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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移植手術的幾天之後,紀傾城身體的各項指標都逐漸正常,她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裡,等待傷口癒合、身體恢復之後再進行下一步的腫瘤治療。
厲時辰為她安排了好幾次專家會診,確定了以後的治療方向。
紀傾城的新肝臟運轉正常,這兩天她的精神漸漸好了起來,多數時間依舊是宙和護工陪伴著她,傾人的病房在這層樓的另一側,手術過後她過來看過紀傾城一兩次,之後便一直在病房裡休養,小媽照顧著她。
「聽說傾人恢復得不是很好?」厲時辰來巡房的時候紀傾城問他。
「嗯……她的身體底子不大好,恢復得有些慢,但是你不用擔心,問題不大。」
紀傾城疑惑地問厲時辰道:「我得了癌症,我肝臟衰竭都比她回復得快,你確定她身體的底子比我還差?」
雖然紀傾城確從小到大身體就很強壯,而傾人一直柔柔弱弱的,但她不該比紀傾城恢復得慢才對……
厲時辰打發了實習生,坐到紀傾城身邊,輕聲地解釋道:「你知道的,懷孕的人是不能捐獻肝臟的,傾人手術前做了墮胎手術,阿姨在你們做手術前應該已經進來跟你說了這件事情了,你不知道麼?」
紀傾城呆住,搖了搖頭。
「她沒有跟你說這件事情麼,」厲時辰有些驚訝地問:「你手術前她哭著走出你的病房,我以為她已經跟你說了。」
「不是……她跟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紀傾城的目光沉了下來,她沒有想到傾人竟然會做到這個地步。
為什么小媽也不攔著她?
「好吧,我想你需要知道這件事情。」厲時辰猶豫了一下道:「傾人幾乎一拿到檢測結果,知道自己可以跟你配型就去做了手術,沒有絲毫的猶豫,也沒有人逼迫她這樣做……這是傾人的決定,她也許本身也不是很想要這個孩子,你不需要因為這件事情糾結自責……」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紀傾城阻止厲時辰繼續說下去,她閉上眼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承受不住真相的人,你不用說這些話讓我心裡好受,無論傾人是不是先要這個孩子,這都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至少在我查出需要肝臟移植之前她都沒有想要做墮胎手術,而且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提過這件事情,你這樣說她並不公平……」
厲時辰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你呢?你還好嗎?」紀傾城又問厲時辰。
厲時辰皺皺眉,依舊一臉嚴肅,不解地問:「我怎麼了?」
「那畢竟也是你的孩子,你難過麼?」
厲時辰一愣,低著頭自嘲地笑了笑,沉聲道:「我說我難過你相信麼?」
「信啊……這是人之常情,你當初也是為了這個孩子才跟傾人結婚的不是麼?所以你當然會傷心,那是你的孩子。所以傾人也是一樣,雖然她看起來是一個膚淺、愚蠢的女孩子,不,她本身也是膚淺、愚蠢的女孩子……但是……但是她並不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洋娃娃,雖然她的靈魂不滿完美,滿是缺點,但是她也會愛,會難過,我敢肯定,失去這個孩子她比你要難受,我想你們應該好好聊一聊。」
厲時辰抬起頭看向紀傾城,臉上是柔和的笑。
「怎麼了?」
「你是在關心我,關心傾人麼?」
聽到厲時辰這樣說,紀傾城的臉立刻就黑了。
「沒有……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你在關心我們。」
「沒有!」紀傾城黑著臉說:「你趕緊去巡房吧,在你噁心到我之前……去去去……」
厲時辰笑起來,起身道:「我巡房結束會去看傾人的。」
……
打完早上的針,宙便推著紀傾城出了病房,這幾天醫生終於允許紀傾城出病房,宙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推著她到樓下的花園裡曬太陽。
不少病人在樓下散步,紀傾城眯著眼休息,宙在旁邊跟她剝水果。
「傾人為了我把小孩打掉了。小媽應該在手術前告訴我這件事,但是她沒有說,她反而告訴了我她跟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宙坐在長椅上,手上的動作並不停頓,繼續給紀傾城剝橙子。
紀傾城嘆一口氣,心煩意亂地說:「我現在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小媽、傾人,還有我爸!我以為知道真相之後,我的生活應該簡單一點,因為我的人生就是悲慘的無限輪迴,我應該沉浸在絕望里,對別的事情都不聞不問才對……為什麼我要為這麼惡俗的事情煩惱?我不是神麼?我的痛苦不應該高級一點麼!」
宙笑眯眯地塞了一片橙子在紀傾城的嘴裡,紀傾城吃橙子,只得閉上了嘴,但眉頭依舊擰在一起,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我很高興你為這些事情煩惱。」宙說。
「為什麼?」紀傾城沒好氣地瞪著宙道:「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宙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溫柔地說:「因為你終於明白了我對你說的話,明白了什麼是活著。你不再像是這一世我們初語時那樣,沉浸在對死亡的恐懼里,而忘記了怎麼去生活。你現在這樣很好,為真實的人和事煩惱,關心這一刻正在發生的一切,而不是擔憂那個明天。煩惱是對的,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啊。你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你還活著。」
紀傾城依舊擰著眉毛,她嫌棄地看了宙一眼道:「你如果不是長得好看,我真的不想聽你說話你知道嗎?你怎麼那麼多大道理……」
