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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外面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糟糕的天氣讓事故頻發,急診室里人滿為患,斷手斷腳的、觸電的、連環車禍的,掉進窨井蓋的。墨子閣 www.mozige.com醫護人員們爭分奪秒,抱著血袋的護士在急救室里穿梭,救護人員跨坐在傷者身上,一邊做著心肺復甦一邊被推往手術室。
到了醫院你才會知道,這世上竟然會有那麼多種荒謬的死法,有那麼多悲劇的巧合,以至於讓你心生感念,認為每一個活著的日子都是僥倖。
醫院的每一層都有不同的景象,急診室里氣氛緊張,精神科透著一股竭斯底里,而做化療的病室里死氣沉沉,瀰漫著一股陰冷和絕望的氣息。
這裡都是一群垂死掙扎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癌症晚期的病患,一個個都骨瘦如柴,雙眼凹陷,基本上都帶著帽子,好遮住因為化療而掉光頭髮的腦袋。
這是一群深受折磨的人……
紀傾城也坐在這群病人中間,她也是這苦難深重的一員。她的療程已經過去一大半,嘔吐和掉發的情況都很嚴重,她便乾脆就把頭髮都剃光了。
不過紀傾城似乎對光頭這件事情很坦然,女患者里只有她沒有帶帽子,每天頂著個光頭在病房裡進進出出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正好有雜誌社的在醫院裡採訪癌症的專題,見到一個光頭的冰山美女每天都來做化療,身後還總是跟著一個極英俊的男人,忍不住對這對戀人產生了興趣,想要採訪他們。
攝影師咔嚓一聲蹲在地上拍了張照,驚動了兩個人,紀傾城一個眼刀飛過去,讓見慣了大場面的攝影師都有些膽縮,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女記者,女記者立刻微笑地走上前來跟紀傾城和宙打招呼。
「你好,我們是南方報業的新聞記者,正在做一個關於癌症的專題,可以採訪一下你們麼?」
「不可以。」紀傾城毫不猶豫地拒絕。
宙無奈地對兩個記者笑了笑,解釋道:「她不喜歡被人撰寫評價。」
「我們會很客觀的,不會評價你們,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們的故事,給讀者一些啟發。」
紀傾城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冷冷地說:「別人的人生成了你筆下的故事,呵……你要啟發你的讀者什麼?說來聽聽。」
記者有些尷尬,但是從業多年,更難堪的場面都有,她並不生氣,解釋道:「現在癌症越來越多,幾乎每個人都認識的人得癌症,這個疾病已經跟每一個人息息相關了。我們希望藉助這個採訪,客觀的展現癌症病患的生活和內心世界……」
「然後呢?」
「你知道的,很多療法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記者往紀傾城身邊湊了湊,小聲說道:「很多病人除了被疾病折磨,還深受各種副作用、併發症的折磨,高額的醫藥費,巨大的痛苦,微乎其微的療效……」
紀傾城冷笑一聲,打斷女記者的話道:「所以你覺得我們應該等死是麼?」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是想知道,你覺得這些末期的癌症病患是否存在著過度治療的情況呢?」女記者微笑著對紀傾城循循善誘說:「也許我們應該先聊一聊你的情況?你的病是第幾期,化療多久了?你覺得這些治療真的有效果麼?」
女記者拿出了錄音筆,似乎已經準備開始做記錄。
紀傾城挑了挑眉,一臉的輕蔑。
「你到這裡來做採訪,到底是關心癌症病患的內心世界,還是想利用別人的痛苦來編造一些話題,製造矛盾?」
女記者驚訝地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你讀的哪個大學?」
女記者笑眯眯地說:「現在是採訪我麼?」
「只有你能問我問題麼?我是犯人嗎?」
「當然不是,你可以問我問題,我們之間需要建立信任。」女記者微笑著說:「我是傳媒大學畢業的。」
「嗯,那你們學校一定沒有醫科吧?」
女記者點點頭道:「當然沒有。」
「如果你知道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需要花費的心血和時間,你就不會在這裡處心積慮的挖掘過度治療的醫患矛盾了。有那個智商和勤奮能夠成為合格的醫生的,做點什麼不好,非要當醫生給人編派成見錢眼開的黑心商人,賺得還沒有淘寶網紅多……當醫生的,多少都有些責任感和使命感,你們這些文人,心裡陽光一點,別有被害妄想症似的,抓著那些特例不放,非要挑起點社會矛盾不可,真以為眾人皆醉你獨醒啊,全世界就你最高尚。」
女記者被紀傾城罵得有些懵,哭笑不得地問道:「我是哪裡得罪你了麼?為什麼你的言辭會這麼激烈?」
「你的問題得罪我了。」
「我只是想給我的讀者一些啟發而已。」
「啟發你問什麼過度治療?」紀傾城又冷笑了一聲道:「還啟發呢,對,世界就是被你的文章改變的,看了你的癌症專題,人們立刻就開始健□□活,愛惜生命了呢。」
女記者已經無法維持臉上的笑容了,站起來連再見都沒有說就帶著攝影師去採訪別人去了。
