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深人靜,月亮悄悄藏進烏雲深處,篝火漸漸熄滅。
師徒三人靜靜的坐在山巔處,誰也不知誰在想著什麼。
李辛明顯喝的多了,已鬆開酒壺躺在岩石上,望著漆黑的天空,竟開口唱起了歌。
那聲音悠揚動聽,讓張嫣和陸令萱一時間聽的痴了。
最吃驚的,卻莫過於葉城。
熟悉的旋律在他耳旁響起,讓他越發震驚於李辛真實身份。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
「別夢寒!」
送別?
竟然是送別!
葉城打死也想不到,李辛居然唱起李叔同大佬的送別。
且旋律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仿佛就是身邊的人唱出來的一樣。
李辛果然是穿越到明末的現代人!
這個發現令葉城渾身劇震。
他第一次對對方布置的幻術產生幾分恐懼。
末代觀山太保李辛,究竟要告訴自己什麼?
他又是如何穿越到四百年前的大明王朝。
德陵配殿那個神秘的洞口,是否又安放著李辛的棺槨?
裡面究竟還放有什麼東西?
可惜,沒看到結局葉城恐怕永遠猜不到答案。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兩個女孩痴痴聽著李辛的呢喃歌聲,越發痴迷。
就算師父已唱著歌昏昏沉沉的睡去,兩人卻毫無困意。
張嫣古靈精怪,突然抓起扔在一旁的酒壺,大著膽子抿了一口。
「嘶哈」
烈酒辣的女孩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嗆的她不斷咳嗽。
這一幕讓一旁的陸令萱都看呆了。
「寶珠,你你敢喝酒?」
天啊!
你一個張家大小姐,竟然敢喝男人才能喝的酒?
「切這有什麼?令萱,你不想試試?」
張嫣見陸令萱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又抿了一口,將酒壺扔了過去。
陸令萱倉皇接過,儘管她敢一刀捅進老虎的眼眶裡面,可面對烈酒終究不敢嘗試。
「試試看啊,很好喝的!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哦嘻嘻嘻」
張嫣卻已被酒力上了臉蛋,說著糊裡糊塗的話。
雪白的俏臉變的紅撲撲的,整個人坐在那裡,都散發出一股迷人香氣。
那香氣讓夜色都迷離起來。
陸令萱見張嫣嬌憨的模樣,一陣好奇。
酒真有這麼大的魔力?
她嘗試著抿了一口,瞬間被嗆的連連咳嗽。
「呸呸呸難喝死了!臭寶珠,你又耍我!」
張嫣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眶紅了。
女孩抬起眼眸看向睡著的師父,不自覺的流下一行清淚。
「令萱,你你說為什麼師父要給我們上最後一課呢?」
「他是不是要走了?」
「他要去往哪裡?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他走了,我們今後怎麼辦呀?」
張嫣惶恐的說著,又抓起酒壺連連喝下,即便烈酒灼心也不在意。
女孩竟有種預感。
最心愛的玩具要從自己眼前消失。
「先生他」
陸令萱卻是知道一些內情的。
可她不知道是否要告訴好閨蜜這些事情。
猶豫良久,終於咬牙開口。
「寶珠,城裡前兩天多了個京都來的公公,說要在咱祥符縣選什麼秀女。」
「你知道秀女是什麼嗎?」
「就是給皇上選擇良家女子,入宮完婚,母儀天下」
「我看到先生和你父親,請那公公到城裡最好的酒樓吃飯,他們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先生昨天還告訴我,讓我收拾收拾東西,陪你一同前往京城,保護你今後不要被壞人傷害」
陸令萱輕聲說著,不敢抬眼看向寶珠。
她明白,如果讓寶珠知道這件事情的話,必然要引起激烈的反抗。
為何?
她太了解這個姑娘了啊。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形影不離,跟隨在先生學習四書五經,學習經史子集,學習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知識。
別看寶珠柔柔弱弱的模樣,骨子裡卻十分要強。
讓她離開先生,千里迢迢去京都當別人的老婆?
怎麼可能?
