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寒涼,遠遠就傳來一陣腐臭混雜著血腥的古怪味道,直直襲向嗅覺,胃內翻江倒海。
漆黑的夜幕低垂宛若化不開的濃墨,月光也染上絲絲青黑和縷縷詭異的猩紅,周圍或遠或近地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什麼生物在草叢中爬行,不是一隻而是成群!
若是仔細傾聽,也許還能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堅強有力的牙齒啃咬著骨頭和血肉,嘎吱嘎吱的聲音給這個夜晚增添一份冷意。好像被啃咬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脊梁骨。
在這片不詳月色之下,某個山坡頂端隱約有人煙火氣。再仔細一瞧,那分明是一個小型的殘破堡壘。白日裡威風堅固的中型堡壘經過敵方接連十來天的貪婪強攻,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都已經十來天沒有睡覺了吧?雖然這對於機甲師來說還扛得住,不過你還處於生長發育階段,能早點睡覺就早點睡覺。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你再怎麼努力,能有多少成效?」
龔雨露靠在門邊,一臉冷肅的表情,眼底帶著青黑。如今的她一身黑色緊身戰鬥裝束,一頭長髮早已剪掉,只剩齊耳短髮了,越發顯得乾淨利落。許是長時間的勞累,她的下巴又消瘦了不少,本來就沒有多少肉的臉更加單薄起來,整個人看著都快要瘦得脫形。
她口中的那個未成年手一頓,高大的身軀似乎有了些佝僂,本來合身的軍裝穿在身上略顯空蕩。他沉沉閉了眸子,再度睜開眼說道,「不用,已經習慣了……就算睡下也睡不著……」
「只是爭取苟延殘喘的時間而已……沒必要將自己弄得那麼狼狽……」龔雨露倏地嗤笑一聲,表情帶著說不出的譏誚,「都說了,你的行動和努力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還不如好好睡一晚,明天就算死在那些蟲子手裡,看著也能精神一些,免得死了之後你媽媽瞧見傷心。」
「阿姨,我真的睡不著……反正距離天明也沒有多久了……」少年似乎被念叨煩了,難得失態地用雙手猛抓一把頭髮,發泄心中壓抑的情緒,「倒是你,不眠不休的時間不比我短……」
龔雨露抬手點了一下額頭,幽幽說道,「老人家老了,對睡眠的需求遠遠比不上你們年輕人。我們兩者之間沒得比……對了,告訴你一個沒什麼用的消息,通訊已經重新連上了……」
他們這支執行守衛任務的部隊已經被困一個月,防守的陣線一再收斂縮小,如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通訊也被那些古怪的蟲族破壞攔截,好不容易連接上,卻是這麼一個結果。
少年雖然沒有聽到後半部分的內容,但心裡早有答案。而且他一開始也沒有抱任何存活希望,如今不過是給他的猜想下一個結論而已,沒什麼值得好奇或者傷心遺憾的。
龔雨露果然繼續說道,「……雖然已經聯絡上了,但……我們請求支援,可距離這裡最近的部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也需要兩個月……呵,可是兩個月後,我們的屍體估計都在蟲族肚子裡輪迴好幾遍了……我倒是無所謂,反正這條命死去活來這麼多次,也淡定了。」
「有些人空活百年,有些人縱然只有十幾年也是值得的……我沒什麼遺憾。」少年抬起頭,露出一張消瘦英俊的臉,縱然還有一些稚氣,但滿身成熟的氣質卻掩蓋了這點。
「或者說……我選擇這個職業和這身衣服的那一刻,已經做好所有最壞的準備了。」再壞不過沒了性命,還能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加糟糕麼?很顯然,沒有了。
龔雨露見他這麼說,眼前這張臉似乎和記憶中的某人重合。因為這個幻覺,她的表情猛地一滯,悠悠嘆道,「雖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但在某些觀點上卻前所未有地默契。」
少年表情略微狐疑,旋即舒展開來。他一早便知道這位很照顧自己的女性長輩和自己的母親是至交好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才會在他母親去世之後這麼照拂他,幫助他。
不過他很少會從對方口中聽到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對方在這方面稱得上是惜字如金。
「很少會聽你說起媽媽的事情……我和她很像?」蘇葭萌離開的時候少年才五歲出頭,前幾年他還能記得有關於母親的記憶和相處的場景。
但整整十年過去了,他的生活又被其他事情包圍填塞,有關於母親的記憶已經被擠壓到相當偏僻的角落。這一年以來,他都在生死之間徘徊,現在乍然想起母親,竟然發現腦海中的影像已經模糊。不是他不願意回想對方,而是對於他來說,時間太緊,回憶也顯得奢侈。