紀傾城氣得覺得自己需要吸氧,找宙要來吸氧的儀器□□鼻子裡,沒好氣地說:「真是氣死我了……」
「你這是做什麼?」宙一臉好笑地問:「她得罪你了?」
紀傾城冷哼一聲道:「你不知道她麼,可有名了。她之前寫過一個環保的專題,還寫過一個轉基因的專題,都是些聳人聽聞的偽科學,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民粹□□……十年科普,一朝就被文化人給毀了……我最討厭她這種人。」
「哪種人?」
「沒有科學素養就愛亂煽情的,喊口號喊得自己都相信了的,用道德感把自己催眠了的,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權斗……」紀傾城嘆一口氣不耐煩地說:「怎麼辦,看到她就好氣哦……」
宙覺得好笑,拍著紀傾城的背道:「深呼吸。」
紀傾城深呼吸,稍微平靜了一點。
「每次我覺得也行應該對這個世界改觀的時候,就有這些討厭的人跳出來提醒我,這個世界是多麼的討厭……」紀傾城嘟囔道。
「討厭有時候也是一種熱愛。」宙說:「就像是毀滅有時候是為了創造一般。」
紀傾城皺皺眉,疑惑地問:「你這是準備給我灌雞湯了麼?」
宙笑起來問:「我的雞湯讓你喜歡一點這個世界了麼?」
紀傾城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誠懇地搖了搖頭。「沒有。」
「為什麼?」宙一臉戲謔地問。
紀傾城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女記者,冷笑一聲道:「江子歸在樓上的精神科治療。」
「我知道。」
「你看這個世界,越是虛偽淺薄的靈魂越能生存,越是真實赤城的靈魂反而越備受折磨。所以我為什麼要喜歡這個世界?傻逼的世界就是聰明人的地獄。」
宙大笑起來,引得旁人側目。
「你總是這麼高傲。」他說。
「廢話,我要是對誰都和藹可親,那我還是我麼?」
「這樣說來,你一定不會喜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什麼事情?」紀傾城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宙打趣地看著紀傾城,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你家人去學院給你辦休學手續的時候學院領導們知道了你生病的事情。這不快要春節了麼,他們今天組織了人來醫院裡看你。」
此時此刻,紀傾城去死的心都有了,的確,她完全不喜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下午學院裡的師生代表們就來到了醫院,對紀傾城展開了親切友好的慰問。雖然熱臉全部貼在了紀傾城的冷屁股上……
領導說了幾句,被紀傾城尷尬得不行,就先走了,然後讓外面紀傾城的同學們進來陪陪她。
紀傾城生無可戀的看了宙一眼,但是宙似乎完全沒有要救她的意思。
「我討厭他們!」
「可我是愛神,我喜歡人。」宙小聲在紀傾城耳邊說道。
紀傾城翻個白眼,整了整被子,然後黑著臉看著門口,等著她的同學朋友們進來看望她。
岑師姐,金師兄,院花,以及她的三位室友……
紀傾城扯了扯嘴角,全世界她最討厭的人都到齊了,確定這是來慰問她,不是來跟她催命的麼?
一屋子人尷尬地面面相覷,還是宙最先開的口,微笑著說:「大家都坐吧。」
幾個人落座,護工給他們都倒了茶水才出去。
「原教授,你跟紀傾城在一起了麼?」院花何芳菲小姐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問那麼清楚幹嘛,跟你有關係麼?」紀傾城沒好氣地說。
何芳菲臉上的表情僵了僵,紀傾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又移開了目光。
紀傾城心裡煩。
為什麼她一個要死的人了,還要被人情關係折磨?
「小紀,身體還好嗎?」金師兄開口問道。
紀傾城冷眼看向他,比起來金師兄是這群人里她最不討厭的一個了。
「你說呢?」紀傾城沒好氣地說:「我看起來像是還好的樣子麼?」
金師兄被懟了,默默地不做聲,安安靜靜地喝茶。
何芳菲又從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包裝袋道:「聽說你做化療,我們幾個給你買了個禮物。」
紀傾城瞥了一眼,是一條愛馬仕的絲巾。
她的眉毛挑了挑,已經相當不爽了。
何芳菲微笑著把絲巾拿出來道:「這個是頭巾,要不要我幫你包起來?」
紀傾城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
「把哪兒包起來,我的光頭麼?我光頭是礙著你了還是丑著你了?」
何芳菲忙尷尬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就算光頭也很漂亮的。」
「廢話,要你說,我不知道自己漂亮麼?」
宙在一旁沒忍住悶笑了出來。
紀傾城瞪他一眼,他立刻表忠心道:「我也覺得你好看這件事情不需要說明,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
紀傾城得意地輕哼一聲,衝著宙笑了笑,然後才把目光看向拿著頭巾站在那裡手足無措的何芳菲。
「我不戴頭巾,謝謝。這個禮物太貴重了,你們還是退掉吧。」
何芳菲氣呼呼地把絲巾收了起來,黑著臉坐下來。
