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心事重重的費恩利斯離開維寧密林,森林之女伊利爾沒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小屋,而是在林中漫步。沐浴著昏暗的暮光,她來到一棵恢復翠綠樹冠的古樹腳下,伸手撫摸滿是褶裂的褐色樹皮,粗糙地有些硌手,大自然癒合創傷的速度總是緩慢地微不可查。
伊利爾抬頭仰望枯黃樹藤纏繞的樹幹,右手從懷裡抽出一根常春藤短杖,輕輕地順時針螺旋轉動,注入春天的陽光和溫暖的雨露。萎靡不堪的樹藤恢復狂野的本性,不斷往上延伸瘋漲,攀附著縱橫交錯的樹枝,按照森林之女的心意,構建成一條曲折向上的索橋,肥厚的藤葉彼此疊合形成適合行走的橋面。伊利爾抬著頭拾階而上,慢慢地走到樹冠的頂端,她的左手搭著額頭眺望遠方的穢黯天幕,以及被黑暗籠罩的卑格支群山,那裡沉睡著一頭被囚籠捆縛的巨龍,森林之女的心情因為離去而有些惆悵。
伊利爾腳下的古樹很快感覺到照料它們恢復健康的牧人即將離開,茂密的樹枝吱嘎作響,無數綠葉瑟瑟發抖,林間的輕風驟然激烈,不停吹過所有樹木。平靜的樹海頓時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浪濤,仿佛無數臣僕為了挽留準備遜位的君王極力地懇求。
這是恢復生機和活力的維寧密林對伊利爾的眷戀!
四年前,為了躲避聖堂的審判騎士,森林之女被迫託庇於哈布達斯家族,邁勒伯爵很快查知她的出身,立即安排伊利爾來到被所有人厭惡的遺棄之地。她沒有辜負奧托堡的期望,將哈布達斯家族領地的『毒瘡』擠出膿血,很快恢復原貌。
『這裡已經不需要我作為拐杖繼續扶持前行,維寧密林的自然循環納入正軌,生命周期也從混亂不堪走向遵循季節變換的錯落有序。大地處處戰火燃燒,很多樹林都在哀嚎中傾折倒地,我不能躲避在安全的地方,任由形勢繼續惡化。還有更需要我的地方等著,我必須前往。』通過腳下的古樹,伊利爾的心語很快乘著林中的輕風傳遍整座密林。
掀起陣陣浪濤的樹林很快恢復平靜,森林之女把常春藤短杖插在石覃小屋的門口空地上,很快嫩綠的藤蔓生根發芽,把森林之女的居所封閉地密不透風。周圍響起清脆的風鈴聲,伊利爾離開悉心照料四年的維寧密林,通過自己的秘密渠道前往黑暗籠罩的卑格支群山。
黑巫師費恩利斯早就察覺森林之女的去意,只是沒有想到她的決定會這麼快,而且根本來不及反應,站在奧托堡的主樓瞭望台上,目送伊利爾進入地下暗河水系悄然離去。
「你為什麼不阻止?」邁勒·哈布達斯伯爵對領地的掌控超出勳爵的意料,他以前一直認為遍布密林的毒蘑菇和沉睡菇可以阻擋奧托堡的視線,錯誤的判斷讓他有些懊悔,不過他認為自己沒有做錯,因此很快恢復坦然。
「尊敬的邁勒伯爵,沒有人能在伊利爾照料的維寧密林阻止她的意志。聖堂的審判騎士都沒有成功,您認為我能勝任?」費恩利斯謙虛誠懇的態度贏得奧托堡主人的認可,他想要借重家族培養的黑巫師的智慧和前瞻性的目光,不是單純的巫術。
「而且她在這個時候離開是正確的選擇,亡靈軍團和格洛尼伯爵直屬的黑暗騎士團不休不眠地奔向貴族聯軍的駐地,奧托堡將成為決定勝負的戰場。您看,連失去塞恩聖山和教會聖堂的隱修士從都深山老林中出來,沒有收取任何報酬地提供大量淨化亡靈的聖水,桀鶩不馴的地下世界的大人物也紛紛向我們靠攏,成為聯軍的羽翼,無需藉助預知水晶,我也可以『看見』戰火燃燒的廢墟。」黑巫師露出疲態,離開清新氣息無處不在的維寧密林,他再次背起沉重的負擔。
