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舊夢破滅的人
每個人都在假裝關中這場大亂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是,這場大亂終究是發生過的,司馬遷在自己的筆記中記錄的清清楚楚,他不僅僅寫了自己看到的,還向很多當事人求證了事情的真相。
為此,他忙碌到了春天……
太初元年的日子不好過,直到三月天,關中一滴雨水都沒有,董仲舒說這是關中大亂,十餘萬人死難,上天震怒了。
於是,在春寒料峭的時節里,董仲舒披髮單衣枯坐在原野上,以自苦的形式向上蒼祈雨。
不食,不飲,不動,不眠整整三日,第四日朝陽才露頭就被烏雲籠罩,而後春雨霏霏!
春雨落下了,土地的墒情得到了緩解,耕牛開始下地,農人開始播種,春日這才算是真正來到了人間。
落雨後的第六天,董仲舒在曲江病故,死後輕斂薄葬,墓高不過六尺……
侍郎尊大、典星射姓、治歷鄧平、長樂司馬可、酒泉侯宜君、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閎在同一天向皇帝稟告曰:西北地有大星墜於瀚海。
皇帝祭祀於明堂,三日不曾進食,哀悼董仲舒離世。
三千白衣儒家弟子,齊聲吟誦董仲舒名篇《士不遇賦》,又以問答之法,重現了皇帝與董仲舒相遇之時的場景,其中三條策論被譽為「天人三策」。
而後董仲舒親自撰寫的《春秋繁露》正式成為儒門子弟必學之書。
雲琅很羨慕。
雖然祈雨這種事情跟撞大運差不多,現在,董仲舒撞大運撞上了,他就把自己徹底的送進了神壇。
霍光不以為然,他認為,西北理工的學問才是學子們日後必學的正統,所有與西北理工學說悖逆的學問,都應該是邪門歪道!
對於霍光的說法,雲琅很是驚懼,董仲舒用自己的生命,名譽,促成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局面,還沒有來得及享受成果,就要面臨,「罷黜儒家,獨尊理工」的恐怖局面。
對於霍光的理想,雲琅認為施行下去,並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畢竟,西北理工中盡出妖孽。
待三五年之後,那些被西北理工寄生的門派為西北理工弟子掌控之後,大漢想不執行西北理工的理念也不成了。
歷史驚人的相似,初夏,皇帝出巡泰山,而後,蝗災大起……
皇帝行程抵達河間的時候,有慣於望氣者言:此地有奇女子」
皇帝問之,河間官員言說,本地有一絕色女子,天生一手握拳不可展開。
皇帝奇之,召之即來,果然絕色。
只是一手握拳,皇帝愈發奇之。
帝伸出雙手將這女子手輕輕一掰,少女的手便被分開,在手掌心裡還緊緊地握著一隻小玉鉤。
隨後,帝命人將此女扶入隨行的軺車,將其帶回皇宮,號稱拳夫人。
雲琅聞聽此事,微微一笑,便繼續跟孟大,孟二一起驅趕雞鴨在曠野中啄食蝗蟲。
與阿嬌統領的雞群相遇之後,災難頓起……
皇后質問雲琅為何阻攔她麾下的大軍前行,雲琅曰:此乃行軍長史之責,理當問斬。
皇后責付雲氏雞鴨大軍行軍長史孟大,鞭五下,而後與雲琅的大軍匯成一軍,橫掃長門宮方圓十里之地,從此蝗蟲不敢踏進此地半步。
高陽埋首之地早已廢棄,只餘九尺土坡,皇后站立其上,觀蝗蟲飛舞,哀民生之多艱。
雲琅大笑曰:世事無常,當有備無患!