岑師姐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們都是關心你,沒有別的意思,小紀,你不要誤會,不要對我們這麼有敵意。」
「輪得到你們來關心我麼?」紀傾城沒好氣地說:「你覺得我會誤會什麼?誤會你們是來幸災樂禍的麼?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這麼想?嗯?」
岑師姐立馬閉了嘴,幾個人求救一般地看著宙,可是宙不理他們,帶上眼鏡,坐在紀傾城的病床旁看書,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嘴角還掛著一絲戲謔的笑意。
大家心裡都有些後悔,好好的幹嘛來這裡找晦氣,又不是不了解紀傾城的為人。
岑師姐偷偷扯了扯何芳菲,她立刻反應過來,放下手裡的茶水,真誠地看著紀傾城道:「我們今天來也是想得到你的原諒,之前我們一直不知道你生病的事情,所以從前都不是很體諒你,很多事情上處理得不好,如果我們知道你病得這麼重,肯定會更體諒你的處境一些……」
紀傾城沒好氣地打斷何芳菲的話道:「體諒我什麼處境?你們準備體諒我什麼?我是哪句話說的不對,還是那件事情做的不對?說來聽聽,我們討論一下……」
大家尷尬地不說話,岑師姐暗自瞪了院花一眼,會不會說話啊,。
「我們就是來看看你,看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岑師姐說。
「有啊。」紀傾城說。
「什麼?」
「消失。」紀傾城冷著臉說。
幾個人終於是坐不住了,要不是看紀傾城得了重病,誰願意來找這個晦氣,他們也算是仁至義盡,趕緊起身都告辭了。
等人都走了,宙才悶笑著說:「你用得著對他們那麼凶麼?」
「我都要死了,他們還過來膈應我,平時在身後編派我,我病了就來醫院原諒我,靠,不是找罵是什麼?」紀傾城沒好氣地說:「我是病了沒力氣,要不然我還可以罵他們半小時。」
紀傾城氣鼓鼓地,看了一眼悶笑著的宙,嘟囔道:「我是不是顯得很不大度?」
宙點點頭。
「很計較?」
宙又點點頭。
「哼,我就是不大度,就是要計較!」
宙大笑起來,抱著紀傾城的腦袋吻了吻道:「你怎樣都好,怎樣都可愛。」
「不要說我可愛,我才不當小可愛。」紀傾城沒好氣地打開宙的手道。
宙臉上的笑意更濃,捧著紀傾城的臉就去吻她,紀傾城先還有些不耐煩,但卻被宙的吻融化,笑眯眯地回應著他的親吻。
剛剛吃了一肚子的氣,現在要吃點糖。
直到又有人敲門兩個人才分開。
「討厭,沒完沒了的……」紀傾城嘟囔著。
「進來。」宙說。
門被推開,只見一個小個子男生站在外面,眼眶有些紅,畏畏縮縮地走進來,關上了門。
劉八方!
一看劉八方就是在外面哭過的,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情緒走進來。
紀傾城笑起來,張開雙臂,故意打趣道:「喲,八方小哭包來了,快來給師姐親親抱抱舉高高。」
劉八方紅著眼睛走到了紀傾城的病床旁,握住了她的手,哽咽著說:「師姐,我來看你了。」
紀傾城哭笑不得地說:「你這個語氣是怎麼回事兒,搞得像是遺體告別似的。」
此言一出,劉八方就覺得悲從中來,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哭成了淚人,泣不成聲的蹲在地上,一邊抹著淚,一邊想要說話,卻是抽抽噎噎地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紀傾城與宙面面相覷,宙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然後就起身走到了陽台上。
劉八方哭哭啼啼了半天,紀傾城終於是忍無可忍,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道:「哭夠沒有?」
劉八方搖了搖頭,抽抽噎噎地站起來。
「我還沒死呢……」紀傾城沒好氣地說:「別哭了,省點眼淚留在我葬禮上再哭。」
劉八方只覺得有人在他心上戳了一刀,一臉的悲痛。
「你就這麼喜歡我啊?」紀傾城打趣道。
此言一出,劉八方立刻就止了眼淚,臉紅紅的,很是尷尬的樣子。
紀傾城大笑起來,拍拍劉八方的手道:「好了,我現在還沒死呢,不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傷心,畢業論文準備得怎麼樣?」
「已經寫完了。」
「你可以發到我郵箱裡,我給你看看,給你提提意見。」
劉八方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問:「你是真的病了麼?」
「看起來像假的麼?」
劉八方打量著紀傾城,她現在瘦的要命,胳膊細得恨不得一捏就碎,頭髮也都掉光了,除了一雙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別的都黯淡無光。
「為什麼啊?」劉八方痛苦地質問道:「為什麼是你得病,你這麼好,這麼年輕……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壞人,為什麼不是他們得病,為什麼要死你!」
紀傾城笑了起來,這個問題,她也曾經無數次地問過上天。
憑什麼是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憑什麼要她受這麼多的折磨。那些壞蛋、那些偽君子,那些騙子小人,那些虛度光陰的人,為什麼他們可以好好活著,而她卻要去死?
