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兵場,坐落連環塢堡後方,依山而建,有一條竹管接引山澗清泉,延伸至東面的水池。北側沿著山坡走勢,聳立一座丈許高,二丈方圓的石台。儘是普通的條石,倉促鋪就,中間夾雜沙灰泥漿粘合。石台兩側是一排排的兵器架,擺放著十八般武器,其中刀槍棍棒最多。西面有放置彎弓的木架,放滿翎羽箭矢的筒壺,以及偌大的靶場。
五百多青壯錯落分散,有的不畏寒風,袒胸露腹,拿舉石鎖,鍛煉膂力,有的手裡抓著槍棒,卻不知所措,更多的則在附近,游來盪去。其中有四五十人圍繞著陳仕炘,占據場內一個角落,隱隱以他為頭領,神情倨傲,面色如常,至於眼神深處,卻暗流洶洶。
諸位拓荒修士的嫡傳弟子,也想見識「隊正」的手腕,便在練兵場附近觀望。站在雷煥身後,不離不棄,只有海貝漁村出身,跟隨他出去闖蕩的兄弟和好友。駕乘道門靈器飛魚梭,為巡遊黑水洋的艦隊護航,與海獸、妖民浴血搏殺,迎風劈浪,一路互相扶持走來的袍澤,自是對這群血都沒見過的新兵蛋子,嗤之以鼻。
雷煥積蓄深厚,藉助海虺的內丹元氣,開闢髓海靈池。整個人脫胎換骨,煥然一新,無論識人的眼光,還是待人處事的閱歷,都突飛猛進。
『道門直領連環塢堡,屬民卻多是從荒神治下諸城逃離,鬱郁不得志的失意人,自然對我軍銜身份多有猜忌。雖可以勢壓人,強行將他們納入掌握,卻失了人心。冬防大戰在即,海妖隨時都會襲來,風風雨雨,還需同舟而濟。弄地太僵,彼此也生分了,未免讓客軍笑話。』
環視練兵場周圍,許多人臉上都微帶笑意,擠眉弄眼,一副隨時都會落井下石臉色,雷煥不禁搖頭,手下帶這樣的兵,還真是頭疼。
瞧他們手上的兵器,輕重倒是適宜,雷煥眉頭輕挑,頓時計上心來。他伸手招呼站在附近不遠處,持著一桿木槍,存心賣弄,抖出槍花的壯漢。
在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愚魯痴人,只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將荒神城邦溫飽生活,棄如敝履,卻忍受饑寒,投奔道門的直領,把幾座簡陋漁村,建成固若金湯的連環塢堡。
說句實話,若非城邦上層儘是巫祭與荒神血裔,自成體系,又關閉上升的渠道,他們也不會絕然地出奔。
恰恰相反的是,這群道門屬民裡面,多是有膽有識之輩,即便確有大愚若智之徒,也只是少數。
自從投身道門以來,學會以往不曾聽聞的上乘武學,又得玄妙法訣萌生內息,凝練出深淺不一的真元,已然證實此前決定無差。只是礙於資質,沒有開啟修行的道徑,卻是自身出的問題,與旁人無關,更不能埋怨。
道門諸位修士前來北冥玄洲拓荒,得了諸位真人應允,可以便宜行事。門下所收徒弟,首重天性,次為資質,又以命格、氣運、品質區分賢愚,自是擇優而取。一旦定下名分,便與自身息息相關,彼此氣運相連,因此把關極嚴,毫無情面可說。
於是,不少自詡聰明的人便決定賣身投靠,至少也要攀附到一根前途遠大的苗木。
在艦隊撈足軍功,頂著隊正職銜出現的雷煥,便進了他們的眼界。既然決定投靠,卻不可做的太過露骨,徒惹別人笑話不說,也容易讓未來的主上看輕。
於是,雷煥甫出練兵場,便有了一個壯漢被人攛掇上前,『奉命』抖出槍花顯擺。
真是運起如椽筆,片刻成文章。合當此人要出人頭地,成就一番事業,便入了雷煥的眼。
