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林越溪才從床上起來,之所以如此,也正是因為昨晚他遲遲不能入眠,好在這一次的同學聚會是定在中午。
起床洗漱一番後,又一個人坐陽台上懷疑人生了半個小時,才在母親的提醒下準備收拾出門。林越溪的家並不富裕,是住在小鎮上。而此次聚會地點則是在他曾經上高中的縣城裡,所以要去參加聚會的話就需要乘坐半個小時的城鄉大巴。
當林越溪到了縣城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掏出兜里不停叫喚的手機,打開一看,正是這一次聚會的號召人原高中班級的班長。
接起電話,裡面就傳來女班長不滿的聲音,「小林子,你不是又想放我鴿子吧?這次你又想用什麼理由?我可告訴你咯,不管你用什麼理由,這一次都必須給我來,如果不來的話,我直接上你家把你揪出來!」
林越溪苦笑,曾幾何時女班長還是溫柔可人,說話都是輕聲輕語,加之那姣好的面容,整就一江南水鄉美女,這才一年未見就成這樣了,大學啊,果然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班長大人,你為毛要用又呢?」林越溪道。
那邊的女班長聽到林越溪這懶洋洋的聲音,立時炸毛了,道:「你還敢跟我說『又』,看來你老人家健忘吶,那我就給你捋一捋。去年剛考上大學,我們雖然不在同一所大學,但是在同一個城市。那會兒大家人生地不熟,我邀請您老周末一起出來吃個飯,您老倒好前一天答應,第二天就告訴我頭疼不來了。」
「咳咳……班長大人,那一次我是真的不舒服……」
「你別插嘴!就算那一次你是真不舒服,那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呢?您老就是給出各種各樣的藉口,甚至告訴我『在懷疑人生,沒心情出門』這樣的爛藉口。」
林越溪摸了摸鼻子,他可以想像在電話另一頭一個看上去溫柔似水的美人卻化身暴走潑婦,他完全承認電話另一頭的美女班長的控訴。說起來卻是挺對不起人家的,高中全班四十人,也就他們兩人最有緣分地在同一座城市。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在那一段很長的時間裡,他不想或者說不知該如何卻面對相識的這些同學。
電話那一頭的人兒見林越溪這邊半天沒有動靜,突然壓低聲音道:「小林子,我知道小曼的……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但是……」
聽到這個名字,林越溪心頭微微抽搐,不過嘴角卻努力揚起一絲笑意,打斷了美女班長的話,說道:「班長大人,你放心吧,我現在已經在縣城了,這就過去酒樓。」
「嗯?真的?你確定你不是在騙我?」
林越溪道:「騙你的話,我跟你一樣屬小狗。」
「你才屬小……唔,小林子你居然會貧嘴了!」顯然美女班長突然想到自己的生肖確實是屬小狗的。
「呵呵……好了,先這樣吧,我這就過去。」林越溪道。
「嗯,那你快點哦,大家都已經在等你了呢。」
這個縣城並不大,總共也才四條街道,林越溪曾經在這裡待了六年,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可以說這個縣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承載著他太多的記憶。特別是高中三年,他16歲上的高中,都說16歲是少男少女青春萌動的時期,在這個年紀開始出現朦朧的愛情觀,開始憧憬愛情。而也是在這一年,他遇見了小曼,是他的同班同學,並且在高二的分班後還是分在了一個班級。在視早戀為洪水猛獸的高中,他與她一直是別人艷羨的班對,甚至連老師都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因為其他,僅僅是因為兩人的成績拔尖到老師們都找不出理由去教育他們。他們相約填報同一所大學志願,相約一同描繪未來人生。然而所有的山盟海誓都結束在,填報志願的前一天。
「大自在」酒樓,是這座縣城中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酒樓,也是這一次林越溪班級的聚會地點。
遠遠的,林越溪便看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正在酒樓門口張望。雖然一年未見,但他還是能夠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左丘雪,他的高中女班長。
左丘雪今天身著一襲白色連衣長裙,塑身的長裙將她玲瓏的身材凸顯的淋漓盡致,縱使不施粉黛,一張姣好的容貌依然明媚動人。
「班長大人,好久不見。」林越溪走上前,含笑道。
左丘雪在組織這一次的同學聚會之時,便已經打定主意,若是林越溪再不來,她就直接上門將他揪出來,而今見到林越溪當真沒有爽約,當即露出明朗的笑顏。