皇后怏怏而歸,喚來長女藍田,親自授策之後,藍田以兒媳身份為家翁跪進湯食。
雲琅品嘗了湯食,卻一言不發,與何愁有結伴邀游於驪山。
「大廈將傾就是目前的這種局面,而陛下已經不復當年的英明神武,他以為自己沒有變化,卻不知,就連魑魅魍魎之輩都敢羞辱於他。
可惜,可嘆!「
何愁有在山陽之阿痛心疾首。
「陛下傷害別人的時候,總以為是有利於自己的,結果呢,統統都是殺敵一萬自損七千的事情。
他殺敵一萬,殺的是很多人家的一萬,自損的卻永遠是自己的七千啊。
今天損傷七千,明天又損傷七千,就算他的實力深不可測,,也經不起這樣耗損。
就這樣吧,陛下自己過得舒坦,我們也過得舒坦一些,就是霍光他們麻煩一些,多付出一些精力,好好地治理一下國家也就是了。」
何愁有冷笑道:「看來你是一個真正的前秦餘孽!」
雲琅啞然失笑,拍著胸口道:「你也可以說我是大夏,大商,大周的餘孽,更可以說我是這片土地上誕生出來的一縷幽魂。
我的根深深的扎在這片泥土裡,不論我的藤蔓如何瘋長,也只是為了裝飾這片大地。」
何愁有失神的道:「怎麼會跟我說這些?」
雲琅瞅著老態龍鐘的何愁有道:「因為現在你的打不過我,所以可以說一點實話。」
何愁有徐徐道:「我記得你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並非一個崇尚武力的人。」
雲琅笑道:「我講道理的時候,一般都是我打不過別人的時候,一旦我的力量超越了別人,你會發現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喜歡跟人講道理的人。」
「你學文精深,氣度豁達,還有仁愛之心。」
「這些東西通通都是為我巧取豪奪,殺人放火做掩飾用的,畢竟,我如果長著一副殺豬匠的臉,莫要說娶四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了,就算是走在街上多看美人一眼,都會招來路人的胖揍。
何公,你已經年過百歲,怎麼還不明白。」
何愁有深深嘆息一聲道:「老夫這一生殺人如屠狗,跟你這種殺人於無形的巨擘還是無法相比。
老夫殺人之後,心安理得的獲得了一個髒臭名聲,你殺了那麼多的人,到了最後,老夫估計你能混的比董仲舒還要高明!」
雲琅撣撣衣袖上的土笑道:「這是必然,以我的才學,我的能力,如果混的連董仲舒都不如,會丟一個世界的臉面。」
「天子被蒙蔽,看樣子你會袖手旁觀吧。」
雲琅冷冷的道:「假如天子被蒙蔽,能讓百姓的日子過的更好,我覺得他被蒙蔽不一定就是壞事。
另外,我再告訴你,鉤弋夫人跟我雲氏無關,你應該去問問那些說董仲舒死的那一天有大星墜於瀚海的人,也該去問問是誰攛掇皇帝出巡泰山的,再問問是誰望氣之後說此地有奇女子的人。
最後擒住拳夫人一頓酷刑之後,我想,你能得到你需要的答案。」
何愁有苦笑一聲道:「我老了。」
雲琅瞅著何愁有道:「老了就要聽年輕人的話,莫要總是活在過去,應該活在當下,展望一下未來。」
「老夫的當下是什麼呢?」
雲琅從松樹下挖出一棵野三七,丟進何愁有背上的小筐里,站直了腰板道:「就是這東西。」
何愁有失望的看著背簍裡面的野三七,微微嘆口氣道:「一會麻煩你把我背回去吧。」
雲琅背對著何愁有笑道:「這就對了,人老了就要服老,走不動了,我自然會背你回去。
呀,不跟你說了,這裡有一大片野三七。」
雲琅的身子向前一竄,撥開一片灌木,驚喜的大叫,經過十幾二十年的挖掘,成片的野三七已經很難見到了。
等雲琅快活的挖光了那片野三七,撥開灌木叢來到何愁有立足的松樹下的時候,他看見何愁有斜斜的依靠在松樹上,屁股下坐著背簍,臉上的表情很是平靜,山風微微吹動著他凌亂的白髮,雙臂軟軟的垂在身邊。
雲琅先是小心的將野三七放進他的背簍里,想了想,又把野三七從背簍里倒出來,將瘦小的何愁有裝進背簍,重新收拾好滿地的野三七,就背著何愁有,提著另外一個裝滿野三七的背簍,一步,一步的挨下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