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李滄行開口道:「胖子,你說張居正找上了洞庭幫當他在江湖上的外援,那又結交戚繼光這樣有兵權的大將,不會招致皇帝的猜忌和懷疑嗎?」
錢廣來微微一笑:「這隻怕正是張居正的聰明過人之處,那洞庭幫既然出自東廠,背後站著的就是皇帝,張居正與洞庭幫搭上線,可以做皇帝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因為洞庭幫和嚴嵩父子支持的魔教是死敵,皇帝現在不能和嚴氏父子絕裂,於是也不可能公開地支持洞庭幫,我想這也是洞庭幫在江湖上興起這些年來,一直不能公開亮明自己身份的原因吧。」
李滄行嘆了口氣:「只怕正是如你所說的吧。皇帝是個人精,雖然心術不正,但對保持自己的權勢,防止手下哪個臣子一家獨大這點上,卻是格外地精明。通過洞庭幫來制約嚴氏父子的魔教,而張居正也看出了這點,才會跟洞庭幫搭上線,實際上就是幫著皇帝當了一個對抗嚴家父子的馬前卒,那些皇帝不方便直接給的錢財,由張居正來出,皇帝自然滿意。」
「而那戚繼光,想必也是看到了這點,嚴世藩這幾年在東南沿海勾結倭寇和西班牙人,搞得實在太不象話,現在光是劫掠沿海城鎮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了,連台州府這樣的重鎮也敢攻擊,所以張居正在這個時候去找上戚繼光搞好關係。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錢廣來正色道:「滄行,既然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你已經完全了解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戚將軍等於是通過張居正搭上了皇帝。你恐怕是不願意再為這昏君效力了吧,還打算跟戚將軍結交嗎?」
李滄行仔細地想了想,神情轉而堅毅起來:「不管以後如何,至少在消滅倭寇之前,我們還是得全力助戚將軍,戚將軍不是熱衷升官的那種人,他即使和張居正連上線。多半也是想要找一個能全力支持自己帶兵的靠山,胡宗憲看來以後自身難保,為了不至於跟胡總督一起丟官。誤了滅倭大業,他才轉向了張居正。」
錢廣來點了點頭:「老實說,戚將軍給張居正的好處可著實不少,我們丐幫也幫他接過這些生意。這幾年戚將軍戰敗倭寇後的戰利品。除了賞賜軍士外,都沒有上交朝廷,全用來給張居正行賄了,甚至還有一些倭寇秘制的春-藥丸和秘戲圖,也都一併運給了張大人,哦,還有一些絕色的女子,被倭寇搶了去後又救回來的。也送給張大人作了小妾。」
李滄行的眉頭皺了皺:「雖說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將位,可這種事情畢竟有失德行。若是連胖子你都知道了此事,只怕嚴黨也會知曉,他們就不動手彈劾嗎?」
錢廣來微微一笑:「大概是嚴世藩也清楚,張居正現在是動不得的,戚繼光也是滅不得的,靠這些私德來打擊戚將軍,皇帝不會理睬他,所以只能讓倭寇大舉進攻浙江,一旦戚將軍作戰不利,丟失重要的城鎮,或者是軍士損失過大,嚴黨才會拿這些作文章。」
李滄行笑了起來:「原來這才是此戰倭寇要費這麼多周章,兩路佯攻,就要攻下台州的真正原因,就算戚將軍殺了再多的倭寇,只要台州一丟,也開了倭亂以來州府級城市丟失的先河,只此一點,戚將軍輕則丟官,重則送命。」
錢廣來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所以這回倭寇,或者說他們背後的嚴世藩,對台州城是志在必得,戚繼光的前途和官位,可以說全掌握在你的手上,滄行,你真的準備全力幫他嗎?」
李滄行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
錢廣來笑道:「滄行,這戰我們不過是以戚繼光的下屬身份行事,而且這支部隊嚴格來說不是朝廷的正規軍,即使打勝了,只怕也很難有多少功勞,也難說通過一戰揚名,來吸引更多人以後加入我們,你這回來東南,雖然嘴上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你的目的絕不是建立一個武林門派這麼簡單,滄行,若是你有更高的志向,就應該好好考慮,以後是要成全別人,還是發展壯大自己了。」
李滄行一向知道錢廣來這張憨厚的胖臉之下,其實有一個極其精明的心思,能以一已之力做到這麼大的商業規模,遠不是靠著普通的人脈和經營就可以做到的,雖然從前在京師的時候,沒有和錢廣來縱論天下大勢過,但李滄行很清楚,自己的這幫兄弟之中,論武功和實力,大家各有千秋,可是要論心思的縝密,見識的深遠,則非錢廣來和裴文淵莫屬,柳生雄霸雖然武功高絕,對自己又是絕對的忠誠,但對天下大勢的看法,遠不如經商多年的錢廣來來得深刻。