哪怕對方是新任大明皇帝都不可以。
陸令萱太清楚這姑娘的心思了。
她對先生的感情十分複雜。
既有師徒情誼,又有父女間依賴,還有
一些令人無法啟齒的情愫。
陸令萱知道,寶珠從情竇初開後,一直將先生當成自己的意中人。
她幻想中的夫君,就是先生這般全才全能一樣的天之驕子,乘坐著七彩雲來娶她過門。
可
先生畢竟四十多歲了啊,比你大的太多。
你們兩人之間根本不該也不能有這種情感。
並且先生也根本不喜歡你,他只是將你看做孩子一般。
如今知道先生要將你送往京都,成為那個叫什麼朱由校的老婆。
連我也要離開先生,入宮陪伴。
陸令萱心裡也難受的厲害,終究鼓起勇氣看向張嫣。
若是兩個女孩同仇敵愾,忤逆先生的意思,她也敢大聲告訴先生。
我們不願意!
可惜!
陸令萱抬起頭後,竟發現寶珠已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女孩打著輕微的呼聲,在夢中甜甜笑著。
那沒擦乾淨的眼眸,淚花在閃著光,讓陸令萱再說不出話來。
看來這一切都是命吧?
陸令萱失神的看著沉睡著先生和張嫣,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
師徒三人收拾東西,徑直下了荒山。
山腳下,張嫣見自家老爹張國紀竟親自帶著一大幫人來迎接他們,嘻嘻笑道。
「爹!我跟著師父去打獵哎,你也不放心嗎?」
「我可告訴你哦,師父昨天晚上在山上殺了一頭」
張嫣的話沒說完,張國紀卻訕訕的走了過來。
不光他走過來了,身邊還跟著兩人。
一人乃是祥符縣縣令,身穿官服。
張嫣卻不吃驚於他,而是吃驚於另外一人。
那人一身公服裝扮,捏著一柄佛塵,看起來像是修道的道士。
不!
張嫣停住話語,怔怔的看著對方,心裡莫名升起幾分恐懼。
對方細皮嫩肉,沒有鬍鬚,一舉一動間還有女性陰柔之感。
「呵呵呵,這就是你們所選的祥符秀女張嫣嗎?倒是生的漂亮,儀態也很端莊,咱家很是滿意」
對方說話的聲音,仿佛被閹割了的公鴨,異常嘶啞難聽。
張嫣卻徹底傻了。
祥符秀女?
你們要幹什麼?
見眾人向她走來,她驚恐的連連後退。
「師父,師父!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辛卻已說不出話來,嘆息著轉過了身。
張嫣見狀,越發著急,又去詢問親爹張國紀。
張國紀紅著老臉,只知道尷尬的搓著手笑。
最終還是祥符縣令走過來了,興高采烈的告訴張嫣。
「寶珠!你撞大運了,林公公同意帶你前往京都,參加萬歲爺選秀。給你個機會,讓你母儀天下」
「什麼?」
張嫣聽完,整個人天靈蓋都要炸起來了。
她終於明白,師父昨晚所說的最後一課是什麼意思。
原來不是你要離開,而是我要離開你的身邊,前往京都選秀?
「不不!我絕不要去!」
「師父,他們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我去參加選秀?」
「我才不要去,我要永遠守著你」
張嫣哭著想要逃離,可惜已經晚了。
縣令府上膀大腰圓的女傭,已將她攔住,不由分說往馬車上拖。
女孩畢竟才十四五歲,如何能掙脫的開,沒幾下就身不由己。
一旁的陸令萱看的睚眥欲裂,暗暗摸住懷裡的匕首。
她甚至有種衝動,像捅死老虎一般捅死這幫人!
不管如何,誰也不能帶寶珠姐姐離開。
「令萱!」
誰知,李辛卻厲喝一聲,讓陸令萱無奈的鬆開匕首。
「上車!你也上車,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先生!」
陸令萱失望至極的哭喊了起來。
「寶珠她不想去,她不願意離開您啊」
「閉嘴,上車!」
李辛的語氣態度從未如此嚴厲,讓陸令萱哭著垂下了頭。
她一個婢女,怎麼敢違抗先生的命令。
「呵呵!怎麼?難道不願意去嗎?我可告訴您們,強扭的瓜不甜,若在君前失儀,沒準你們所有人的腦袋都要落地」
那名姓林的太監見這狗血的一幕,呵呵冷笑起來。
天下間良家女子多了,為何非要從你祥符縣選?
不願意的話,我就退回你們送來的一千兩紋銀,也不擔負這種掉腦袋的責任。
「不不不林公公,怎麼會不願意呢!」
這話嚇的縣令和張國紀一跳。
整個祥符縣城的榮耀和張家的榮耀就在面前,怎麼可能不願意?
