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娟揉了揉丫丫稀疏的頭髮,拍了拍狗蛋的小手,看了沈明溪一眼,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她微嘆一口氣,轉身快步的朝著蘇家的大門走去。
而沈明溪腦海里迴蕩著剛才丫丫的話,是呀,過年的時候,丫丫和狗蛋,每人只吃到一個餃子,是奶奶分的,一邊分一邊罵,而除了大房,其他人吃餃子吃到撐。
他們是他們的親人,可對待他們卻還不如村里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這是親人嗎?
是仇人吧!
可他們大房任勞任怨的都恨不得累死在田間地頭,怎麼能是他們的仇人呢?
她的胸口似乎有烈火在燃燒,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頃刻之間被燒的化掉了。
她感覺心口空空的。
可是,卻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心頭髮酵滋長。
就好像星星之火在須彌之間就變成了燎原大火。
她不知道是怎麼了,有些惶然,而狗蛋和丫丫卻拉著她的衣襟,狗蛋砸吧砸吧嘴,幸福的嚮往著,「三姐,餃子真香,等我長大了,我要好好幹活,天天給你們包餃子吃。」
丫丫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沈明溪握了握拳頭,抬頭看向天空。
八月的天氣陽光格外的濃烈,看一眼,都覺得頭暈目眩,可是她卻感覺腦子裡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為什麼了。
爸爸愚孝,媽媽懦弱,他們大房的五個孩子每一個都在拼命的幹活,可卻得不到應有的公平。
這是不對的!
不過為什麼上輩子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
好像她的思維被什麼東西給死死的壓制了一般。
她背起了柳條筐,拉著丫丫和狗蛋,朝著沈家的方向走去。
狗蛋敏感,悄悄的抬眼打量三姐。
還是那個三姐,可是,卻似乎哪裡發生了變化。
很快的,姐弟三個到了家。
然後就聽到院子裡鼎沸的聲音。
大門是開著的,她拉著弟妹進了院子。
沈老太目光陰沉的走過來,一把的搶過了柳條筐,開始翻了起來,將裡面的麥穗拿出來,遞給跑過來的二叔家的三娃子沈振業,「放到你二姐的屋子裡,晚上給寶丫頭燒了吃,你二姐可愛吃了。」
給沈寶芝吃?
沈明溪怔怔的看著沈老太,這可是狗蛋和丫丫在烈日下好不容易撿來的,沈寶芝天天待在屋子裡,什麼活都不干,她憑什麼呢?
看到沈明溪看她,沈老太破口大罵,「喪門星,個爛眼珠子的,看什麼看,趕緊去豬圈餵豬去……」
沈老頭在屋裡搖著扇子乘涼,探出頭喊了一嗓子,「大中午的吵吵什麼,趕緊弄飯吃,下晌還要幹活呢!」
沈老太狠狠的瞪了一眼沈明溪,卻罵罵咧咧的扭身走了。
狗蛋和丫丫緊緊的拉著她的手,抿著嘴,一聲不敢吭。
院子裡依然很熱鬧。
不過卻一眼看到了二叔坐在陰涼的樹下,給站在他面前的五個孩子分糖。
是那種金黃的橘子瓣糖。
雖然吃了餃子,可狗蛋和丫丫還是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
這五個孩子,有二叔自己家的兩個小的,三叔家的三個。
很快的分完了,這些孩子們一哄的散開了。
只有沈明溪姐弟三個站在院子裡。
三叔家的老二和老三含著橘瓣糖,故意的在狗蛋和丫丫的面前走過,老二沈振興含糊不清的道,「二大爺給的糖,真甜,沒你們的份兒,饞死你們……」
說完就跑掉了。
沈家二叔不在意的掃了一眼,身子朝後靠了靠,竟然眯起了眼睛。
狗蛋眼神暗了暗,低聲道,「三姐,我們回屋了……」
沈明溪鬆開手,狗蛋和丫丫低著頭回了柴房。
這個時候,院子裡只有沈家二叔和坐在另一個角落裡的三叔。
三叔在抽著葉子煙,似乎沒看到眼前的一切。
沈明溪握了握拳頭,走上前,咬了咬牙,看著二叔那張白胖的臉,想起了自己面黃肌瘦的爸爸,不知道怎麼的,一股勇氣從心底里升起來,她開口問道,「二叔,狗蛋和丫丫的糖呢?」
沈海本來都要睡著了,卻忽然聽到了略帶沙啞的質問聲,他瞪起了眼睛,有點沒反應過來。
這平日裡跟個悶葫蘆似的喪門星還有這膽子?
所以沈海愣了。
等看到沈明溪黑亮的似乎閃著某種光芒的眼神的時候,他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他覺得被挑釁了。
一個喪門星還有臉問他這話?
他沉下臉,口氣陰陰的,「你個喪門星有什麼資格問我,那是我花錢買的,我愛給誰就給誰,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敢質問長輩,趕緊給我滾豬圈餵豬去。」
喪門星?
又是這話!
「二叔,我就問你,有沒有狗蛋和丫丫的糖?」沈明溪雙手攥成了拳頭依然執著的質問道。
指尖嵌入到了手心裡,因為用力,所以一絲絲疼痛傳來,也讓她保持著一絲清醒和勇氣。
可一顆心,卻在咚咚的跳著。
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一樣。
可看到沈海發青的臉色,她反而更增添了勇氣。
沈海猛的站起來。
沈家三叔卻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今天大哥家的小溪這是瘋了吧,他不由得狠狠的吸了一口煙,不過卻沒有開口,而是當戲一樣的看著。
沈海咬著牙,氣急敗壞的吼道,「那糖是我掙錢買的,我給誰我說了算,憑什麼給你們這些白眼狼,沒有,一塊都沒有,別說現在,以後也不給,你能把我咋地?」
「二叔,老話說的好,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的工作是我爸讓給你的,沒有他的善良,你今天和我爸一樣也在地里幹活,你哪裡來的錢買糖吃買新衣服穿,狗蛋和丫丫怎麼就是白眼狼了,我爸心疼你,將工作給了你,可是你掙工資買糖,院子裡的孩子都給,就是不給他的孩子,二叔,你告訴我,到底誰是白眼狼?」
沈明溪一字一句不容反駁。
可每一個字卻都擲地有聲。
從外面回來的沈瑜愣住了,蒼白的唇顫抖著,這些話似乎晴天裡的雷,一下下的劈著他的頭頂。
嗓子眼忽然傳來一股癢意,他手握成拳,死死的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