於是李滄行微微一笑:「胖子,還是你聰明,我的心思實在是瞞不過你,你說得對,只靠著一個武林門派是無法扳倒魔教和嚴世藩的,必要的時候,我們要掌握更多的權力,所以這回在浙江,我得跟戚繼光,俞大猷這些掌兵之人結交,軍功我沒有看在眼裡,如果能通過這個來讓戚將軍和我真心相對,我很樂意。」
錢廣來的臉色微微一變,壓低了聲音,細如蚊蚋:「滄行,你真有起兵推翻暴君,澄清天下之心?」
李滄行搖了搖頭:「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只是我們江湖人士的力量太單薄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錢廣來笑了笑:「如果你真有這心思,我老錢沒說的,刀山火海跟你一起去。」
李滄行一下子愣住了:「胖子,你有家有業。以後跟我做這掉腦袋的營生,又是為何?」
錢廣來搖了搖頭:「這個黑暗的世道的根源就在於那個昏君,只恨沒有俠義之士能振臂一呼。把他推翻,我師父其實一直有這個心思,若不是丐幫給滲透得太厲害,我師父無法保密,多半也會走這條路的,不過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想起事。我師父一定會全力相助的。」
李滄行點了點頭:「那太感激了,只是公孫幫主德高望重,以後即使興兵除暴。也應該以他為尊才是,我這個後生晚輩,哪能自己出頭呢。」
錢廣來「嘿嘿」一笑:「滄行,你的斬龍刀可是只有身具龍血之人才能控制的。這本就決定了你就是那天命所歸之人。我和師父都不過是凡人,而你,則是上天註定選擇要救世的英主,就別再推辭了。」
李滄行心下默然,這斬龍刀的來歷只怕很多人知道,而這些人也把能控制斬龍刀的自己看成了真命天子了,他決定還是暫且對錢廣來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微微一笑:「胖子。這事太遠,起兵之事只是萬不得已時才會考慮的。現在我只想助戚將軍消滅倭寇,還東南一個安寧。出不出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東南的百姓從此不再擔驚受怕,可以永享太平。」
「就算戚將軍為了自己的考慮,不向上報我們的功勞,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這迴轉戰海鹽和新河,這兩地的民眾都知道是誰在為了他們奮戰,民心不是朝廷的一紙詔書或者一頂烏紗能代表的,百姓的眼睛雪亮,不會對我們的努力視而不見。」
錢廣來點了點頭:「你這樣決定了,我就不多說啥了,那我們就全力幫戚繼光打退倭寇,不顧損失和戰後的事情了?」
李滄行正色道:「倭寇上萬,兵分三路,每路應該也不過五六千人,以戚將軍所部的鴛鴦陣,勝之不難,但麻煩在倭寇三路進擊,只怕會以一兩路拖住戚將軍的部隊,只要有一路偷襲台州城得手,就麻煩了,所以我軍要麼直接去守台州,要麼幫著戚將軍所部與倭寇正面作戰,讓戚將軍能迅速地離開戰場迎擊其他路的倭寇。」
錢廣來微微一笑:「台州東北的花街,那裡有一片寬闊的海灘,如果倭寇真的分兵三路的話,一定會有一路是從那裡撲過來的,而且還有一條,我們在海鹽那裡放走的倭寇,肯定也會最早逃到花街那裡,所以如果這些倭寇一定是第一批攻擊台州的。你如果想要助戚家軍對抗這些倭寇,就得先到那裡。」
李滄行笑道:「正合吾意。」
二人雖然不停地在說話交流,可是腳下卻沒有一刻的延誤,說話間已經跑出去了三四十里,而離那花街,也已經不到十里路了。
遠處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號角聲,而上百面戰鼓的聲音也同時響起,震天動地,李滄行和錢廣來對視一眼,停下了腳步,而後面跟著的隊伍,也都紛紛停了下來。
李滄行伏耳於地,這個地聽之術是他在大漠中學來的,二十里內的千軍萬馬如果經過,一定會產生巨大的震動,以他的功力,可以判斷出軍隊的規模,片刻之後,他從地上一躍而起,一邊拍著自己身上的塵土,一邊說道:「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兩邊已經遭遇了,正在列陣,戚家軍三千人左右,而倭寇那裡則應該有六千人。」
錢廣來笑道:「那看來戚將軍幾乎是全軍出動啊,現在戚家軍也就三四千人,這麼說來台州空虛,滄行,你是直奔台州,還是去戰場幫忙?」
李滄行沉吟了一下,說道:「台州畢竟是大城,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給攻下,我們先與戚家軍合力,吃掉這股倭寇再說,然後迅速地回師台州,迎戰另外兩股倭寇。」
錢廣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滄行,這樣一來,無論是戰勝還是回援,功勞都歸了戚繼光,這對我們可是沒有任何的好處啊。」
