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看不清這些屍體的臉,但心裡就是知道,這些人是他最親近的人,因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是做不了假的。
「太子殿下快走!臣等堅持不了多久了!」重重迷霧中有人正在高聲大喊。
但隨著喊聲,更多好似鬼怪般的巨人不斷從迷霧中殺出來,將張賢存身邊的武士一個個的砍到,鮮血噴了他滿臉都是,冰冰冷冷的。
「我不做太子了!我不做皇帝了!你們住手,住手!」張賢存拼命哭喊了起來。
夜已深,張鉊負手立在張賢存寢室外,長長的嘆了口氣。
「自古煩惱皆因聰明故,存哥兒聰慧有大抱負,但願他能闖過這一關。
要是心裡的這一關過不去,什麼時候心魔爆發,那就不好了。」
「老奴認為,聖人的話並不全對!」董少監在張鉊身邊輕聲說道。
「哦?你可是很少反對吾意見的,說說你的看法。」
張鉊訝異的看了董少監一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董少監不贊同他。
董少監把腰挺了一挺,隨後回頭看了看張賢存的寢室後說道:「老奴自大朝末年被梁主朱溫選入皇宮服侍大唐昭宗皇帝算起,在這皇城中,已經呆了四十三年了。
奴見過昭宗皇帝諸子,見過梁太祖諸子,也見過後朝莊廟、明廟皇帝諸子。
那時,大唐都衰微如此了,昭宗皇帝諸子不是還把太子之位看的比什麼都重。
梁太祖諸子愚蠢如此,不也時刻覬覦皇位?
及至秦王李從榮,繼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還不是被人攛掇要行隋煬帝舊事。
由此可見,是否想做太子與聰慧、愚笨並無關係,相反聰慧的人,更能快速從內心的魔障中走出來,老奴以為,大郎君很快就能想通的。」
張鉊輕輕點了點頭,「吾也相信,我張鉊的兒子,一定能解開這個心結。
你去傳旨,讓永樂到天水來,讓她送存兒去成都府住一段時間。」
永樂就是永樂公主,花見羞的女兒,容貌那是絕對沒的說,張鉊還沒進中原的時候,永樂公主被和凝送到長安後,就把張賢存給迷住了。
但這些年因為他們兩還小,張鉊就限制了這兩的交往。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還沒到結婚的年紀,張鉊怕這兩人整出『人命』,傷了皇家體面。
董少監也知道永樂公主絕對是可以解張賢存心病的良藥,臉色一喜的問道:「聖人要為大郎君準備婚禮了嗎?」
張鉊點了點頭,「等吾從沙州為曹令公扶棺到亳州歸葬,存兒也就十六歲了,正好可以婚配。」
思考完張賢存的事情,張鉊又開始思考其了張賢瑀。
原本張鉊是準備把張賢瑀和張賢存,一起放到南溪府去鍛煉一下子的,但現在張鉊改變了這個想法。
因為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張賢存確實有必要去吃吃苦鍛煉一下,但張賢瑀不用去了。
這小子的問題,跟張賢存完全是兩個方向。
張賢瑀的問題,是他那謹慎怕事的老媽,給他灌輸了大量諸如自卑、膽小等負面情緒,導致這孩子,能憐下,但是看上有點問題。
但偏偏碎葉和怛羅斯的情況,比大理國更加複雜,草原民族也更比大理國的百姓,更需要一個粗暴而強悍的領袖。
這大理國,百姓可能還需要一點懷柔。但草原上的百姓,懷柔那是排在最後面的事情。
因為漠南漠北的牧民,都是散布在無險可守的茫茫草原上的,不像漢人有城池可守。
因此在草原上,敵人能從四面八方來,搞不好什麼時候就會全部落完蛋。
這種隨時面臨生存威脅的環境,造就了他們極為冷酷的性格。
在草原上,你可以是個殘暴之主,也可以相對仁善點,但有一個前提,就是你必須是個狠人。
必須要讓你的追隨者始終認為,跟著你能最少能保住命,你就是天下最狠的狠人。
一旦他們覺得,你外強中乾,很快就會離你而去。
歷史上多少草原之主上一秒還控弦幾十萬,下一秒就勢窮力蹙,都是被下面人看穿了衰落的本質,而被追隨者拋棄。
慕強、抱大腿,是草原人生存的第一法則。
碎葉和怛羅斯雖然已經有一些定居和農耕,但從心裡到物質上,他們還是草原人的那一套搞法。
張賢瑀的性格如果不做出更改的話,張鉊就不能派他去,怎麼說,也不能把自己的兒子派去送死。
所以張鉊決定不把張賢瑀扔去南溪府了,而是要把他帶著自己身邊。
讓他見識下,身為張聖人、張無上天的兒子,是件多麼尊貴和榮耀的事情,把他身上的驕傲和狠辣,給培養出來。
。。。。
張鉊要離開天水府往蘭州去了,最先離開的,反倒是高娥娘、蕭撒葛只、趙蓉娘三人,因為她們三都懷上了,不適宜再進行長途跋涉。
張鉊身邊,現在就只剩下了郭婉兒和花蕊夫人費氏兩人。
所有人都以為,這下費氏肯定要專寵了,畢竟郭婉兒年紀與張鉊相仿,美貌更是給費氏提鞋都不配。
