屈彩鳳畢竟是個女人,說到這些八卦事情是眉飛色舞,喝了一口茶,輕啟朱唇,娓娓道來:「這徐海本是杭州人氏,自幼父母雙亡,他的叔叔名叫徐惟學,乃是一個商人,不想帶他這個侄子,乾脆就把他寄養在了杭州虎跑寺里,給了寺廟住持一筆錢,就此基本不管,只是隔個幾年來看這個侄子一次。」
天狼對徐海這段出家的往事是清楚的,聽到這裡點了點頭:「這些我聽陸炳說過了,這徐海人窮志不窮,在寺里法號普靜,卻是文武兼修,有奇人傳授了他一身武功,更是自學兵法,一肚子的歹毒腹黑招數,可是他跟王翠翹又是如何認識的呢?」
屈彩鳳妙目流轉,繼續說道:「徐海曾經被他的師父在少年時帶著雲遊四方,而這王翠翹原來是杭州的官家小姐,母親早亡,其父請高僧來做法事,正好這徐海的師父是杭州一帶的有名高僧,便帶著徐海到了王翠翹的家中,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場。」
「聽說這徐海精於卜算,到了王家之後,那時他也不過二十一二歲,和這十四五歲的王翠翹都是情竇初開的少年男女,王翠翹傷心亡母,夜半之時曾獨自撫琴吟詩,而徐海卻是一邊敲著木魚誦經,一邊作詩和之,就這樣,還在深閨之中的王翠翹便芳心暗許這個年輕俊俏的小和尚了。」
「只是這徐海不知道是能掐會算,還是聽到什麼風聲,私下裡跟王翠翹說,她父親即將有牢獄之災,而她命中也會有一大劫難,只有跟著他遠走高飛,才能消災免禍,而王翠翹卻是將信將疑,加之雖然對徐海一見鍾情。但是畢竟跟徐海認識的時間太短,還沒有下定決心跟徐海遠走高飛。徐海看這王翠翹不願意跟他遠走,只能一聲嘆息,約定自己以後一定會做出一番事業。再來娶她,便飄然而去。」
「後面的事情可能你就知道了,徐海沒走多久,王翠翹的父親就因罪免官入獄,本來要流三千里,充軍關外,王翠翹憂心老父的身體吃不消,於是奔走父親的舊交故友,極力營救,只是這上下打點著實需要銀兩。王父為官還算清正,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最後王翠翹咬了咬牙,自己賣身入了青樓妓館,湊得兩萬兩銀子。總算救了父親出獄,可是王父卻羞於女兒墜入風塵,出獄後雖然官復原職,但也斷了和王翠翹的父女關係。」
屈彩鳳說到這裡,憤憤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這王父實在不是個東西,女兒為了救他才自已賣身入了妓館,他卻不認女兒。若是讓我見了這無情無義的傢伙,一定會取他性命!」
天狼嘆了口氣:「王父的事情就不說了,這些讀書人士大夫視名節重於一切,不要說他們了,就是連那陸炳,所做所為也都是考慮家族的名聲和傳續。倒也不一定能分個誰對誰錯,畢竟這些人讀書明禮,和我們江湖人士不一樣。」
屈彩鳳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哼,李滄行,你出身名門正派。也學得跟這些書呆子一樣迂腐可笑,不敢愛也不敢恨,實在是無趣得緊。」
天狼知道這種事情上很難和她有共識,只能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屈姑娘,你可知這徐海後面的事情嗎?」他看著屈彩鳳的眼睛,緩緩地把今天從陸炳那裡聽到的徐海的事跡說了一遍,聽得屈彩鳳隨著這故事的起伏唏噓不已,直到天狼說完,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徐海也算是個多情種子了,我想他最後自甘墮落,淪為倭寇,也是想實現自己當年的承諾,風光地回來迎娶王翠翹。」
天狼點了點頭:「也許吧,當年的徐海只不過是一個虎跑寺的和尚,跟貴為官家小姐的王翠翹沒有任何可比性,所以當他的叔叔徐惟學來找他,拉他一起做生意的時候,他應該也能猜到這不是什麼好事,但是為了有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一去就是幾年,再回來時,已經物是人非,王翠翹已是秦淮頭牌,而徐海卻成了倭寇的首領。」
「只是徐海雖然名為倭寇首領,可是手底下沒有自己的人馬,全是帶了倭寇薩摩藩島津家的軍隊來搶劫,雖然作戰時由他指揮,但哪天若是惹得這些倭寇不高興了,自己的腦袋都會搬家,所以他也是身處虎狼叢中,更是需要一個知心伴侶,所以一看到當年的王翠翹已經出落得如天人一般,就想著娶回去作夫人。」
屈彩鳳點了點頭:「可憐這王翠翹,以為自己能跳出火坑,卻不知又入狼穴。不過我聽說徐海那天晚上把自己是倭寇的事情對她和盤托出,一般人聽到倭寇如豺狼猛獸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而王翠翹卻是對徐海不離不棄,私訂終身,願與他一世相守。今天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那徐海昨天夜裡回城時,直奔蘭貴坊,又加了五萬兩銀子,直接就把王翠翹帶走了,只怕現在這幫倭寇已經出了南京城。」