「你現在是階段二。」紀傾城說。
劉八方疑惑地看著紀傾城。
「有一本叫做《論死亡與臨終》的書里提到了哀傷的五個階段。你知道的,每天躺在並床上很無聊,我就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書。」紀傾城慢悠悠地說:「那本書里說,面對哀傷,我們有五個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消沉、接受。你現在是第二個階段,憤怒。」
劉八方愣住,抽了一下鼻子問:「這個階段怎麼了?」
「這個階段就是問為什麼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否認,不肯承認這一切是真的。之後是憤怒,抱怨為什麼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第三個階段是祈禱,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想要跟死神討價還價。當發現祈求無效之後,就會進入第四個階段,強烈的無助和自我憐憫,悲傷壓倒了一切希望和快樂,甚至覺得麻木,不想再反抗,恨不得就這樣去死……」
劉八方迷茫地看著紀傾城,紀傾城握著他的手道:「前面四個階段,其實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接受,用盡一切辦法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直到經歷了所有的這一切,你會終於到第五個階段,這個階段就是接受。」
「接受什麼,你病了,要死了麼?」
紀傾城笑眯眯地點點頭。
「我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不願意……」劉八方抽抽噎噎地說。
「但是你遲早會接受的。我知道的,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紀傾城難得溫柔地說:「小八方啊,接受並不是妥協,也不是默默忍耐。而是意識到死亡是必然的事情,並不是任何人的過錯。開始認識到痛苦帶給我們的好的地方,開始尋找安慰和療愈,開始由沮喪無助變得積極堅強,開始尋求自我成長……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很感動,但是你遲早要接受這件事情,我不希望我的死亡帶給你的只有哀傷,我希望我的死亡也能讓你成長啊……」
劉八方呆呆地問:「學姐,你怎麼跟之前不一樣了,你不罵人我都不習慣了。」
紀傾城笑眯眯地說:「因為你認識我的時候,我正在第二個階段,就是你現在的階段,但是我現在已經在第五個階段了,我的靈魂已經升華了,有沒有感覺到我渾身都在發著聖光?」
紀傾城擠眉弄眼的樣子,都得劉八方笑了起來,他擦乾淨眼淚在紀傾城的病床旁坐下。
「你為什麼坐下?」紀傾城皺皺眉道。
劉八方被問得一愣。
「哭也哭完了,怎麼你還想在這裡過年呢?」
劉八方莫名其妙地看著紀傾城,依舊沒有懂學姐的意思。
「我不是已經安慰完你了麼?你還坐在這裡不走,真等著我親親抱抱舉高高呢?」
劉八方抽噎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學姐,說好了靈魂已經升華的呢……
「還杵著這裡幹嘛?走啊!」
劉八方癟了癟嘴,在掉眼淚之前,飛也似地衝出了病房。
果然師姐還是那個師姐……
等到劉八方走了宙才哭笑不得地從陽台上走進病房裡。
紀傾城才又笑起來道:「我這小師弟真好玩。」
「為什麼不多跟他聊一會兒?」
紀傾城笑眯眯地伸出手,牽著宙的手道:「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可現在仇人、朋友都跟我道別完了,我什麼遺憾都沒有了,剩下的時間總該是我們兩個人的了吧?」
宙溫柔地笑了笑,坐到病床邊將紀傾城擁入懷裡。
「你喜歡你的這一生麼?」宙問。
紀傾城回想著之前的種種,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她輕輕地說道:「遇見你之前,我討厭我的人生。遇見你之後,即便是生活里那些我不喜歡的部分,我也依舊熱愛。」
宙吻了吻紀傾城的額頭道:「這就夠了。」
……
很快便到了除夕,外面依舊在下雨,宙把紀傾城裹得嚴嚴實實地,強迫她帶上了厚厚的東北大老爺們兒戴的那種掉皮大帽子,渾身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據說是為了保暖。
紀傾城不情不願,但是也拗不過宙,只得裹成了一個愛斯基摩人,離開了醫院和宙一起回紀家過春節。
到處都在淹水,暴雨幾乎讓整個城市的交通癱瘓,這一場雨從十來天前開始下,直到這除夕夜幾乎就沒有停過,氣候異常,天氣又冷又濕,城市像是被泡在了水裡一般在發脹發臭。
幸好本身就是枯水季節,要不然只怕早就潰堤了,但是如果這雨再不停,真說不準哪一天城市就要被洪水淹沒了。
災難的氣息,給這個闔家團圓的節日蒙上了一層陰影。
天氣陰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臉上都有一種陰鬱和沮喪的神色。車子緩慢地在路上行駛著,雖然家裡離醫院不算遠,但是下著大雨,路況實在差勁,過了半個多小時,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這天氣不對啊。」紀傾城說:「這個季節怎麼可能下這麼久的雨。」
宙看著這陰沉的天,神色也漸漸沉了下來。
「所多瑪和蛾摩拉。」宙忽然說。
紀傾城聽得莫名其妙地,問:「你又打什麼啞謎呢?」
「《聖經》裡面提到過所多瑪和蛾摩拉兩座城市的毀滅,你知道麼?」
……
耶和華說: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罪惡甚重,聲聞於我。我現在要下去察看,然後決定是否剿滅這城。
亞伯拉罕替城中人求情說:無論善惡,你都要剿滅麼?假若那城裡有五十個義人,你還剿滅那地方麼?你不為城裡這五十個義人饒恕其中的人麼?
耶和華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裡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饒恕那地方的眾人。
亞伯拉罕說:我雖然是灰塵、還敢對主說話,求主不要動怒。假若在那裡有十個義人呢?
