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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便鏖戰在門口,直到王詡迫不得已肯見她為止。
「你是不是以為只有姬瑩的鼻子是靈的?你那滿身的藥味,我一入門便聞到了,竟然還在裝著忙於會客……」想起方才的情形,酸澀的鼻子又隱隱有想要噴火的感覺,可是喊道一半,看著王詡皺眉閉眼的痛苦樣子,有時忍不住閉了嘴,連忙揮手叫來旁邊那位同樣滿身藥味的醫者為他診治。
當解開繃帶時,莘奴就算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那樣猙獰的傷口正在心口處,且極深,若是換了體弱之人恐怕早就血盡衰竭而死了,虧得他還能強裝無事之人!
這麼心緊揪著,腹內的孩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娘親的焦慮,竟然動了幾下,用腳丫揣著莘奴的肚皮,疼得莘奴微微一抽氣,復有忍住,只是用手輕輕安慰自己腹內的孩兒。
不管怎麼樣,起碼王詡還活著,而她也平安地來到了他的身旁,自己不能再做那個少不更事,任性的女子了,如今唯有守在他的身邊,安心的照顧他,同時也要知道他究竟是招惹了何人,竟然能惹來這般殺身之禍。
待得包紮了傷口後,王詡只握著莘奴的手晃了晃,輕輕滴摸著她的肚皮,復有沉沉睡去。畢竟失血過多,強撐了這麼久也是元氣耗盡了,自然是進入到了深眠之中。
當莘奴從裡間出來時,正看見白圭立在一旁等候。於是便走過去問道:「他為何會傷成這般?」
白圭眉頭緊鎖道:「恩師入大梁後不久,在一次郊遊時遭遇了伏擊,雖然臨時聽聞了風聲做了防範,可惜對方狡詐,還是百密一疏,讓恩師受了重傷。不過恩師,幸而恩師早有準備與他身形相仿的替身,在大梁深居簡出,製造尚在城中假象,而恩師實在是傷重不易搬挪,只待姬前來與恩師匯合再作打算。」
莘奴點了點頭,許是白圭見她面露憂慮的模樣,便寬慰道:「家主以前遭逢過更危急的時刻,也化險為夷,所以姬不必太過擔憂……」
更危急的時刻?莘奴對於王詡的生平全無半點記憶可言,在她的眼裡,他一向是無所不能而淡定從容的,這是個毫無弱點而言的男子,可是顯然他生平的經歷,是一直被他珍藏在雲夢山中,不知人間疾風暴雨的她全然不知的。
當體悟了這一點時,莘奴的心內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她從來知道自己是不如他的,既然跟不上他的步伐,又何必自不量力的追隨?所以王詡從來不是她愛戀的對象……這是一直以來,根植於她心中的自卑。
這一刻,竟是又無形地放大了幾分。可是現在並不是自憐自哀的時候,當初她想要入京時,最迫切的是想要找尋姬瑩的下落,甚至想到了魏王那裡遊說他出面,解救了姬瑩。
可是現在卻只能將這事暫緩了。一來,是姬瑩那邊有媯姜與姜雲君照拂,二來,是她不想再暴露自己的行蹤給王詡帶了不必要的危險。
心也不知為何,不知不覺地便漸漸偏向了那個她曾經恨之入骨的男人,她現在全然不想管外面的風風雨雨,只盼著昏睡著的男人能早日康健起來。
跟在媯姜的身旁,她自然識得些生血的藥膳方子。於是命人殺了一隻母雞,拔毛洗乾淨,燙去血水,將滋補的人參白朮等塞入母雞的腹內。再放入薑片去腥,用陶罐盛上煮過豬肉的高湯熬燉母雞,然後用小勺撇去上面一層厚厚的雞油,再放入了些鮮蘑提味,待得熬煮好了,便將蓋子蓋上保溫,然後命侍女端著入房,準備喚醒王詡讓他補些食物再睡。
可是子虎卻立在院落門口,一雙豹眼直瞪著那外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莘奴見他如橫立在門口,自然抬眼望向他,無聲地詢問他的意思。
子虎僵硬著雙頰,說道:「姬當知家主如今衰弱得很,那蘑菇湯若是再鮮美些,恐怕是要不行的,子虎願替家主代勞……」
換了一般人,都不會明白子虎的意思。可是莘奴卻一下子便聽明白了。
當初她可不光是一碗蘑菇湯放倒了王詡,這子虎也是中招在河上昏迷漂浮來著,想必是對她這毒娘子心有陰影,記憶猶新。
她瞪了子虎一眼,回身揭開了陶罐蓋子,取了湯勺舀了一口飲下,然後說道:「這湯不是給你喝的,讓開!」
子虎眼看著大著肚子的莘奴親自喝了一口,這才不情不願地側身讓他過去。
說實在的,家主雖然英偉決斷,可是這挑選女人的眼光實在是不怎麼的。這莘姬雖然美得世間少有,可是那心腸冷硬得也不似個女人,當初家主中毒醒來,勃然大怒時,他心內還暗喜,只覺得家主總算是要狠下決心要擺脫這紅顏禍水,要命的妲己了。
可是哪裡想到,剛開始的雷霆萬鈞到了後來,全成了不痛不癢的毛毛雨。最後更是命他詐死,而家主受降為奴,被烙上了奴印……
那一刻,子虎深刻地體會到了賢臣冒死進諫昏君的勇氣是從何來而來,那絕對是實在看不下眼了,被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恨不得一頭撞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如今,家主又把這蛇蠍女人籠絡在了身邊,然後一輩子就這麼一碗一碗地飲下這無窮無盡的蘑菇湯,誰知道哪日那女人心性不對,再添一點好料進去?