天狼微微一愣:「什麼,這些倭寇出城了?」
屈彩鳳嘆了口氣:「只怕是的,今天我在城裡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這些倭寇,聽你剛才的話,這些人來南京城無非是想尋訪絕色美女,以作為和嚴世藩會談時的見面禮,既然這雙方已經見了面,並約定了後面的繼續深談,那就沒有必要再留在南京城中了,而且你說徐海等人昨天可能也看破了你的行蹤,這裡已經不宜久留,帶走王翠翹後,回海上的倭寇老巢應該是唯一的選擇。」
天狼沉吟了一下:「本來我還想著找到這些倭寇,調動錦衣衛一網打盡呢,至少也想辦法殺了徐海為宗禮將軍報仇,看來是沒戲了,也罷,屈姑娘,你我就此分手,你回巫山派,而我去杭州,如果你需要我幫助的話。隨時來杭州的胡宗憲平倭軍營里找我便是。」
屈彩鳳的妙目流轉,在這夜空之中如天上的晨星一般閃閃發光:「李滄行,這回你見到了你的小師妹,她現在人應該還在南京城中。你真的就不和她相認嗎?」
天狼的心一痛,長嘆一聲:「這個問題陸炳已經問過我兩次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和她相見時,我無數次地忍著與她相認的衝動,甚至逃也似地離開她,就是因為現在相認,對我們兩個都沒有好處,她已經是徐夫人了,我還能如何?把她從徐師弟手中硬搶嗎?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愛一個人就得成全她,為她作出犧牲。」
屈彩鳳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意:「天狼,我勸你不要給自己留下終身的遺憾,明天我們是不是還能活著。誰也說不定,就是你現在武功蓋世,可是沐蘭湘現在被倭寇和嚴世藩都盯上了,你這次能護得了她,下次也能嗎?聽我的,你既然愛她,就去和她相認。然後帶著她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得到你們的地方,不要再管世間之事了。」
天狼的眼中淚光閃閃:「屈姑娘,我何嘗不想這樣呢,只是在武當山時,小師妹就和我斷情絕愛。當時我哭著求她跟我走,可是她卻說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她既然已經做了選擇,我又何必強人所難,害人害已!」
屈彩鳳說不出話。只剩下一聲長嘆,喃喃地說道:「情這一字,真是世間最毒的藥。」
天狼轉過身,拭了拭自己的眼睛,突然想到了林鳳仙的事情,心中一動,問道:「屈姑娘,這次見到陸炳,他還提及了令師之死,難道真的不是那達克林所為?」
屈彩鳳也回過了神,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錯,家師的遺體,後來我也仔細地查驗過,那傷口和你上次所受的傷很象,不僅是被神兵利器所傷,而且瞬間能讓傷口凝血,所以當時我一看到你的傷口時,就非常震驚,倒不完全是為了我死在你手下的姐妹,而是覺得家師可能是死在楚天舒的手裡。可是你卻一再地維護楚天舒,這讓我無法接受!」
天狼沒有料到當時她居然是想到了師父之死,心中一陣歉意,說道:「對不起,屈姑娘,那天我不知道此事,只是出於不想讓你們和洞庭幫繼續仇殺,讓嚴黨和魔教坐收漁人之利的考慮,才會一再相勸,不過我可以用性命起誓,楚天舒絕對不會是殺你師父的兇手。」
屈彩鳳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李滄行,你跟那楚天舒那天到底說了什麼,怎麼你對他如此信任?甚至可以用性命擔保此事?」
天狼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楚天舒以誠對我,將他的事情和來歷對我和盤托出,而我也發誓為他保守秘密,屈姑娘,你的事情我一樣不會向別人說出,請你理解。」
屈彩鳳認真地點了點頭:「既然你能以性命擔保,那我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只是這楚天舒好象對我們巫山派有深仇大恨,一出手就絕不留情,這些年對我們也是手段狠辣,我都不知道以前什麼時候得罪過他,所以才會懷疑師父的死也跟他有關係。」
天狼正色道:「楚天舒確實和你們有不解之仇,也必欲滅你們而後快,實話告訴屈姑娘吧,那天本來我和楚天舒不至於這樣生死一戰的,就是因為我的立場堅決,如果他真要對你們巫山派動手,我會出手阻止的,他這才惱羞成怒想要取我性命,不過即使那天打完之後,他還是不肯放過你們,我也無法再勸,屈姑娘,這件事上我不好插手,這段時間我在杭州幫不了你,你只有好自為之了。」
屈彩鳳的秀目流轉:「聽你這樣一說,這楚天舒是不是伏魔盟的前輩元老級人物,因為落月峽一戰跟我們有深仇大恨,所以才要這麼堅決地和我們,還有日月教為敵?」