李滄行微微一笑:「這一點剛才已經說過了,胖子,先打退倭寇,我們並不指望著在朝廷里升官發財,這軍功對我們來說沒太大用的,有機會結好戚繼光。並不是壞事。」
李滄行說完之後,對後高聲道:「眾位兄弟,倭寇正在前方與戚家軍戰鬥。咱們殺賊報國的時候到了,跟我一起沖啊!」
黃衣漢子們齊刷刷地抽出了身上的兵器,高舉過頭,聲勢沖天,吼道:「殺倭報國,殺倭報國!」
這時候後面的裴文淵,歐陽可等人也都跟上過來。李滄行看了一眼眾人,正色道:「大家各自率領自己的兄弟,小隊行動。兩軍交戰時,如果勢均力敵,則想辦法從倭寇的側面殺入,如果倭寇已敗。則施展輕功追擊。儘量不留俘虜和活口,迅速結束戰鬥後還要回援台州城。我先行一步,你們整好隊就全速趕來。」
裴文淵等人齊聲稱是,回頭就開始招呼起自己的部下來,而李滄行則運起輕功,向著花街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年下來,李滄行的輕功也隨著他的功力,有了長足的進步。那天在大漠之中,即使追蹤起功高絕世的黑袍。也絲毫不落下風,這十里的距離對他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順道官道一陣狂奔,每個起落都能飛出去十餘丈,只一刻左右的功夫,他便沖入了戰場之中。
這花街地名也是有個說法的。傳說中,龍生九子負責管理人間降水。花街位於海邊,沿海人民經常遭受苦難。龍的九個兒子看不下去,每人忍痛從自己身上揭下一片龍鱗,化作九瓣蓮花為人民遮風擋雨。王母娘娘看中了蓮花,派天兵天降來搶奪蓮花,雙方發生爭鬥,九瓣蓮花破碎,花落如雨。落花處得名花街。
可現在的花街,卻是一個不大的鎮子,平時有兩百多戶人家,戚家軍和倭寇幾乎同時到達鎮子的兩端,鎮上的百姓已經提前被疏散了,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透著一絲難言的壓抑與沉重,李滄行剛才聽到戰鼓聲時,戚家軍已經發現敵軍,開始列陣了,而他奔跑這十里的時候,倭寇和戚家軍都已經列陣完畢,衝進了花街鎮中,正在青石板街上一片混戰呢。
李滄行看得真切,倭寇們還是一如繼往地雜亂無章,沒有陣型,三五成群地結夥作戰,而戚家軍則是按著那天的鴛鴦陣排列,十一人一組,在這狹窄的街道之上,因地制宜地產生了變陣,每隊都是把狼筅手頂在最前面,揮著那根一丈三尺長,枝粗葉茂的毛竹,用的赫然是自己十天前傳授給他們的那六式龍飛槍法。
看來這一陣他們已經把這六招練得頗為純熟,一招一式使出來虎虎生風,那些倭寇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新式武器,揮舞著長刀,亂砍亂劈,卻完全無法突破那狼筅身上分枝岔節,戚繼光對這狼筅下了苦功夫,在這些枝節之處都經過了加固處理,不僅用火把枝節烤得堅硬彎曲,而且還套上了鋼管,即使是鋒利的倭刀,也無法把這些狼筅給削斷。
反過來這些狼筅兵們,卻是個個身大力不虧,不少人也有些功夫在身,那天的六式龍飛槍法給他們運用得非常純熟,時不時地就找到機會,一銑刺出,直接把面前的倭寇給扎死,由於這矛頭隱藏在枝葉之中,倭寇們看不真切,往往一下子就著了道兒,只幾個回合下來,就給戳死了百餘人,卻是連一個戚家軍也沒有傷到。
狼筅手們身後的鳥銃手和弓箭手們也沒有閒著,不停地向天空射箭,這些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們已經掌握了弧度和距離的關係,從天空中弧過一道弧線的箭枝狠狠地傾瀉在倭寇的人群之中,射得無甲少盾的倭寇們鬼哭狼嚎,這些義烏精兵都是大力之士,所用的弓箭也都是強弓,遠不是當年南京城中的那些老弱病殘用軟弓射出的細箭,有些膽大的倭寇還想故技重演,以手接箭,可往往剛伸出手,就給箭把手掌直接射穿,還來不及叫痛,接踵而來的弓箭就在他的脖子或者腦袋上開了個血洞了。
鳥銃手們也不甘落後,明軍的火槍以鳥銃為主,比起倭寇的鐵炮差了不少,擺開正面對射自然是遠遠不如,但在這短兵相接的街道戰場上,卻也能完全發揮威力,每組的兩個鳥銃兵端著鳥銃,站在狼筅手的身邊,舉起手中的鳥銃,隔著枝葉的間隙,也不用瞄準,就直接對著對面擁擠的人群里發射,巨響過後,對面總要倒下幾個身上冒血的倭寇,甚至給一穿兩命的也不少見。
倭寇們也不傻,前排的刀手們儘管作戰不利,始終無法突破狼筅的阻撓,不停地後退,可是總有些鐵炮手會趁機上前,舉起鐵炮就對著狼筅後的明軍開槍。
不過戚家軍也早料到這種情況,狼筅手的身邊,除了鳥銃手外,永遠站著一兩個持著厚木大盾,中央鑲了鐵皮的盾牌手,一看到對面有戴著陣笠的鐵炮手上前,馬上擋在狼筅兵的身前,只聽到「乒桌球乓」的彈丸入盾之聲不絕於耳,卻沒有一個戚家軍應槍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