「教會的隱修士現在安置在維寧密林,他們的領袖是聖堂的前雕像騎士,這個人我認識,他能從陷落的塞恩山帶著聖物逃出來,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邁勒·哈布達斯的記憶力還是那麼準確,似乎沒有被年輕時期荒唐的生活過多損耗。
「據說他已突破晉升為大騎士,得到黃道十二宮的傳承,是這群互不統屬的隱修士的支柱和脊樑。不過他的眼睛裡有太多的憤怒,好像被誰在身後鞭策,永遠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看來他快要失去信仰,墮落到黑暗的深處。」費恩利斯頗有趣味地推測,除了格洛尼伯爵麾下的直屬軍團,地下世界還沒有出現高階的黑騎士,這也一直是許多大人物的遺憾。
「科洛蒂子爵這次派出的六位騎士加入聯軍,頗得黑暗世界歡心的貴族被薩摩拉的傀儡術支配,他的家族應該沒有美德騎士存在的餘地。」邁勒·哈布達斯翻看桌面的文件,聯軍內部有名有姓的騎士都登記在冊,隨時可以翻閱。
「黑**薩摩拉用黑舌匕首從格洛尼伯爵手裡交換得到治療不可癒合的傷口的藥劑,卻又派出騎士加入我們這一方,她是準備兩面下注?還是為了消耗沒有對她付出忠誠的騎士,進一步削弱科洛蒂家族,鞏固她自身的地位?」費恩利斯對此有些不解,『關鍵時候沒有誰會喜歡牆頭草,兩面押注只會被雙方同時拋棄,這個做出愚蠢決定的女巫,她的智慧都被吃掉了。』
「兩者都有,龍牙兵成功刺殺的背後同樣付出殘損的代價,那些貴族的手裡掌握的隱秘實力非常不俗,薩摩拉的手上沒有足夠的王牌,她著急了。龍骨可是很罕見的材料,被憤怒和復仇沖昏頭腦的黑**,畢竟只是一個女人。」奧托堡的主人對此相當不屑,『連自己的情緒都不能掌控,薩摩拉·科洛蒂的成就再高也有限。』
短暫的餐後休息結束,邁勒·哈布達斯伯爵再次回到書房,與排著隊伍等待會面的貴族們磋商戰術部署等各種細節。
維寧密林邊緣的灌木叢,剛剛砍伐還有新鮮木茬的粗壯枝條撐起十六座散落的帳篷,失去白色雕像稱號的傑梅因是這個容納四十七位隱修士的簡陋營地的管理者。橄欖木蛇杖敲擊地面噴發的泉水在低洼的地方形成清澈見底的小潭,微風吹過,碧波蕩漾出層層疊疊的漣漪,水面倒影的大騎士的身影破碎地不成樣子,正如他此時的心情。
那些苦修士留下傳承後離開隱居地,聽從聖物的召喚聚集在傑梅因的身邊,可是互不統屬的他們很快按照血脈和家族分成了幾個陣營。來自黑羊迦太瑪家族的莫雷茲是前聖杯騎士團的副團長,蛇夫宮的前任守護者,兼任過聖堂審判廳第二廳的裁判官,聚攏在他身邊的隱修士幾乎占據營地的一半,不過他卻是傑梅因的最有力的支持者。隱隱割據分裂的是十二位來自聖騎士家族的隱修士,他們中間沒有一位是教會的牧師系統出身,都是撒爾德森林十年拉鋸戰生還的聖錘的精華,堅持走美德騎士的道路,儘管沒有晉升為大騎士,體力也漸漸衰退,可是歷年積累的經驗不能小看,而且他們也掌握著一些隱秘的騎士技。
面對這樣一盤散沙的營地,傑梅因內心的苦悶無法對別人述說,只有給自己找事情做,永遠保持忙碌的樣子,他才能忘記塞恩聖山被土著山民攻占,繼而被亡靈褻瀆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