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志問道:「蔡根花是誰?」
蘇明玉撇撇嘴:「就上次他要跳河明志的對象。」
「啊?」
朱凌志一臉意外,雖然作為派出所民警,見過很多荒唐事,但是像這種老頭兒和年輕人一樣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結果結婚沒倆月就被趕出家門,女方還要起訴離婚的情況還真不多見。
「仔細想一想,也能理解。」
本來保姆和僱主的關係就不純粹,蔡根花和蘇大強認識不到一年,結婚也就三四個月,感情能有多深?雖然這麼說有些殘酷,但是中老年人的世界,哪有什麼愛情,大多是物質層面的各取所需罷了,現在蘇大強患了老年痴呆,傻瓜也知道這是一個拖累人的病,五年不算短,十年不算長,搞不好正常的那個死了,不正常的那個還活著,如今蔡根花一紙訴狀把後者告上法庭,要求解除婚姻關係,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理解?你能理解什麼?」蘇明玉冷冷說道:「蘇大強在房本上加了蔡根花的名字,現在她把人趕出來,還要離婚分財產,這安的什麼心思,不難猜吧。」
「你爸在房本上加她名字了?」朱凌志哭笑不得,心說這老頭兒還真是為愛撲火呢,老年人再婚,有些人乾脆不領結婚證,雙方關係就是搭夥過日子,為什麼這麼幹,就是為了避免發生財產糾紛,搞得兒女不高興,這老傢伙可好,兒子孝順他給買的房子,愣是分給保姆一半。
蘇明玉說道:「所以他可憐嗎?」
「……」
作為一名警察,當然不好說老傢伙活該,但是心裡的真實想法嘛……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對呀。」
同樣的,作為一名警察,他的推理能力是很強的。
「既然蔡根花是為了錢才嫁給你爸的,只為了一半房子,胃口小了點吧。」
林躍說道:「蔡根花應該是找過律師了,也知道老年痴呆症患者所立遺囑無效,與其耗到最後白費時間,倒不如見好就收,南山麗舍的房產,就算只得一半,也有200萬,足夠她拿來養老了。」
「怪不得呢。」
朱凌志恍然大悟:「不過如果這事兒鬧上法庭,你們蘇家又要火了。」
林躍說道:「你是在幸災樂禍嗎?」
朱凌志說道:「哪有,我這是就事論事。」
「明玉,明玉……你去哪兒了?上廁所怎麼去那麼久啊?」便在這時,房間裡傳來蘇大強的呼喊。
朱凌志偏偏頭,意思是讓他們倆過去瞧瞧。
這裡畢竟是派出所,出了事他要擔責任的。
蘇明玉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一聲,先一步走進房間。
「回家,我要回家。」
「回哪個家?」
「你家啊,就那個大房子,叫什麼玉龍灣。」
「爸,你忘記了?玉龍灣的房子被我賣了。」
「賣了?那麼好的房子為什麼賣了?」
「這你得問你二兒子了。」
「二兒子?明成?明成在哪兒呢?」
倆人對話的當口,林躍和朱凌志走入房間。
蘇明玉看向林躍。
這貨故意的吧?