「小林子,你終於願意來見我們這些老同學了!」左丘雪走上前,笑靨如花。
林越溪摸了摸鼻子,尷尬道:「班長大人,別這麼說,我這不是來了麼?」
見林越溪似乎走出了當初的陰霾,左丘雪也為他高興,說道:「好吧,不說你了,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隨即兩人並肩步入酒樓,上到二樓的包廂之中。還未進包廂,便已經聽到裡面的喧鬧,顯然同學間地相聚讓大家都格外開心。
包廂門打開,原本喧鬧得房間就如同當初高中時期喧鬧的班級因為班主任的到來而突然地安靜。
一名靠近門口的高壯男生站了起來,大步走到林越溪面前,抬手在林越溪胸口擂了一拳,說道:「你小子終於肯露面了!」
林越溪微微退了一步,咧嘴道:「何飛,你丫的也不看看我倆的身板比例,這一記老拳想打死我啊。」
這名高壯男子叫做何飛,是林越溪的好友之一,也是為數不多的與他從高一一直同班到畢業的同學。有句話叫做心寬體胖,這貨就是這個詞最好的解釋。為人大大咧咧,也極為講義氣。
「你小子一年不搭理我們這些老朋友,這一拳都算輕的了。」何飛道。
左丘雪含笑道:「好了,大家一起歡迎下我們一班的大才子回歸吧。」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而其他人也隨之鼓掌起鬨,原本短暫的安靜瞬間又變得喧鬧。
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林越溪心中也是一陣感動,微微躬身,道:「謝謝大家。」
聚會開始後,觥籌交錯,雖然大家才步入大學一年時間,但是也各有感慨和不一樣的經歷,因此隨著大家相互暢言自己的感慨和經歷,聚會的氣氛也愈加熱烈。
突然有一個男生從桌上拿起一瓶啤酒站起來,走到林越溪身邊,他臉色通紅,顯然是喝大了,他盯著林越溪,說道:「林越溪,我知道你恨我!」
此話一出,原本熱烈的房間又安靜了下來,坐在對面的左丘雪見狀,連忙站起來,說道:「聶成,你喝醉了。」
而在林越溪身邊的何飛也站起來,一副隨時準備阻止聶成亂來的樣子。
聶成打了個酒嗝,笑了笑,說道:「我知道我醉了,但是放心,我不會鬧事的。我只是想跟林越溪說幾句話。」
林越溪平靜道:「聶成你說吧,我聽著。」
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邊,林越溪與聶成之間的事情,在場的人也都知道。此時將聶成一副醉態,都難免有些擔心。
只聽聶成揚了揚手中的啤酒,說道:「林越溪,是男人的話,就和我吹瓶!」
林越溪聞言,眉頭微皺,他並不擅長喝酒,剛才與大家相互敬酒之時,也都只是稍稍意思意思,而大家也都知道他不會喝酒,所以並未介意。
何飛說道:「聶成,林越溪不會喝酒,這你也知道的。」
坐在附近的同學也紛紛出言相勸,不過林越溪卻站了起來,同時從桌上拿了一瓶啤酒,說道:「行,我跟你喝。」
何飛拉住林越溪,說道:「你瘋了,就你那酒量,這一瓶下去還不得自己跪了。」
林越溪搖搖頭,道:「沒事,又不是沒醉過,去年的畢業聚會不是……」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隨即對聶成道:「來!」
說完,便開始喝起手中的啤酒。嗆鼻的酒氣和令他難受的酒精刺激地他緊皺眉頭,可是此時此刻他腦中卻是出現一個璇旎得身影,讓他再這一刻放佛淡忘了濃烈的酒氣。
看著林越溪仰頭喝酒,聶成也開始將手中啤酒倒灌入喉嚨,顯然相比林越溪,他的速度要快上不止一籌。
「咳咳……」林越溪喝完後,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旁邊的何飛及時扶住了他,同時接過他手中的空瓶。
聶成雖然也有些踉蹌,不過看上去卻依然比林越溪好上許多。只見他將空瓶放於桌上,然後對林越溪道:「你恨我!可是我更恨你,我也愛小曼,絕對不比你差!可是小曼卻將所有的一切給了你,縱使最後和我在一起,也只是她離開你的一個藉口!」
小曼,這兩個字不知什麼時候成了一班的禁忌。此時此刻,聶成驟然提到她,全班的人臉色都有些不一樣了。
林越溪身子微微一抖,抬起頭,看著聶成。此時聶成的一雙眼睛,充滿了落敗。
那是一個午後,顧客稀少的冷飲店裡,聶成將小曼的手攤開,五指插入她手指的縫隙,十指相扣,在透明櫥窗外的林越溪看到了這一切。當天傍晚,在空無一人的學校操場中,林越溪與小曼相對而站。
她說,林越溪,如果我的記憶是一棵樹的年輪的話,你一定會占據在最中心的那個點。無論以後還會出現多少的人,你都會在那裡,不會被移動。所以,我們分開吧。
他沒有問為什麼?三年的荏苒時光,許多事情已然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她說,我已經和聶成在一起一個月了,我不想再……
他沒有等她說完,微微上前一點,說,小曼,應該付我一點遣散費吧?