但出人意料的,張鉊在寵幸了費氏兩天後,這位在外人看來最適合張鉊口味又千嬌百媚的美人,直接就失寵了,皇帝再也沒去過他的寢宮。
沒辦法啊!張聖人有些躁動的走了幾步,郭婉兒和費氏之間誰更可人,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
但一來這費氏,心態還是有點沒轉變過來,床笫之間不是很上心,讓我張大聖人有些不爽,想要給費氏一點壓力,別讓她仗著美貌恃寵而驕。
二來,張鉊還是必須要照顧下郭婉兒的心情的。
郭婉兒自碎葉起,就跟在張鉊身邊做貼身秘書兼床伴,可是這麼多年一直無所出。
現在看著張聖人更已經九子七女了,加上還懷在肚子裡的,足足有二十個子女之多。
這充分證明了不是張聖人不行,百分百就是郭婉兒的原因。
這些天,看著高娥娘等人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特別是趙蓉娘那個小狐狸精,只承歡三兩次就懷上了,郭婉兒內心的難受可想而知。
要是張鉊現在還拋下她日日去跟費氏纏綿,天知道一直以不能生育為心病的郭婉兒,會抑鬱成什麼樣。
所以張鉊還是很照顧她情緒的,基本讓郭婉兒和他不離身。
說到底,還是張鉊對很早就跟在他身邊,而且一直勤勤懇懇搞好秘書工作的郭婉兒很有感情,尋常女人,可享受不到我張聖人的這份溫情。
一個開國雄主,特別是天下沒完全統一的情況下,是勻不出來多少個人感情空間的。
但即便如此,郭婉兒還是很難受。
這倒不是真的在吃醋,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小看地位相當於後世書記處候補書記的郭婉兒眼界與胸懷了。
能讓郭婉兒如此難受的,其實另有其事。
原來自碎葉郭家發生流血政變後,一部分郭家人護著郭婉兒的父母,拼死逃到了于闐。
但郭婉兒的兄長郭天興在撤離途中,不幸溺死在了天水河(納倫河)里。
而且這都還不算最讓郭婉兒難受的,當年在碎葉的時候,父母和兄長逼著他嫁給本家叔叔輩的人之後,這份感情就淡了很多。
不然以郭婉兒在張鉊心中的地位,郭家二老和她兄長,早就回中原來享福了。
讓郭婉兒最難受的事情,是逃到于闐的郭家人,傳來了一個讓她極為恐懼的消息。
郭廣義與李國守聯合後,兩家還結成了姻親。
郭廣義將他的女兒,碎葉郭家最美的花朵郭婤兒,嫁給了李國守的幼子。
看起來是很平常的結親是吧,但是這其中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郭婤兒本來是準備送入張聖人後宮的。
而且上一次郭玄禮歸國的時候,還上過表給張鉊,張鉊是知道此事的。
這還得了!皇帝的女人,也敢截胡。
郭婉兒已經不敢想像,張鉊知道這件事情後,會是多麼的憤怒,這種就是一介匹夫遇上,也要血濺三尺才能洗刷恥辱,何況是張鉊。
除了這個讓郭婉兒擔心以外,其實她對郭婤兒到東京來,也是期待了很久的。
因為在郭婉兒這個位置,自然知道張鉊內心的天下格局分配,再說女人,總是要有個後代,才有依靠。
她自己不能生育,就期盼著郭婤兒入宮之後,能多生幾個,再過繼一個給她,堂妹的兒子,總歸比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靠譜。
憑她在張鉊這的地位,只要有兒子,日後就肯定能在皇帝分割天下的時候,弄一個藩國大王的位置。
郭婉兒也想著等年老色衰之後,當一回逍遙自在的王太后。
而現在,隨著郭婤兒的出嫁,一切美好設想都被打破,心情能好就怪了。
張鉊也明顯感覺到了郭婉兒的不對勁,剛開始張鉊還以為她是因為不能生育。
後來想想,郭婉兒自己生兒子的念想,恐怕斷了得有七八年了,不大可能現在還耿耿於懷,顯然是有別的事情。
不過張鉊也不會刻意去問,因為他知道,郭婉兒一般都會繃不住自己說出來。
果然,眼看張鉊看了他好幾眼之後,郭婉兒跟個小母貓一樣過來撒嬌賣萌,還給張鉊捏肩膀捶腿,做出一副相當狗腿的樣子。
張鉊看著郭婉兒強裝笑顏的臉色,長嘆了一口氣,「說吧,到底有多大的事,你現在說,朕還能挺得住。」
郭婉兒停止了狗腿的動作,低聲說道:「奴耶耶遣人從于闐飛馬送來消息,碎葉的郭廣義和怛羅斯的李國守結成了姻親,郭廣義把他的次女郭婤兒嫁給了李國守的幼子。」
張鉊皺了皺眉,因為他第一時間並沒有想起這個郭婤兒是誰,畢竟當年約定的時候,郭婤兒才九歲。
同時張鉊入了中原,什麼樣的美人沒有,早就把一個郭家商定送來的九歲黃毛丫頭,給忘得一乾二淨。
但他知道,以郭婉兒的謹慎,不會刻意提這麼一件事,因為郭廣義和李國守的聯姻,根本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消息。
於是,張鉊帶著疑惑把郭婤兒這個名字在嘴裡念叨了兩遍之後,他猛然間就想起來了!