林躍在心裡吐槽,蘇大強卻不斷搖頭:「他不是,他不是明成,明成嘴巴很甜的,會哄你媽開心。」
說完又打量一眼周圍,再看看手裡的一次性紙杯:「這哪兒啊?」
蘇明玉說道:「湖西派出所。」
「我怎麼到派出所來了?」蘇大強一副老糊塗的樣子:「明玉,帶我回家。」
「爸,不是說了嗎?玉龍灣小區的房子賣了。」
「誰說我要去玉龍灣,我要回自己家。」
幾人以為這裡的回家是指南山麗舍小區,誰知道他緊接著說道:「同德里。」
說話間起身要走。
「我得趕在你媽散場前回家,不然她吃不上熱飯又該罵我了。」
蘇明玉:「……」
朱凌志在林躍身邊說道:「你爸的病,進展很快啊。」
「呵……」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蘇大強的病為什麼進展這麼快,他比誰都清楚。
「走啊,怎麼不走?」蘇大強催促蘇明玉離開。
「爸,你現在的妻子叫蔡根花,家也不在同德里。」
「蔡根花?蔡根花……」
蘇大強念叨兩句,想起來了:「對,我愛小蔡,我已經跟小蔡結婚了,小蔡……小蔡的電話是什麼來著,我得讓她來接我回去。」
他在那兒擺弄電話,可是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號碼。
蘇明玉把手機接過去查看一番,恨聲說道:「她把號碼全刪了。」
朱凌志心說這女人可真缺德,將人從家裡趕出來不說,還把手機里存的號碼給刪了。
林躍走到辦公桌邊,用筆和紙寫下新房的地址和蔡根花的號碼遞過去。
「朱警官,麻煩你把人送到這個地址,然後打這個電話。」
「你們不管嗎?」
「他有妻子,有房子,我們管什麼?蘇明玉願意管那是他的事,反正別找我。」
說完他離開房間,就這麼走了。
蘇明玉一看做兒子的不管蘇大強,她也撂挑子不干,把親爹丟在派出所里。
「哎,你們……」
朱凌志手拿紙條,看看還在念叨「小蔡」的蘇大強,又看看敞開的房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
一周後,開庭日。
蘇州工業園區人民法院。
朱麗由停車場出來,拎著手提袋往民事審判一庭走去。
兩個孩子交由張姐、魏姐、朱正剛三人照看,她則跟隨林躍過來這邊旁聽。
蘇家。
又是蘇家。
法庭外面圍了一圈人,還有幾個手持攝像機和話筒的人在台階下面講話,應該是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
她還看到了來自同德里的鄰居。
蘇大強的兩個同事正在握手寒暄,另一個催促他們趕緊去裡面占位子,不然就沒座位了。
蘇家的鬧劇就是這麼火爆,毫不客氣地講,它牽動著全蘇州人的神經,因為蘇大強和其兒女的遭遇太有代表性,也太具衝突性了,比看電視劇都叫人直呼過癮。
上半年蘇大強告兒子,下半年新老婆告丈夫。
蘇家人為蘇州人貢獻了一年的笑料。
作為蘇家兒媳,她的到來勢必引人側目,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特意帶了墨鏡和圍巾,把臉包裹得嚴嚴實實。
林躍作為被告辯護人去了休息室,她一個人走進法庭,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離婚案大多選擇不公開審理,蔡根花也是這麼希望的,但是在蘇大強兒女們的極力反對和輿論熱議的壓力下,法院方面採納了要求公開審理的意見。
朱麗等候片刻,看到原被告雙方從側門走進來,然後是法官和書記員。
或許是因為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主席台坐了兩位審判員一位陪審員,對於離婚案,配置不低了。
被告席坐著四個人,蘇大強進來後就一言不發,他的右手邊是蘇明玉,在往那邊是二兒子,左手邊是西裝革履的律師,雖然還是蘇明玉請的,但不是上次幫蘇大強打贍養官司的劉律師。
原告席坐著兩個人,蔡根花和一名臉看起來很油膩的中年男子,那應該是她請的律師。
書記員確認完畢到場人員報與審判長,又喊聲起立,在場眾人皆站起。
宣讀完會場紀律後正式開庭。