「性格很像,特別是在這個狀態下……都是相當固執的人……」龔雨露似乎陷入遙遠的回憶,連眼神都出現一瞬間的恍惚,「我想她若是知道自己兒子變成這樣一個不討喜的模樣,估計會非常鬱悶吧?她的願望挺單純的,護住你們兄弟安康便好……」
「這個願望很簡單,但是也很奢侈……」少年顧懷熙長長沉默,雖然才十五歲,但經歷的波折比絕大部分成年人都要豐富,外表十五歲,但心理的年齡可不止這個數字。
龔雨露也算是看著懷熙成長的人,見他這個模樣,心中一嘆,一雙眸子落向窗外高高的防禦牆。他們這些人就能撐過蟲族的襲擊和無止境的侵擾,但也等不來救援部隊。
因為……從頭到尾他們就沒有聯繫上外界,整個星球都處於三狐獸凝聚而成的精神立場之下,通訊設備完全失效……龔雨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這個謊。
窗外天邊的黑暗漸漸褪去變成灰白,一輪朝陽冉冉升起,光線穿透雲層點綴人間。對很多人來說,清晨是新一天的開始,但對於那些困守堡壘的人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
三狐獸,蟲族的一員,輪廓酷似狐狸,不過它們的真實模樣卻和狐狸有著天壤之別。一身三個頭,全身覆蓋的不是軟軟的絨毛而是刺蝟一般的尖刺,密密麻麻又帶著麻痹神經的毒。
它們大多數都是多種顏色混雜,身上花花綠綠,更為特殊的是它們一雙眸子裡有三個互相交疊的紫色瞳孔!而且它們前足是獸爪,後腿卻像是蛇尾,爬行匍匐雙管齊下。
這些生物有著尖銳的牙齒和下頜,可以輕易咬穿一塊十五厘米厚的鋼板,眼神凶戾非常!除了身上帶著毒,全身的尖刺可以當成利箭射出,它們還有兩個獨家的看門本事!
其一,強烈而帶著侵略性的精神力可以干擾通訊,第二,它們也是蟲族之中難得有腦子的傢伙,行動迅捷而狡猾。除此之外,每到白日當空之時,它們的性格就會變得尤為狂躁暴力,狠狠撕咬吞噬帶有血氣的生物,實在餓得不行還會對同伴下手。
三狐獸一旦進入狂躁狀態,戰鬥力至少飆升五成,這對於困守人員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他們當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昨天抵抗數量突然爆發的三狐獸一整天,人員銳減一半!
血腥味遠遠飄散,經過一夜的醞釀不知又引來多少饑渴兇狠的三狐獸!天光大亮,守衛堡壘的人這才看清外界的場景,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簡直不給人活路啊!
漫山遍野,凡是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三狐獸!要是讓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瞧見了,還不當場昏迷過去?雖然這些人都沒有密集恐懼症,但看到這麼密集和龐大的三狐獸,腿有些發軟,要不是身邊有戰友盯著,他們也許會做出丟人的行徑。
「不要驚慌!」驀地,一陣帶著特殊沙啞的男聲響起,這個聲音他們再熟悉不過,當下將視線轉向那人。顧懷熙一臉青白之色,平日裡烏黑靈動的眸子帶著濃郁的疲倦,染上了灰暗。
「是!」那些慌亂的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穩定了心神。
顧懷熙沉聲道,「清點人手,組織有效防禦,昨日崩潰的防禦牆要重點看守。人員不足……分成三部分,一隊主攻,另一隊防禦掩護,剩下來的人檢查槍械彈藥,每隔一個小時輪轉換班!今天……堅持八個小時,剩下來的交給我!」
「是!」這一聲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響亮。
雖然是中型防禦堡壘,但建築的年代有些久遠,蟲族之戰未爆發之前這裡還是武器陳列博覽館,不少軍事愛好者都喜歡來這裡參觀學習。然而蟲族災難降臨,這顆風氣古樸的星球徹底成了歷史,這座堡壘也塵封起來,直到現在成了他們這些人暫時棲身的避風港。
他們剛來這裡部隊人數一萬有餘,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的殘兵,也許今天過後這個數字還要銳減直至歸為零!顧懷熙面目表情地看著那些嘶吼著靠近這裡的三狐獸,眸色一凌!
眾人只覺得空氣一陣扭曲般壓抑過後,那些妄圖靠近防禦牆的三狐獸哀嚎著自爆了一大片,飛濺的血肉和銳刺將附近一片三狐獸嚇得陣腳一亂。
顧懷熙臉色又染上一層青白,但卻給周圍的人帶來了信心!他們堅持了這麼久,一定還能繼續堅持下去!防禦守衛的兵力繼續站崗,機甲部隊升空!
正當激戰即將爆發,卻聽一個相當囂張欠扁的笑聲從天空傳來,「抱歉老哥,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