「走走走!現在就走,立刻啟程前往京都!快走!」
縣令見張嫣和那侍女被塞入馬車之中,慌忙大手一招,命人趕緊發動馬車,不要再耽擱下去。
另外,張國紀作為張嫣的生父,也要陪同前往京都。
不然沒有金錢開路,讓女兒在五千多名秀女中脫穎而出?
簡直是開天大的玩笑!
當林公公也乘上另一輛馬車,整個車隊吱鈕吱鈕的開始前進。
原地只剩下李辛和縣令兩人,默默的看著。
「李辛!」
那為首的馬車裡,突然傳出悽厲的怒罵。
「我!恨!你!」
那是張嫣絕望之際的哭喊,是她對師父突然背叛的聲嘶力竭。
李辛聽聞痛苦的垂下了頭,幾滴清淚悄然落地。
「呵呵,女娃娃不懂事,恨什麼恨!等她真進皇宮,哪怕不能母儀天下,就算當個妃嬪,也要感激先生一輩子的提攜啊!」
縣令呵呵笑著打著圓場。
李辛卻擦擦了眼角,抬起了頭,一直看著馬車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明白,自己永遠失去了這兩個姑娘的心。
是他親手,將仰慕我,敬愛我的姑娘送進兇險萬分的皇宮之中。
我真該死啊!
就連葉城都看的一陣牙癢,恨不得衝過去給李辛兩拳。
你個王八蛋,究竟要幹些什麼?
「李先生,回去吧!咱繼續過咱的逍遙日子」
縣令見氣氛終究沉悶,嘆了口氣也要帶著李辛回城。
豈料李辛卻語出驚人。
「牛大人!」
「勞煩您幫我遣散學堂內的弟子,我要從今日起閉門造車,謝絕一切訪客,專心讀書」
「明年天子登基恩科,請幫我報名,我要前往開封府參加鄉試」
什麼?
牛縣令聞言震驚的抬起了頭。
曾獲得小三元壯舉的李辛,竟要再度出山,參加科舉考試?
我勒個天啊!
這可是整個祥符縣最大的喜訊,甚至整個河南道的喜訊。
這位考神一樣的人物若是願意參加鄉試,會試乃至殿試。
還有天下學子什麼事情!
至於什麼是恩科,就是新皇登基要開展的一次額外科舉考試,廣納天下賢士。
而明年作為天啟皇帝即位第一年,必開恩科。
牛縣令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李先生,此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李辛沉聲說了一句,舉步往城中走去。
只是那一直挺著的脊樑,似乎徹底駝了。
這一年,是大明萬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
他已四十歲。
一年後。
朱由校登基為帝,稱天啟皇帝,並開設恩科。
李辛如願參加開封府鄉試,毫不意外拔得頭籌,成為頭榜頭名解元公。
同一時間。
進入京城的祥符民女張嫣,也在五千餘名秀女的層層選拔後,連闖八關,成功殺入決賽圈。
祥符縣女張氏、順天府大興縣女王氏、南京鷹揚衛女段氏,三名佳麗站在天啟皇帝朱由校面前,由他選擇自己的摯愛女伴。
最終,張嫣憑藉【頎秀豐整,面如觀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櫻,鼻如懸膽,皓牙細潔】等優勢,以無可挑剔的儀態和容貌,成為天啟皇帝的伴侶,大明皇后!
同年舉行大婚,普天同慶!
得知消息的李辛,一場酩酊大醉,祭奠他曾做過的惡事。
酒醒之後,解元公在開封府敲鑼鳴鼓下,一路前往京都,參加天啟二年的京都會試。
如果再次拔得頭籌,他將成為會元。
緊接著會參加皇宮內的殿試,爭奪狀元郎的身份。
連中六元,解鎖歷史之罕見奇才。
這一日,天啟二年,三月初八。
時隔三十年後,李辛歷經千里跋涉後,再度踏足京城。
而他剛一到京都,就撞見一場極其熱鬧的奉還儀式。
京都閹人名家小刀劉,正敲鑼打鼓將東廠廠公、秉筆太監魏忠賢的那玩意兒,雙手奉還。
李辛不由停下腳步,看著三十年前的小院,感嘆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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