耶和華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
……
紀傾城懵懵地問:「你是說這是上帝降雨要剿滅我們這座不義之城麼?」
宙不回答,而是問:「如果你是上帝,你會怎麼做?你會為了這十個義人原諒這座城市麼?」
紀傾城不明白宙為什麼會忽然跟自己討論起宗教問題來,莫名其妙地說:「故事裡不是天使只找到一個義人,上帝還是毀滅了所多瑪麼?」
「嗯……如果是你呢?如果只有一個義人,你會原諒這座城市嗎?」
「跟我有半毛錢關係……」紀傾城沒好氣地說:「我又沒那個本事毀滅一座城市……」
宙笑而不語。
紀傾城驚訝地問:「該不會我真有這個能力吧?」
宙搖搖頭。
「切……沒意思……」紀傾城嘟囔道,想了想又來了興趣,雙眼放著光道:「我看到一種說法,說是所多瑪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被核武器毀滅的!」
宙笑起來,無奈地問:「你這是哪裡來的想法?」
「你想想看啊,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噴下來,射向所多瑪和蛾摩拉。頃刻之間,強烈的火光四面閃射,但見一股黑色的煙柱直衝天空,到高空才分散開來,形成蘑菇狀……蘑菇雲,這不是核武器是什麼?」
見到紀傾城這麼興致勃勃兩眼放光的模樣,宙便也只得陪著她繼續聊這個話題。
「你覺得是哪裡來的核武器?」
「外星人啊,或者史前文明,很有可能在人類之前就存在過高級文明,但是被核武器毀滅了。」
宙無奈地笑起來,點點頭道:「嗯,很新鮮的想法。」
「當然,我可是科學家!而且你看啊,聖經裡面說羅德的妻子忘記天使的告誡,忍不住回頭了,她一下子就僵硬了,皮膚像是在硫酸里浸過,先是變白,接著變黑,又再變白,整個屍體好像一根鹽柱……你不覺得很像是被核輻射過麼?」
宙點點頭,應和道:「你這個猜測很有趣。」
紀傾城一臉得意,可是看到宙一臉戲謔的模樣,才忽然想起來宙是從地球初生活過來的,激動地抓著他道:「你肯定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是不是有史前文明,是不是核武器毀滅了所多瑪!」
宙難得見到紀傾城這麼興奮地樣子,捏著她的下巴晃了晃道:「留點謎團,過完年再告訴你。」
見宙不肯說,紀傾城不高興地蹬了蹬腿。
「明天就死了!」
「明天死不了。」
……
車子慢悠悠地終於在晚飯前開到了紀家,天已經黑了,可是敲了半天的也不見人開門,明明屋子裡的燈是亮著的。
「怎麼回事兒?」
紀傾城翻出鑰匙來打開門,屋子裡亮堂堂的,門口掛著傾人的大衣,飯桌上的菜還冒著熱氣,電視機打開著,沙發上的凹陷甚至都還沒有恢復。
「爸?」紀傾城疑惑地叫著:「小媽?傾人?」
沒有回應。
紀傾城莫名其妙地看了宙一眼,宙讓紀傾城坐下,然後去屋子裡上上下下地找了一圈,到處都沒有找到紀家人。
「奇怪……這個天氣不會都跑出去了才是啊……該不是要給我什麼奇怪的驚喜吧?」紀傾城沒好氣地嘟囔道:「我最討厭驚喜了……」
就在這時候,宙注意到門口有一張紙,他走過去把紙條撿起來。
紀傾城也開始覺得事情奇怪起來,明明剛剛進屋的時候還沒有那張紙條的,有誰剛剛塞進來的麼?
「寫的什麼?」紀傾城問。
宙的目光陰沉,將那紙條遞給了紀傾城。
「我有辦法救你的命,到祭壇來。」紀傾城念道,然後莫名其妙地問宙:「這是什麼意思,什麼祭壇?這是誰寫的?」
「周諾,他說的是傾城教的祭壇。」
「他在搞什麼鬼?」
「去了就知道了。」
……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怪物,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怪物就是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
在城市的中心最高的那座大廈的最底層,在電梯下到不能再往下的地方之下,還有一個隱蔽的地方。
陰冷的風吹來,耳邊是噩夢般的呼呼聲,遠方似乎有簡短而模糊的叫聲,像是來自於某種不知名的生物。
牆壁上畫著詭異的圖案,仿佛是一場遠古的噩夢,巨大的城市,直衝雲霄的石柱,綠色的黏稠漿汁,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巨大的怪異生物……
紀傾城有一種感覺,牆上的那種生物來自於世界最深的地方,比地獄還要深,就像是地球陰森的潛意識,最深沉的噩夢。
「這是什麼?」紀傾城被那壁畫裡滲出的恐怖氣氛所感染,腳步都輕了下來。
宙的眉頭緊鎖。「這是周諾侍奉的上一個神明。」
紀傾城想起來,周諾曾經跟她說過,他把靈魂獻給了遠古的邪神,換取了不朽的生命。
「上古的邪神?」
宙點點頭。
紀傾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問:「怎麼這麼詭異……」
「的確很詭異,它們是一種連我也無法解釋的存在。即便是對神來說,這世上也有很多未解之謎。」
「周諾想做什麼?」紀傾城有些不安地問。
宙搖搖頭,牽著紀傾城的手繼續往前走。
越是往裡走,那詭異的氣氛就越濃烈。
紀傾城想到一個詞——邪惡。
牆上的壁畫,陰冷的風,模糊的音階,都給人一種極度邪惡的感覺。
如果說神是這世上光明的存在,那麼這種生物,一定就是最黑暗的存在,毫無美好之處,只有絕對的邪惡。
紀傾城現在確定周諾當初說的話沒有誇張,她絕對相信這邪神的力量足以毀滅世界。
……