「被告蘇大強,蔡根花以雙方感情破裂為由向本庭提起訴訟,要求與你解除婚姻關係並分割你們二人名下財產,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蘇大強兩眼無神看著桌面,一句話也不說。
直到蘇明玉用手肘碰了碰他,這才從失神狀態恢復,看著主席台說道:「我不想和小蔡離婚,我還愛著她。」
下面的人交頭接耳,有人面露恥笑,黃土都埋到脖梗子的人了還把愛掛在嘴邊,這老傢伙是真不知道羞恥為何物。
或許是台下的議論聲刺激到了蔡根花,她前傾著身子,一臉冷漠:「可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
「咳~咳……」
中年律師給蔡根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別多說話。
「審判長,我當事人的意思是結婚後相處了一段時間,發現她跟蘇大強在生活觀和人生觀上有很多衝突的地方,這些都是不可調和和改變的,既然感情已經破裂,為了避免繼續傷害彼此,綜合考量之下提出了離婚,但是蘇大強拒絕簽署離婚協議,我的當事人萬般無奈才訴諸法院。」
這話就比蔡根花說得嚴密多了,給人的信息是結婚後發現三觀不合,最終走上離婚的道路,而不是感情沒有,就奔著財產去的。
「審判長。」受蘇明玉聘請的王律師看了一眼台下眾人:「蔡根花在和蘇大強結婚前曾經作為保姆一起生活了三個多月,這期間兩人並未爆發任何衝突,小區居民經常能在樓下看到他們一起散步,晨練,逛街的身影,所以原告律師講的三觀不合併不成立。」
中年律師辯解道:「蔡根花在受聘蘇大強保姆期間,本著服務精神,必然是以取悅僱主為重心,但是兩個人結婚後,夫妻之間身份平等,生活中出現矛盾是很正常的。」
台下眾人紛紛點頭,覺得中年律師講的很有道理。
面對衣食父母,那自然是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但是換成家人,有幾個會像對待客戶一樣有耐心?
中年律師心下得意,覺得這種官司基本就是白送,提成穩拿,男女雙方豁出臉面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有感情不破裂一說嗎?
這時蘇明玉舉手說道:「審判長,我有話講。」
主席台上的人看了她一眼:「請講。」
「我的父親蘇大強是真心對待蔡根花的,這一點湖西派出所的民警可以作證,今年夏天,蘇明成發現蔡根花採購日常用品的賬目有問題,曾將蔡根花趕走,蘇大強為了逼我們把人找回來,不惜用跳河來威脅。之後又瞞著我們三人向蔡根花求婚並領取結婚證,還在基本上由大哥出錢購買的南山麗舍小區三居室的房本上加了蔡根花的名字……」
中年律師趁她換氣時出言反對:「審判長,婚前的事情與本案無關。」
王律師說道:「審判長,既然離婚訴訟有分割財產的請求,那有關房產的信息當然重要。」
審判長望中年律師說道:「反對無效,被告辯護人請繼續。」
蘇明玉繼續說道:「因為這件事,大嫂對大哥失望透頂,兩人反目,協議離婚。」
嘩~
台下一片譁然。
大家都知道蘇大強搞得二兒子傾家蕩產,夫妻離婚,沒想到現在又毀了大兒子的生活。
同德里的街坊和蘇大強的同事對著被告席指指點點,嘴裡的話難聽得很。
蘇明哲留學美國,是斯坦福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趙美蘭活著的時候最以大兒子為傲,大家都說趙美蘭命不好,沒有享受到來自大兒子的孝心,蘇大強就幸福了,因為他去美國生活水土不服,回到蘇州後大兒子又是給買房又是雇保姆,結果當爹的就是這麼疼愛大兒子的?
蘇明玉瞟了面無表情,好像事情與自己無關的當事人一眼。
「買三居室的錢是大哥拿的,但是其中的270萬由岳父母那裡借得,因為大哥和大嫂已經協議離婚,這筆欠款就成了大哥的心病,為了讓大哥能夠儘早還上這筆錢,我提議變賣老宅,但是父親不同意,跟我們講這是他和蔡根花商議的結果,大哥一氣之下回了美國。」
如果說剛才是譁然,現在下面就是轟動了。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父親?