一時間,我張聖人臉上陰雲密布,一股想要殺人的衝動,猛地衝上頭頂百會穴。
「腌臢狗奴!郭廣義、李國守是想全家一起上黃泉路是吧,朕一定成全他們。」
郭婉兒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郭廣義該死,但碎葉郭家並不都是支持他的。
李國守賤奴自大,但怛羅斯六萬戶也並非都是有罪之臣,請聖人明察。」
張鉊額頭青筋暴起,在屋內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直到聽見外面內侍通報,說是鄯善侯張賢存求見後,張鉊才感覺怒氣消退了一點。
如果說郭廣義聯合李國守在碎葉搞流血政變,這是屬於抵擋不住稱霸一方之誘惑的話,那用郭婤兒聯姻,完全可以稱得上狂妄自大、有恃無恐了。
這完全就是在挑釁啊!
嗯?
有恃無恐?
張鉊回味了一下自己腦海里剛剛冒出來的這個詞。
會不會,郭廣義和李國守真的就是有恃無恐,甚至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讓他一怒之下做出錯誤的決策。
難道他們早就做好了張鉊要發大兵的來準備,正張開大網等著?
想到這些,張鉊已經開始消退的怒火,飛速就不見了,他伸手把地上哭的梨花帶雨的郭婉兒拉起來。
「你跪個什麼,朕還不至於為了幾個賊奴而遷怒所有人。」
把郭婉兒拉起來後,張鉊又細細盤算了一下,碎葉郭家大約掌控了四十萬人左右,怛羅斯的李國守估計有六萬餘帳,也差不多有是四十萬人,
兩股勢力相加就有八十萬人以上了,在中原來說,體量跟馬楚和南平差不多,算是小國。
但在西域,絕對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了,能拉出來十幾萬武裝牧民呢。
這其中還有個值得注意問題,就是如果薩曼波斯的哈米德沒死的話,以這傻貨的智商,會不會被人忽悠,給李國守和郭廣義提供了裝備。
畢竟現在在河中,有大規模冶鐵造甲能力的,也就是薩曼波斯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歸是三四百萬人口的大國,距離上次自己趁著他們父子相爭,陰掉他們一般主力,已經過去十三四年了,薩曼波斯說不定現在已經恢復了國力。
「你趕緊出宮,讓郭廣勝去涼州通知虎廣,把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虎廣一遍。
就說朕不急著讓他給朕洗刷恥辱,而是要讓他體會這件事背後的意圖。
朕有種感覺,這一定是薩克圖在背後撮合的,怛羅斯在被朕派人攻陷以前,已經信了快三十年的天方教了,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改信,還和薩曼波斯牽扯到了一起。」
郭婉兒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立刻站起身來擦了擦眼淚就準備出宮去找郭廣勝,張鉊想了想又叫住了她。
「吾讓你去,就是要你一字不落的把朕的意思傳遞出去,一定要讓郭廣勝叮囑虎廣,朕就是這個意思,並不是要催他快速出玉門關去為朕擒住郭、李二賊。」
有時候君王威勢太高,也會有一舉一動都會被下屬可以解讀的壞處。
所以張鉊要特意叮囑,萬一虎廣會錯了意急忙帶人出徵結果中了圈套,那就不好了。
而張鉊也知道,在與張賢存交交心後,他就得趕快啟程了。
說不得還要在沙洲還要呆一段時間,這次碎葉的叛亂,搞不好並不是孤立的事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