宙領著紀傾城走到一扇門前,那門看起來平平無奇,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一走進,紀傾城就問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你們平時祭司到底做些什麼?」
宙的神情依舊嚴肅,道:「這些不是我做的,是周諾做的,我想他消失的這一個月,便一直在做這件事情。」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紀傾城不安地說:「周諾這肯定是憋著什麼大壞呢……」
「別害怕,有我。」宙緊了緊紀傾城身上的大衣,溫柔地問她:「你的身體還撐得住麼?」
紀傾城點點頭,輕笑一聲道:「恐懼襲來的時候,人會分泌一種叫做腎上腺素的東西,我現在就感到很恐懼。」
所以她完全沒有覺得身體不適,反而覺得充滿了力量。
「恐懼是因為未知。」宙微笑道。
說著,宙便推開了那扇門。
……
門裡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穿著詭異服飾的人圍成一個圈,正圍著一塊白色息肉一般的東西跳著舞,嘴裡不斷地發出奇怪的聲音,時而是野獸一般的吼叫,時而是粗糲的歌聲,唱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聖歌。
邪氣環繞,四周是古樸的石雕,上面藤蔓纏繞,但是可以辨認出來雕像上就是外面壁畫上的生物。牆壁上有火把,火把的光隨著頌唱的咒語變幻著顏色,時而正常,時而變成可怖的綠。
白色息肉之前,周諾赤身站在那裡,身上用鮮血寫滿了詭異的象形文字,嘴裡念念有詞,做著一些怪異的手勢,而他身旁的柱子上,綁著三個昏迷過去的人,正是紀國棟、魏芳和紀傾人。
……
恐怖的氣氛讓紀傾城半響才回過神來。
「周諾,你把我家人綁在柱子上做什麼?」
詭異的唱誦聲戛然而止。
周諾見到紀傾城和宙出現,露出喜色來,道:「神,我已經等候你們許久,你們聽到遠古的呼喚了麼?這是舊日的支配者在呼喚,要重新降臨人間。」
紀傾城皺皺眉,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說人話,別神神叨叨的。」
周諾笑起來,張開雙臂道:「你看不出來麼,我要獻給你不朽的生命。」
紀傾城依舊一臉的莫名其妙,她看向宙,宙雙眉緊促,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紀傾城覺得他應該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們看到外面下的雨了麼?」周諾又問。
紀傾城點點頭。「你弄的?」
「那只是序曲,舊日支配者重新降臨人間的序曲。等到遠古的邪神降臨人間,世界將重新被恐懼所統治……」
紀傾城不耐煩地說:「你到底什麼毛病?中二病也是要治療的……你能先把我家人還給我再神神叨叨麼?」
「他們不是你的家人,他們只不過給你提供了一個*而已,你是神,是更高級的存在。他們都是你的祭品。我已經為你做好了一切,你只需要做最後的一個步驟,獻上你至親之人的鮮血,殺死的父母和血親,就能召喚出遠古的邪神。」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紀傾城冷冷地問。
周諾揚了揚嘴角,笑得邪惡。
「因為你這樣子你就能夠得到不朽的*,得到永生,你就不用死了。」
……
這世上最殘酷的事情,就是在你已經接受命運的安排時,又給你了一個渺茫的希望。
在紀傾城已經坦然地準備面對死亡,重新投入輪迴的時候,周諾卻告訴她,她還能活。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紀傾城不可置信地說。
「我就是這樣得到永恆的*的,你不記得了麼,我跟你說過的。」
周諾的確跟紀傾城說過。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玩脫了,差一點世界毀滅?」紀傾城看了一眼宙,又對周諾道:「他現在因為我失去了神力,你再玩脫了可就沒人再幫你擦屁股了。」
「那又如何?」周諾一臉輕蔑地說:「世界毀滅就毀滅,人就是一種會輕易被恐怖和仇恨支配的生物,等到遠古邪神降臨,人們很快會會自相殘殺,鮮血和硝煙會成為這個世界的底色!毀滅之神,這座城市,這個世界,都會為你而傾覆。」
紀傾城的目光沉了下來,已經懶得吐槽周諾的中二病了。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願意用整個世界交換我自己的生命?」她問。
「你為什麼要在乎這個世界毀滅與否?反正遲早人類都要自己埋在他們自己。這個世上已經沒有義人,人類的田園時代早就過去,這是人類的最後的時代。佛經里叫這為末法時代,那些曾經沒落的種族正在悄悄復興,那些變了臉的妖邪們正放肆地穿梭於世間,隱藏於人群之中,那些鬼魅魍魎正在在黑暗裡偷偷地發笑,妖邪橫行,熾盛人間……神話里叫這為鋼鐵時代,人類越變越壞,壞到這般地步,以至於崇拜起力量,認為力量就是正義,也不再尊敬善行,最後,沒有人會對錯誤的事情感到憤怒,沒有人看到可憐的人會自覺羞愧,這個時候,宙斯就會把他們一起消滅……你看,一切早有預言,所以你有什麼可猶豫的?你是神,這個世界為你毀滅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麼?」
紀傾城總算明白宙為什麼之前在車上會跟自己說聖經里的那個預言了,為什麼會問她,如果只有一個義人,她會原諒這座城市麼?