宙大笑起來,握著紀傾城的手,湊到她耳邊道:「我做的比說的好,你知道的,你下次不想聽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做給你看……」
紀傾城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真是的,這光天化日的,竟然調戲她。
見到紀傾城臉紅,宙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你怎麼這麼可愛?」
紀傾城看著宙,兩人目光交纏,難捨難分。
「姐姐!」
就在兩個人沉溺在彼此的目光中的時候,小媽推著傾人走了過來。
小媽見到紀傾城立刻低下了頭,似乎有些尷尬,把傾人推到紀傾城身邊,就藉口去買東西先走了。
紀傾城看了宙一眼,宙立刻起身道:「你們聊,我去處理一點事情。」
長椅旁只剩下紀傾城和紀傾人。
傾人見到紀傾城就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用誇張的語氣說:「你知道今天誰來看我的了嗎?我的那群閨蜜,幸好看到你,我說我來找熟悉的病友說幾句話才躲過她們,煩死了……」
傾人跟紀傾城傾訴者,紀傾城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回到了家裡,從前她們一家四口在桌上吃飯,也總是傾人在一直說自己生活里的事情,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聽過,因為她覺得傾人生活里的那些事情都很無聊。
紀傾城順著傾人的目光看過去,見到四個年輕女孩子正站著不遠處的花園中心裡聊天,時不時地往她們的方向看過來。
那個大概就是傾人的小團體了,婚禮上紀傾城見過她們,好像還是她的伴娘。
「她們不是你的好朋友麼?你為什麼要躲著她們?」
紀傾城決定好好聽妹妹說一次話。
傾人看了一眼她的好朋友們,冷笑一聲說:「你以為她們是來探病的麼,她們是來幸災樂禍的,她們巴不得我過得不好……」
紀傾城挑挑眉,重新蓋了蓋膝蓋上的毯子,告訴自己耐心一點,做一個溫柔的人,善良的人,寬容的人,願意聽妹妹說廢話的人。
傾人繼續吐槽她的那群朋友。
「她們應該很高興吧,我逃婚,把場面弄得那麼難看,被人笑話。」傾人冷哼一聲道:「雖然她們是我的朋友,但是我知道,我敢說她們現在肯定在背後議論我,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們會說我什麼……我本來是我們這個小團體裡的leader的,完了,我覺得等我出院再回學校,可能就要被排除到中心之外了,我該怎麼辦?」
紀傾城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搖了搖頭。
「傾人,你真的是一個淺薄、無趣、愚蠢的女人你知道麼?」紀傾城無可奈何地說:「剛剛那段話,簡直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無聊的話了,不,準確的來說,是我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這麼無聊的話了……」
傾人癟癟嘴,撒嬌一般地說:「你不覺得她們很賤嗎……你應該跟我站在同一個戰線上!討厭她們,和我一起!」
紀傾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進行了這麼愚蠢無趣的對話,不耐煩地說:「傾人,雖然你給了我你的肝,但是不代表我們是朋友……」
聽到紀傾城這樣說傾人的身子一僵,似乎非常錯愕。
紀傾城有些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我沒有想要你回報我什麼……我給你我的肝臟並不是因為……」傾人話說到一半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苦笑了一下,沉默地低下頭,不讓紀傾城看到她眼裡受傷的神情,她苦笑了一下說:「我……我先去找我的朋友了……」
紀傾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得看著傾人自己推著輪椅走了。
宙見到姐妹倆聊完又走回來,問:「累不累,要不要回病房休息?」
紀傾城看向不遠處的涼亭,傾人被她那群花枝招展的朋友們圍繞著,那群朋友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傾人一直垂著頭不說話,偶爾應聲,卻都笑得尷尬無比。
「你聽得到他們在說什麼嗎?」紀傾城問。
「雖然我沒了神力,但是聽力和體力都很好。」宙在紀傾城耳邊輕聲說:「你知道的。」
「現在不要跟我,」紀傾城著急地說:「告訴我她們在說什麼。」
宙無可奈何地站直了身子道:「她們在問你妹妹,到底為什麼住院,說是圈子裡傳言她逃婚是因為懷孕了才逃婚的,這是不是她住院的原因……又問她跟厲時辰是怎麼一回事,就知道厲時辰這種完美的男人不可能存在,他是不是有什麼暗疾,還是他有什麼心理問題……」
紀傾城越聽臉就越黑,打斷宙道:「這群人都是小學生麼?為什麼一把年紀還在那裡八卦別人的生活?她們沒有更有意義的事情要關心麼?」
「很明顯並沒有。」宙微微皺眉,哭笑不得的樣子,道:「有的人過了青春期就停止成長了,並不稀奇。」
「bitch!」紀傾城小手一揮道:「推我過去!」
宙忍著笑,強作嚴肅地把紀傾城推到了那群女孩子對面。
幾個女孩正在嘰嘰喳喳地聊一個新八卦。
「傾人,小緣的爸爸下馬了你知道麼?太可憐了,聽說就連她的包都被充公了。」
「她還要繼續在學校里上課麼?多丟人啊,人人都知道她是貪官的女兒,怎麼抬得起頭做人……」
「當然要上課啊,這是最後一年了,她爸爸現在又被雙規了,她總得為自己以後打算吧。聽說她男朋友都跟她分手了……」
「當然,他男友是聚能集團的大少爺,怎麼會娶一個下馬貪官的女兒?我之前就說他們不配了……」
「傾人,你現在不用擔心了,大家現在都在聊她,大家已經不關心你逃婚、懷孕、住院的事情了……」
「是啊,我還聽說她企圖自殺……」
「嘖嘖……」
紀傾城覺得自己的眉角在抽搐,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無聊的人?
