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徹底恢復,已經是一個禮拜之後了。這一個禮拜,他一直住在我的家裡。
影子是醫院裡典型的高富帥,有身高,有顏值,有背景。父親據說是一位高官,還參與過在新疆的核試驗,復員歸來後位居高職。我沒見過他的父親,而他自己也很是神秘,總是一身與工資不相匹配的名牌,皮鞋擦得可以反光。髮型精緻流行,古銅色皮膚,絡腮鬍,肌肉結實,擅長各種戶外運動。在醫院裡追他的女生可以組成一個加強連,說有一百多人仰慕他,我絲毫不覺得意外。而他也總是一副高冷的樣子,還有漠視的眼神,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所以雖然一起共事多年,我們之間的交往卻並不深入。大多數時間只是打個招呼,然後各做各的事情,猶如一條流水線的兩條永不交匯的傳送帶。
而我們之間關係真正發生變化,還是在三年前。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清冷的季節。影子當時剛去新疆旅行了一個月回來,對於他這樣的高富帥,去哪裡旅行都不稀奇。以前他也常常出去旅行。
但是這次很奇怪,他回來了之後,好像變了一個人。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經常請大家吃飯,唱歌還有下午茶。同之前的那個影子格格不入。一開始大家也驚訝於他的改變,可是時間久了,就習慣了。好像一個不戴眼鏡的人,突然戴起了眼鏡,人們會覺得新奇,可是相處久了,便會習慣,甚至會忘記那個人不戴眼鏡的樣子。
人們對影子的改變欣然接受,他不再是曾經的那個高冷公子哥,搖身一變成了大家的暖男。可是我對這一切看得很清楚,隱隱約約覺得有些奇怪。似乎有些隱情在裡面,如果說這世真有什麼一夜長大的話,性格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大的變化。他就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以前的影子,似乎已經死了。
他似乎跟我說過些什麼,似乎告訴過某些真相,可是無論如何,我都記不起來了。一切都像在朦朧的霧裡,我追逐著迷霧中的一個光點,就在快要抓住的瞬間,它卻突然消失不見。真相對我來說,就是這樣。明明就在那裡,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
「怎麼了?」
看到我發呆的樣子,一旁的小舒突然問道。
「沒什麼,我總覺得影子的事情怪怪的。」
「怎麼怪了?」
「我還記得三年前,影子去了一趟新疆,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之前的影子好像死了一般,被人替換了。我在擔心,這次的影子再次醒來,會不會也像次那樣。難道說那時候的影子,也有過一次死裡逃生的經歷?」
我習慣性地摸著下巴思考著。
「難道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小舒突然抬起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我。
「什麼想不起來了?」
小舒突然的問話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應該記得什麼嗎?」
滿臉都是問號,明明在說影子的問題,為何會說到我?難道她知道些什麼?
「你知道什麼嗎?快告訴我!」
我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抓住小舒的手問道。
「你弄疼我了!」
小舒的言語溫柔,卻帶著些責備。我趕緊鬆開雙手。
「對不起,你快告訴我吧!」
「當時老黃說你可能會失去記憶,叫大家不要再提當時的事情,我以為只是開個玩笑,那樣的經歷,你怎麼會忘記呢?」
「什麼樣的經歷?」
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你確實是忘記了。」
「只有我失憶了嗎?你們都沒事?是不是我撞到腦袋了?可是我的腦袋好像沒有什麼明顯外傷啊。我也沒有住院過的經歷啊。」
小舒看了一眼門外,接著說道。
「不過這樣也好,失憶了,你就永遠屬於我了。」
說完竟然摟著我的脖子,擁抱起來。我趕緊挪開她的手。
「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不要兒女情長跟我兜圈子啦。」
我裝作一副生氣的樣子。
「你快點跟我說啦,事關重大,不得隱瞞!」
「好吧。」
小舒順著眼,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還記得一年前我們一起去新疆的事情嗎?」
「一年前?去新疆?我怎麼不記得,我們去幹嘛?」
「我們去……」
小舒剛要說,突然住了口,又低下頭來,兩頰緋紅,像是個做錯事了的孩子。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老黃正站在我們的背後,臉色陰沉,看著我們,好像一座雕塑。
「怎麼了?」
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影子已經恢復了,我們得去做些事情,這一個禮拜,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老黃的聲音,越發的陰沉起來。
「你是指楚雙瞳?對了,那天你們有看到陶陶嗎?」
「沒有,我們沒看見他。」
不知道為何,有點不相信他說的話,總覺得對我有些隱瞞。可是在這多事之秋,連共患難的同伴都不能相信,我還能相信誰呢?
「等天黑了,我就帶影子離開,時間不等人。」
「萬事小心,有事給我電話。」
「嗯。」
老黃點了點頭,出了房間,隨手關了門。
「我有點不信任他。」
等老黃的腳步聲走遠了,我轉過頭來,輕聲對小舒說道。
沒想到小舒居然睜大眼睛,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著實將我嚇了一跳。
「你聽我說,天漠。」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可以懷疑任何人,但不能懷疑老黃。」
「為什麼?可是我總覺得他怪怪的,而且對我們隱瞞了太多真相。」
「他對我們隱瞞太多,是因為即使告訴我們,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或者說,即使告訴了我們,我們也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又不是高等數學,或者是物理習題,哥德巴赫猜想,有什麼事情是我們理解不了的呢?」
我覺得更加奇怪了,因為受過高等教育,又當了多年醫生,我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我理解不了的。
「我記得老黃曾經給我們舉過一個例子。如果在一條高速公路的旁邊有一座白蟻窩,那一窩的白蟻會理解建造高速公路的意義嗎?在它們看來,建造高速公路只是在破壞它們的家園吧?」
小舒比劃著對我說道,她的樣子,好像第一次站講台的新手教師,怯生生的。
「高速公路?白蟻窩?那我是建造高速公路的人,還是白蟻窩中的一隻白蟻呢?難道我一直是一隻白蟻,卻自以為無所不知?」
小舒的話,讓我有種深陷噩夢的絕望感。仿佛我提著燈籠在迷霧中獨自前行,我以為自己很安全,卻沒想到迷霧散盡之後,周圍全是怪物,身體被瞬間撕裂開來。我突然想到了老黃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