一些人面面相覷,感覺蘇明玉的敘述顛覆了三觀。
「我真恨不得帶倆雞蛋砸到老蘇頭上。」
「你就算有這打算也帶不進來了,經過上回的事,這次法警盤查得很細緻,老賀帶保溫杯都不讓進,還非得喝一口試試毒。」
「老蘇怎麼變成這樣了,現在出去喝酒,朋友們談起他沒有一個不撇嘴的。」
「以前有多羨慕,現在就有多噁心,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女人,從小養大的兒女都不要了。」
「坑完老二坑老大……我聽說老三的大房子和豪車也都賣了。」
「我聽說老三是因為和老二鬧矛盾變成這樣的。」
「她是真賣了,還是把錢轉移到別的地方,比如姓蒙的董事長名下……碰上這樣的爹,只要兒女不傻,都得留個心眼兒。」
「……」
同德里的街坊和學校的老職工議論紛紛,對於蘇大強,只有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失望」。
審判長和審判員也在交流,但不是針對蘇大強的所作所為,而是針對蘇明玉的陳述。
噠~噠~噠~
過了一會兒,審判長敲了敲法槌。
旁聽席上的人紛紛住嘴。
「被告辯護人,你能就蘇大強大兒子出錢買房這件事提交書面證據嗎?」
林躍知道,這是審判長在給他們機會,可是……
子女給父母買房,即便房本寫的是父母的名字,可是只要鬧上法庭,如果能夠提供相應的證據,房款是可以被視為借款的,也就是說,放在蘇大強身上,如果他們能夠拿出蘇明哲出錢買房的證據,那麼房款可視為借款,蘇大強作為最初的房主,是要承擔還款義務的。但是如果沒有實證,那只能被認定為贈予。
他們有實證嗎?沒有。
因為蘇明哲拒絕出庭。
其實很好理解,同德里的「天之驕子」,本科清華,碩士斯坦福,拿到綠卡的准美國人,現在又是離婚又是失業,還要上法庭跟親爹打官司,要臉如他,丟不起那個人。
而且就算他出庭了,舉證成功了,那些錢也只能算蘇大強的婚前債務,是無法對婚後加名的蔡根花造成實質威脅的,法官最多考慮到蘇家的情況,酌情給予利益傾斜,南山麗舍的房子按照四百萬算,蘇大強能多分二三十萬吧,也就意思意思的程度。
蘇明玉自然不敢撒謊,對於審判長的問題只能搖頭答否。
下方又是一陣議論。
噠噠噠~
法槌再落。
「原被告雙方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有。」
這次說話的是林躍。
「審判長,原告講她和蘇大強是在生活一段時間後發現三觀不合,感情破裂訴諸離婚的,實際並非如此,她是在得知蘇大強患上老年痴呆,為了逃避作為妻子的責任,才以感情不和為由提出離婚的。」
蘇大強得了老年痴呆症?
旁聽席上的人全愣住了,現場鴉雀無聲。
過了差不多五秒鐘才爆起熱議。
「該,活該!這叫惡有惡報。」
「怪不得蔡根花急著跟蘇大強離婚,這種病……糟踐身邊人啊。」
「不能同甘共苦,大難臨頭各自飛也就算了,做了兩個月夫妻就要分走蘇家幾百萬的房產,這女人真是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啊。」
「那能怎麼著?法律就是這麼規定的,誰讓那老s13色令智昏,非要往房本上加女人的名字。」
「你要說他自作自受吧,坑得都是兒女的錢,老話講兒女是來要債的,放到蘇大強這兒……他才是倆兒子前世的債主吧?」
「我看老二也是急眼了,為了法官在分割財產的時候能夠多照顧蘇家一些,把蘇大強的隱私都爆出來了,呵,老年痴呆,這病沒治。」
「老二不該急嗎?遇到這種事,換我我也急,蘇家兄妹掐得再厲害那也是家務,現在弄個後媽出來,憑白分給她一半房產,正常人誰能咽下這口氣?你要說房子是蘇大強用自個兒的錢買的也就算了,關鍵不是,錢來自大兒子,還是從岳父母……不,前岳父母那裡借來的。」
「……」
林躍「急」了,蔡根花也「急」了,因為她又看到審判長和審判員交流了,她總覺得法官會在她這個農村人和蘇家人之間偏向後者,何況現場那麼多人在罵她。
「蘇明成,你裝什麼好人,不是你讓我勾引你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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