「傾人……」紀傾城黑著臉叫自己的妹妹。
「姐姐!」傾人見到紀傾城過來一臉的驚訝,疑惑地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幾個聊得正帶勁的女孩子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她們齊齊看向紀傾城,表情都很驚訝。
「紀傾城?」她們都認識紀傾城,驚訝地問傾人:「怎麼你們姐妹都住院了?」
紀傾城看傾人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沒有告訴她的朋友們她是為她捐肝才住院的。
不,她知道為什麼。
紀傾人忍不住苦笑,傾人還真的是以己度人,傾人肯定是覺得她不想被「名媛圈」里的人知道生病的事情,不想被人議論。
她一點都不在乎好不好。
紀傾城和傾人交換目光的時候,幾個女孩子的目光卻都被宙吸引過去。
「這個是誰啊?」
女孩子們上下打量著宙,眼裡都在放光。
宙正想回答,卻被傾人搶了先。
「我姐夫。」傾人臉上有一絲得意的神色。
打頭的女孩子朝宙伸出手,自我介紹,可手伸到一半就被紀傾城打開了。
「離我的人遠一點。」
女孩兒驚呆了,不可置信地說:「你有毛病吧,也用不著這樣吧!」
「第一天認識我麼?」紀傾城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對那幾個女孩子說:「我妹妹是為我捐肝才住院的,你們幾個不要到處亂傳她的謠言,懂不懂?」
大家的神情都很尷尬,其中一個女孩子說:「原來是傾城姐你生病了啊,我們沒有亂傳傾人的謠言啊,我們是傾人的好朋友。」
紀傾城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你們不是她的朋友,她交什麼朋友我這個姐姐說的算,現在,你們幾個都離開,不要打擾我妹妹養病。」
「醫院又不是你家開的,而且據我所知,你們姐妹關係也沒有那麼好吧?我們想探望傾人不需要你的允許。」
女孩子看向傾人,想要她說話,然而傾人卻移開了目光。
「走。」紀傾城目光冷硬地看這個幾個人,「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大家的確都知道傾人的姐姐是個硬茬,雖然現在看起來病怏怏的,但是她們也著實不想跟她打交道,天知道她會不會忽然發神經打人,後者她們一刀。
女孩子們走了。
「你交朋友的品味真的需要改一改了。」紀傾城沒好氣地對傾人說。
傾人垂著腦袋點點頭。
見傾人那副樣子,紀傾城嘆口氣道:「雖然我們不是朋友,但是我是你的姐姐。永遠都是,準確來說是生生世世都是,我改變不了這一點,所以你以後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你可以告訴我。雖然我可能不會認真聽……」
傾人愣了愣,抬起頭來,眼眶有些紅,正想說什麼卻被紀傾城攔住了。
「你要吐槽你的好朋友們我們回病房再說,厲時辰說你恢復的不好,別在外面吹冷風了。」
傾人搖搖頭道:「不,我不想跟你說那些人,那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
紀傾城點點頭,卻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又有些後悔……
因為傾人正睜著一雙puppydog一般的楚楚可憐的眼睛看著她。
她為什麼會讓自己陷入這麼矯情和黏黏糊糊的狀況里……
紀傾城拍拍宙的手,不願意再看傾人,回頭對他說:「我累了,我們回病房吧……趕緊的……」
宙知道紀傾城這是心理彆扭了,大笑著推著她走了,留著傾人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呆在涼亭里……
傾人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低下頭溫柔地笑了起來,然後也自己推著輪椅高高興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