「你知道?」
宙點點頭。「開始綿綿不斷地下雨的時候我就大概知道周諾在做什麼了。」
「你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因為這是屬於你的選擇,我不會幹涉你。」
「那如果我要求生,不管別人的死活呢?」
宙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他正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我們就毀滅世界。」他說。
紀傾城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臟在狂跳。
「你不阻止我?」她問。
宙笑起來,笑得狂妄又放縱。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你忘記了麼,我見過十九萬次的宇宙毀滅,我見過無數個文名的誕生和消亡。成住壞空這是所有文明的規律。建立、鼎盛、領悟、幻滅,每個朝代都是這樣更替的。所以一個世界的生滅,並不能感動我。紀傾城,這是你的選擇,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的選擇。」
……
做任何她想要的選擇,甚至包括毀滅這個世界。
傾城,紀傾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連她的名字里都帶著毀滅。
穿著怪異衣袍的人們又開始圍繞著那白色的息肉舞蹈,那邪惡的毀滅之氣似乎也不再恐怖,甚至變得有些親切。
遠方傳來粗糲的嘶吼,念著地獄之下的世界最深處傳來的詛咒。
可那並不能讓紀傾城感到害怕,甚至讓她覺得懷念。
那是毀滅的聲音。
她本就是毀滅之神,靈魂里燃燒著一把烈火,一把要將世界燒盡的烈火。
宙說得沒錯,這是她的選擇。
……
周諾見到紀傾城站在那裡發呆,還不做決定,又道:「時間不多了,儀式要在午夜之前完成。快做決定吧。我聽到了你們的故事,無休無止的輪迴多麼可怕,不斷地重複同樣的悲劇。現在你有機會跳出這個輪迴。你們可以永世攜手,一直到宇宙毀滅的那一天,百億年,千億年,難道不好麼?」
是啊,不用再穿梭與無數個宇宙之中,不用無數次重複一模一樣的痛苦人生,能夠擁有一個不朽的*,直到宇宙毀滅,這難道不好嗎?
「你是毀滅之神,反正你從不曾喜歡過這個世界,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不是時常覺得憤怒麼?不是心裡總有一把烈火想要把這個世界一把火燒盡麼?不過是人類短暫的浮游一般的生命而已,為什麼你要在乎?你不是毀滅之神麼?」
是啊,她可是神靈,全知全能的神,卻被雙腿困在了這個地上,她本可以擁有漫長的生命,相比起來,人類的一生,短暫地像是海上的泡沫。
周諾把尖刀遞給了紀傾城。
「不朽的*,擺脫輪迴之苦,很簡單,不過是摧毀一個你本身並不喜歡的世界而已。」周諾的聲音在紀傾城耳邊環繞。
……
「他們的存在跟神的存在比起來,毫無意義。」
……
「你會因為踩死了一隻螞蟻而掉眼淚麼?你應該知道,你的存在是多麼的偉大。」周諾又說。
……
紀傾城看向宙,可宙只是溫柔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叫她看不出他的想法來。
他已經說了,這是她的選擇,他允許她做任何選擇。
「我做任何選擇都可以麼?」
宙點點頭。「我允許你擁有任何選擇,所有的可能。」
……
刀子被遞到了紀傾城面前,她看著那刀子,終於還是伸出了手。
周諾鬆了一口氣,看著宙笑了起來,可宙的目光卻依舊凝視著紀傾城,毫不放鬆。
只見紀傾城拿著刀,走向了她的父親。
毛骨悚然的聖歌越唱越響,大風卷卷,似乎是從地獄裡刮來的,紀傾城站在風暴的中心,手持著利刃,渾身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光芒,仿佛是從傳說里走出的天神。
午夜就快要來臨,地底的怪獸渴望著鮮血來祭奠,奉上你的靈魂,換取一個不朽的*。
……
就在這時候,不知道哪裡忽然響起了小提琴的聲音,紀傾城一個激靈,一瞬間就回復了神志。
她身上紅色的光芒散去,方才那恐怖邪惡的氣氛一掃而光,紀傾城拿出手機來,是江子歸打來的電話。
她把江子歸的電話鈴聲設置成了那段巴赫的恰空舞曲。
她掛斷電話,回復簡訊道:現在不方便,回去打給你。
江子歸那邊很快又回復道:沒事兒,就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
周諾目瞪口呆地看著紀傾城,沒想到這麼嚴肅的場合她竟然發起了簡訊來。
「快午夜了!」周諾急切地說:「你必須開始獻祭了!」
「嗯……」
紀傾城舉起刀來,手起刀落,利刃的光芒閃過,然而她的刀尖沒有刺向父親的心臟,而是割斷了綁著父親的繩子,然後她又割斷了綁著小媽和傾人的繩子……
「你做什麼!」周諾憤怒地叫道。
紀傾城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的日子不過,就是喜歡搞些大場面,好好的新年,搞這麼大的雨,吃年夜飯的心情都被你給毀了……你一會兒把我家人都給我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周諾不可置信的看著紀傾城,可這時候午夜已過,一切都來不及了。
紀傾城把刀子仍在了地上,走到宙身邊道:「我好累啊,感覺需要回醫院了。」
「好,我們回去。」
宙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牽著紀傾城的手跟她一起往外走,才走了幾步,紀傾城就覺得腳一軟,渾身都失去了力氣,幸好宙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怎麼了?」
「大概是腎上腺素分泌完了……」紀傾城尷尬地笑了笑道:「腳軟。」
宙無奈地笑了笑,乾脆就攔腰將紀傾城一個公主抱抱在了懷裡,然後繼續往前走。
「為什麼!」周諾不解地問:「你們難道寧願繼續無窮無盡的輪迴,也不要這永恆的生命嗎?你們可以不用再分開,可以相守下去啊!」