子虎想到這,都是後脊樑冒冷汗,隱隱佩服著家主要色不要命的好膽識。
莘奴不知子虎的腹誹,當她入房時,王詡也聽到了動靜,微微地睜開了眼。看著莘奴正在往碗裡盛湯。然後洗淨雙手,將燉爛的母雞撕成細細的雞絲放入粥碗裡。
熱氣蒸騰著美人的眉眼,暈染成世間最美的一幅畫。
王詡在年少時,本以為自己該對這少女恨之入骨,可也是過了很久才體悟到為何自己待她卻是處處不同。可是他的用情,卻被她拒之門外甚久,甚至他已經習慣了她對他的冷言冷語,虛以委蛇。卻是夢中都沒有想過,他的奴兒竟然有為他擔心落淚,心甘情願地洗手作羹湯之日。
他本來是知道自己是珍愛著她的,可是卻從沒有想過,原來心內還能更愛著她……
莘奴微微側臉,看到王詡睜開了眼,原本帶著幾分愁緒的眉頭不禁一舒展,高興地說道:『你醒了,我原本還想湯涼些再叫你,如今正好食一些。
說完便扶著王詡背靠被子,在床榻便半臥著,又端起那湯碗舀了一勺準備放入到王詡的嘴裡,可是剛送到一半,卻手勢減緩,遲疑了一下。
想來王詡是因為親信出賣而遭逢刺客襲擊,心內必定疑慮重重,自己如今竟然又無意間熬煮了蘑菇湯,那王詡會不會也如子虎一般疑心著她會趁機落井下石?
莘奴半點不想看到王詡面對自己遞來的調羹時,會露出遲疑的神色。於是那調羹便伸出一半復又收回,準備送到自己的口中試毒給他看,也解了他的疑慮。
可是那調羹更送出去一半,手腕就被王詡輕輕握住了。
「我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先喝你的口水不成?」說著,他便握著她的手腕飲下了這第一口鮮湯。
莘奴微微一怔,遲疑地說:「你倒是不怕我……」
王詡用長指封住了她的櫻唇,然後輕撫著她的頰邊道:「你既然知我,我又如何不知你?」
莘奴慢慢地抬手輕輕按住了他撫摸著自己的手,放下了碗靠在他的懷中,這幾日在路上顛簸時的彷徨無助這一刻竟然消融殆盡……
王詡的傷勢雖然很重,但好在有良醫醫治,加之他身體本來就強健,傷勢恢復起來也較之常人快上許多。
而再過十餘天,便是群賢論會的開壇設講之日。
那替身雖然經過妝容修飾,與王詡有幾分的相似,可是若去開壇設講,只怕是要露餡的。也只有王詡自己的才學才能舌戰群儒,這一點是任何人都代替不得的。
王詡本來以為莘奴會勸阻自己不要參加論會,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隻字未提,只是聽聞他已經準備參加後,便用心地準備著自己赴會時的穿著衣冠。
因為擔心王詡的傷口再次崩裂,所以那衣服的顏色揀選了黑色,就算有真有些微的血跡滲出也不會被人察覺。可是黑色又顯得太過沉悶,所以又揀選了金線,按著上古傳說中的祥獸圖樣在袖口與紋繡上了一圈大氣古樸的花邊。而腰帶也是揀選了金色,更是修飾上了美玉寶石,卻因為搭配得宜,而不會顯得太會奢華俗氣。
倒是一旁的瑛娘有些看不過眼,低聲道:「姬有孕在身,這般操勞針線,是要害了眼睛的,而且家主如今身負重傷,姬應當勸一下他,應該先行養傷,不宜參加那論會啊!他向來以姬為重,你的話,他一定會聽的。」
莘奴聽了這話,沉默地紋繡著深衣的袖口,過了好一會才道:「鯤魚豈可游困河淵?大鵬怎能蟄伏秀林?鬼谷子的志向,又豈是區區幾個賊子能阻斷得了的?他若是想要遨遊大海長空,我便追隨著他,又怎麼會因為自己的擔心而拖了他的後腿?」
她在內室輕聲說著。聲音如撥弄的琴弦一般婉轉而動聽,卻並不知掩著的窗外立著三人。
站在最前面的高大男子靜默的聽了一會,便輕輕地轉身離開。
而跟隨在他身後的白圭倒是輕輕地吐了一口氣,也往前走了一會後,對著身旁的子虎道:「這回你知家主為何選擇了她吧?若只是顏色姣好,如何長久服侍恩師那般的人物?這女子看似冷心冷清,頑劣不堪,可若是開竅了後,便是可以與鯤鵬比翼的鳳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