天狼心中暗暗叫苦,這屈彩鳳實在是太聰明了,自己只稍稍露了點消息,就馬上讓她往這方面想,他連忙笑了笑:「屈姑娘,不用繼續套我話了,和你們有恩怨的也不一定是落月峽的事,令師當年創立巫山派時也是樹敵無數,就是你我,這些年闖蕩江湖。手上又沾了多少人的血,有了多少仇家?有時候你無意殺的一個人,他的親人,朋友都會恨你入骨。要找你報仇的,哪能記得過來呢?」
屈彩鳳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自然表情,她抿嘴一笑:「說的也是,是我胡思亂想了,李滄行,我不會再套你話啦,這楚天舒既然和我們巫山派是深仇大恨,那就讓他放馬過來好了,他偷襲我們的洞庭分舵。殺我們巫山派數百兄弟姐妹的仇,我也不會就這麼跟他算了的。」
天狼嘆了口氣:「現在還是對付嚴黨為上,去年你們去塞外和蒙古大營,各舵的精英折損很多,若是現在為了賭氣跟洞庭幫硬拼。對你們沒有好處的,楚天舒也答應過暫時不向洞庭湖北擴張,而是專心經營湖南,全力對付魔教,所以屈姑娘你們還是休養生息,恢復實力的好,我跟陸炳也說過。他答應再派錦衣衛的人馬來守護你們,料來那洞庭幫也不敢輕舉妄動。」
屈彩鳳恨恨地說道:「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滅了洞庭幫,殺了楚天舒,為我們的人報仇,李滄行,到時候你千萬別攔著我。」
天狼點了點頭:「你跟楚天舒的仇怨。我不會插手,也管不過來,好自為之吧。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定要留意殺你師父的那個高手。」
屈彩鳳的秀眉一皺:「如果楚天舒不是這個人,那還會是誰與我師父有仇?當年我師父除了跟達克林有過愛恨情仇外,建立巫山派的過程中也是樹敵無數。但絕對不會有如此級別的高手。因為她滅的多是黑道綠林巨匪,我們綠林的高手很少有使劍的,更不用說有如此高絕的劍法了。」
天狼本想把雲飛揚的事情向她完全說出,但想來那畢竟是華山派的家醜,自己又非華山中人,說出去並不好,於是嘆了口氣:「有時候也未必是有仇才會殺人,有可能是挑起正邪相爭,也可能是想毀滅掉正派,卻又要借殺你師父來讓巫山派徹底站在魔教一邊,原因可能有許多,人心是很難猜測和掌握的,只是此人如此高深的武功,屈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
屈彩鳳輕輕地嘆了口氣:「現在我的武功還沒有達到當年師父的境界,就連師父也不是此人對手,我就是小心了又能如何,何況我的身體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此人趁那時候來襲,只怕我只能坐以待斃了。」
天狼哈哈一笑:「屈姑娘不用過於介懷,此人當年做下這等惡事後,多年不再現身,想來想去,可能也只有紫光師伯之死會和他有些關係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心中一動,一時間愣在原地,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屈彩鳳看到他這樣子,眼波流轉:「你是不是覺得紫光真人的死也是殺我師父的那人所為?」
天狼心念一轉,開口問道:「屈姑娘,當年紫光師伯死時的樣子,你可曾見過?他是死於何種武器之下?傷口又是什麼樣子?」
屈彩鳳搖了搖頭:「我說過,那天我失去心智,自己做了什麼也記不得了,吞下寒心丹之後,我殺上武當,可能殺了一些武當弟子,並且和紫光真人打了起來,這些是武當的其他弟子看到的,可是等到後來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卻已經是在武當的後山叢林之中了,然後我就一直在逃避武當派的追殺,到了巫山派之後我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去面對林宗,又怎麼可能知道紫光真人屍體的情況?」
天狼的臉上失望之色明顯,他嘆息道:「當年我在武當後山碰到小師妹的時候,她說紫光師伯面色青紫,顯然是中毒所致,至於他身上的致命傷是爪傷還是劍傷,卻是沒有說,當時我一時情急,想的是和她分手之事,也沒有細問,今天既然我開始懷疑殺你師父的兇手和殺紫光師伯的是同一人,那就有必要弄清楚紫光師伯身上的傷痕究竟是如何,除了中毒外,是死於劍下還是死於你的爪傷,這點很重要。」
屈彩鳳聽得連連點頭:「對啊,我背著這個黑鍋背了這麼多年,江湖人人皆說是我殺了紫光真人,我也是有苦難言,那天晚上我真的一無所知,如果紫光真人真的是中毒在先,那還真有可能是死於我的爪下,李滄行,我請你一定要幫我問清楚此事,如果確是我所為,那等一切結束後,我會找到林宗,一死向他謝罪,如果我是冤枉的,那也可以還我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