取了壯漢雙手捧獻的長槍,粗略掂量:「稍嫌太輕,遠不如船上的獵鯨叉。」
就在不遠處的陳仕炘等人聽見這話,都暗地撇嘴,心裏面不知道罵了多少聲。
雷煥走到靶場,大大小小,材質不同的幾十面箭靶,他走馬觀花看了幾眼,便停在一面合抱大小的原木靶子前。繁複的年輪正是最好的箭環,中間有牛眼大小的紅點,淡淡的靈氣隱約可見,卻是少見的木芯。
走到距離木靶一箭之地才停住,不少人立即知道這位『隊正』要來立威,便有些不自在。以他們如今的眼力和修為,也不能夠成功,便好奇地圍攏過來。
雷煥原地轉身,將木槍抖手順勢擲出。
眾人只見眼前一道白光掠過,快如電光火石。
「唿」的一串刺耳嘶鳴,裹鐵皮的木槍,正中原木箭靶的紅點,槍身兀自不停地顫抖。
眼尖的幾個道門修士的弟子,依稀看見細小的裂紋,從槍尖往尾部延伸。
「嘩!」練兵場內外圍觀者,頓時掌聲雷動。
即便陳仕炘等人,也忍不住鼓掌,隨即醒悟過來似的,連忙停手。只是群情洶洶,如此特立獨行,未免惹眼,便強顏訕笑,勉強拍了拍手掌。
這位主持練兵的都教頭,回頭望向一位雙臂格外粗壯的漢子,也是武將世家出身,名叫魯直伸,慣用雙手開弓。只是他練氣有成,自忖一箭開外也能投出木槍,只是力盡於此,不能穿魯縞,更何況是原木靶子,便堅定地搖了搖頭。
雷煥單憑這一手,便收服不少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尤其是先前鼓動壯漢『獻槍』的那群人,心悅誠服地主動靠上前。
這些人都是憑藉修士傳下的要訣,內息萌生,凝練真元的武人。享用大量鮮活海產,又有魚糕肉糜奉養,憑藉自身修為,褪去黯淡的晦氣,轉為濃淡不一的煙嵐,頭頂更有筆直升起的精氣,狀若狼煙。
只是當他們存心投靠,雷煥髓海靈池一動,便生出無形的吸攝力道,將他們的氣息牢牢抓住。
獻槍的壯漢莫運成等人,若有所失,片刻過後,心頭才稍為回暖。
朝陽似火,漸漸升起,沐浴其中的雷煥,身披燦煥霞光,仿佛餐風飲露的神仙中人。目睹此景的眾人,眼角忍不住泛起淚花,顯然被耀眼的陽光刺痛。
『這些牆頭草,武道修為不錯,心志堅毅,只是志大才疏,又受了時勢局限,不是成事的人,卻可助我一臂之力。心比天高,固有傲氣,命比紙簿,卻無傲骨。眼下,還不能輕易收服,須得徐徐圖之,方能引為羽翼。』
諸位修士的嫡傳弟子,先前固然冷眼旁觀,卻也不是愚人。其中佼佼者用了秘訣,靈犀燭照,獲知雷煥的真實修為,確已開闢靈池,遠超眾人之上,便紛紛上前,搭話說笑幾句,藉機攀下交情。
不多會,荒神朱厭治下薜荔城,派出的客軍五十人,抵達連環塢堡。從堡丁處得知雷煥的去向,便前來練兵場,向隊正交令。
披堅執銳的城邦正軍,令行禁止,即便人數十伍,氣勢連綿,遠超連環塢堡的民壯,這便是軍制的威力。
當交接結束,望著掌中軍令的雷煥,有些恍然,也沒察覺,一隻無形大手,將五十股純白士氣全數抓住。
懾服軍威的其餘人,不約而同地往雷煥身邊靠攏,自是照單全收。惟有陳仕炘等人還在抗拒,可惜塵埃落定,再無反覆的可能。
寒冰真人開了靈眼,穿透淡薄的軍氣,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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