然後在她愣住的瞬間,用雙手捧住她的臉,欺了過去。雙唇停留在她的唇上,輕微的,沒有入侵的打算。看著咫尺間那對蝶翼似的睫毛輕輕顫動,良久,他發出一聲破碎的嘆息,鬆開了她,轉身離開。
聶成很激動,一張俊逸的臉,此時此刻卻是有些扭曲。
林越溪抬起頭,說道:「你錯了,我不恨你,從來都沒有。」
聶成一怔,愣住了。整個房間安靜的就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夠清晰可聞。所有人都看著林越溪和聶成。
良久之後,林越溪離開座位,輕輕說道:「很抱歉,我現在頭有些暈,先去休息,晚上見。」說著,轉身走出包廂。
左丘雪與何飛追了出來,左丘雪道:「小林子,你……你沒事吧?」
林越溪雖然頭暈,覺得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不過腦袋還是挺清醒的,咧了咧嘴,笑道:「我沒事,真的,如果有事的話,今天就不會來了,所以你們還是先回去吧,不要因為我一個人影響了大家的情緒,再說晚上我們不是還要去k歌。」
左丘雪點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何飛你送小林子去開個房間休息吧。」
「成。」何飛答應一聲,就上來攙住林越溪。
林越溪抽出手來,搖搖頭道:「不了,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頓了頓,咧嘴笑道:「別問我靜靜是誰?」
左丘雪一怔,隨即笑罵道:「小林子,你這一年的變化也忒大了,都成這樣了還貧嘴。」
如此一來,氣氛也緩和了不少。林越溪道:「人嘛,都是會變的啦,你們快回去吧。」
左丘雪道:「嗯,那你自己一個人小心點。」
「我知道了,班長大人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林越溪揮了揮手,有些搖晃地走出了酒樓。
出了酒樓,迎面吹來一陣夾雜著熱氣的風,讓林越溪不禁微微皺眉。隨即沿著街邊陰涼的地方緩緩走著,腦袋有點痛,想找個地方休憩,可是紛亂的心緒卻無法靜下來。沿著街邊走了一段,忽然發現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走來進去。
花店老闆迎了上來,原本洋溢的笑容在聞到林越溪身上濃濃的酒味之後,頓時收斂起來,微微皺眉道:「先生,您是要買花麼?」
花店老闆的表情自然被林越溪看在眼裡,他環顧了一圈,發現店裡面有賣白百合,於是指著白百合,說道:「給我七朵白百合吧。」
花店老闆一怔,低聲問道:「您這是要……」
林越溪道:「是的,我要去看望故人。」
花店老闆點點頭,拿了七支白百合包裹好交給林越溪,後者付了錢之後,便離開了花店。恰好有一輛出租車經過,他揮手攔下了出租車。
「師傅,麻煩帶我去公墓。」
司機見林越溪手上拿著七支白百合,而身上卻是一身酒氣,也不多問,便驅車開往公墓。
公墓,縱使是在炎炎夏日,依然讓人覺得有種別樣的陰冷。放眼望去,一大片墓園只有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冷冷清清。這裡,林越溪來過許多次,因此縱使這片墓園的小徑錯綜複雜,他卻能夠明確地往一個方向而去。
不多時,他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墓碑很乾淨,甚至在墓碑前還放著一束白菊花,很顯然在此之前,已經有人來過這裡。聯想到之前聶成的樣子,便能夠猜出是誰會在今天來這裡。
墓碑上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照片中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女孩微笑著目視前方,很美。
她叫徐曼,是林越溪的前女友,也是目前唯一的女友。
在說分手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接到小曼母親的電話,在電話中,小曼的母親泣不成聲地告訴他,小曼要見他。
雖然當時已然隱隱覺得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因為剛剛與小曼說分手而今小曼要見他,他自然以為是小曼回心轉意,然而當他帶著既欣喜又忐忑的心情趕到小曼家的時候,卻是得到讓他崩潰的消息。
小曼在一個月前被查出得了惡性腫瘤,無藥可救,所能面臨的唯有死亡一途。幾乎崩潰的徐父徐母想要帶小曼去治療,然而卻被小曼拒絕了。其一小曼的家庭並不富裕,而且還有個小她三歲的妹妹,若是花費巨額的金錢去治療根本不可能治癒的病,勢必會讓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窘境;其二當時臨近高考,她希望能夠在離開人世之前完成即將完成的學業;其三就是因為林越溪,她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了他。
小曼沒有堅持到林越溪趕到,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床上,雙眼緊緊閉著,眉頭還微微皺在一起,很顯然在此前她曾經歷了痛苦。徐父徐母告訴他,小曼不希望在冷冰冰的醫院離開,因此他們遵照她的意思直到最後一刻還將她留在家裡。他們還告訴林越溪,小曼一直在猶豫,直到最後一刻才提出要見他,然而終究沒能夠趕上。他們還告訴林越溪,小曼要他們對他說,即使最後我們不能在一起。愛你,依然是我做過最好的事。
林越溪將七支白百合放在墓碑前,輕撫著墓碑,說道:「小曼,我很想你。你說,愛我,是你做過最好的事。我又何嘗不是呢?」
沉重的心情,加之昏沉腦袋,讓林越溪居然不知不覺在墓碑前睡了過去。在睡夢中,他看到小曼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吵雜吵醒,朦朧中他還聽到女孩的尖叫、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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