宙停下腳步,背對著周諾站在,並不回頭。紀傾城露出腦袋來,看著周諾笑眯眯地說:「因為我是小美人魚啊。」
「哈?」周諾一臉的莫名其妙。
宙這才側過頭,冷眼看了周諾一眼道:「都說了讓你多讀點數量,沒看過安徒生童話麼?」
「哈?」周諾覺得自己都要崩潰了。
紀傾城不再解釋,對周諾揮了揮手,然後有些疲憊地靠在宙的肩頭,宙也什麼都不再說,抱著紀傾城大步離開了。
等到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美人助理才拿出一個披風來給周諾披上。
「這些東西怎麼辦?」
周諾氣得都要爆炸了,不耐煩地說:「愛怎麼辦怎麼辦!這兩個神經病,再也不想管他們了!」
走出大廈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徹底停了。
烏雲散去,露出明亮的月來,除夕夜的鞭炮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這才終於有了一點新年的感覺。
「新年快樂。」紀傾城對宙說。
宙吻了吻紀傾城的嘴唇,柔情萬種地凝視著她,他的眼睛是一片浩瀚的海,是慈悲深處。
「新年快樂。」宙說。
「我們還有下個新年麼?」
「明年的事情就等明年再煩惱吧。」
兩個人小事而笑,紀傾城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對了……」
「嗯?」
「我第一回聽到就想吐槽來著……什麼傾城教,這種羞恥的名字你怎麼取得出來,跟變態痴漢似的……」
宙大笑起來,抱著紀傾城慢慢地走在夜色里。
「我就是這樣不知羞恥地愛著你啊。」宙面不改色地說。
「肉麻。」
……
轉眼冬天就過去,春天來了。
這段時間紀傾城繼續在醫院裡治療,但是除了宙她沒有要任何人陪伴,家人朋友也都知道兩個人想要一點私人的時光,誰都不打攪他們。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紀傾城的頭髮依舊光禿禿的,人也越來越瘦,但是心情卻是一日比一日輕鬆。
她依舊對止痛藥不敏感,宙的神力恢復了一些,可是紀傾城卻還是更喜歡聽他念故事來止痛。
她最愛聽的故事還是《海的女兒》,就像是宙說的那樣,她從來都最愛這個故事。
「她知道這是她看到他的最後一晚——為了他,她離開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麗的聲音,她每天忍受著沒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樣空氣的最後一晚,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滿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後一晚……」
……
「她向尖刀看了一跟,接著又把眼睛掉向這個王子;他正在夢中喃喃地念著他的新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魚的手裡發抖。但是正在這時候,她把這刀子遠遠地向浪花里扔去。」
……
「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發出一道紅光,好像有許多血滴濺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視線投向這王子,然後她就從船上跳到海里,她覺得她的身軀在融化成為泡沫。」
……
「我將向誰走去呢?」
「到天空的女兒那兒去呀!」
……
「人魚是沒有不滅的靈魂的,而且永遠也不會有這樣的靈魂,除非她獲得了一個凡人的愛情。」
……
「天空的女兒也沒有永恆的靈魂,不過她們可以通過善良的行為而創造出一個靈魂……三百年以後,當我們盡力做完了我們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後,我們就可以獲得一個不滅的靈魂,就可以分享人類一切永恆的幸福了。」
……
「小人魚向上帝的太陽舉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淚。在那條船上,人聲和活動又開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麗的新娘在尋找她……」
……
故事還剩最後一段,但是紀傾城已經疲憊地聽不下去了。
「明天再念吧。」她說。
「好。」
宙合上書,把書放到了床頭的柜子上,然後側過身,將紀傾城摟進了懷裡。
兩個人依偎在一張小小的病床上,和這世上任何一對戀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明天就是我26歲的生日了。」
「嗯。」
「今天是我25歲的最後一天。」
「嗯。」
「你說,我這一睡過去明天早上還能醒過來麼?」
宙吻著紀傾城的額頭,輕撫著她的背脊道:「忘記了麼,我們說好的,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煩惱。」
紀傾城笑了笑道:「也是,明天再煩惱。」
「紀傾城。」
「嗯?」
「你知道的。」宙的聲音輕輕的,優雅低沉,那麼迷人,「天還沒有亮,小美人魚依舊可以把刀子□□王子的心臟里。」
「嗯,我知道。」紀傾城打了個哈欠,懨懨地說。
「你知道的,在眾神之上,還有一個命運,即便是神也不能反抗。」
「嗯,我知道……」紀傾城看著宙說。
宙無奈地看著紀傾城,紀傾城眼裡那股子輕蔑和不屑依舊沒有消失,宙知道她依舊沒有改變心意。
紀傾城抬起頭吻了吻宙的嘴唇,嘴角揚起一抹桀驁的笑來。
「你知道的,命運只是想要你服輸而已。」宙說。
紀傾城靠在宙的懷裡,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道:「我知道。」
我知道命運無法抵抗,我知道命運可以毀滅我,我知道命運要我認輸。
「可我不。」她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