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禍_
在戚國與南束、弦國,及褚國公子韌結盟後不久,班王以天子的名義罷黜戚王,戚王則以天子昏聵、扶持正統為由正式反了。
那面在失勢後粉飾了幾十年太平的「榮」字大旗終於撕裂,天下一分為二。
朝麓城裡,一夜間被一股肅殺覆蓋。
蘇鸞出宮逛了一圈後,回來告訴阿追:「稀奇。我記得在弦國時,周遭各國哪一方有點不善的動靜,昱京不少人便要收拾細軟逃一陣,見無事再回來。這朝麓城裡,倒像都不知這事。」
看不見什麼群情激奮,也沒有什麼人落荒而逃,只是各處都安靜著,安靜得好像這是一座荒無人煙的空城。
阿追搖搖頭:「自然不一樣。只弦國一處動盪,他們有地方可逃。如今天下烽煙四起,逃不逃又有什麼大分別?」
幾是每天都能聽見新的戰報傳來,今天是班國打了戚國、明天是南束打了皖國,後天又是皖國里鬧起了內亂。天下沒有哪處是太平的,相比之下,她們這樣身在一國之都、還能安安穩穩睡個覺的,就算不錯。
阿追暫時也掀不起什麼恐懼來,雖則最終的結果離現在太遠,還看不到。但近幾個月各場戰事的結果,她卻是看得清的,每至廷議時,她也願意去一卜究竟。
起先多少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身為弦國國巫,不該這樣在戚國擔事。而後細想一想,畢竟戚、弦兩國現下也已正經結作盟友,她幫便不止是在幫戚國。
滿座安靜里,阿追平心靜氣地翻過三枚小石,看了會兒後微微一笑:「有驚無險,闕將軍會吃一場敗仗,等上將軍帶人趕到,便會反敗為勝的。」
朝中一陣鬆氣聲,再也沒有人像她做太史令時那樣駁她。
只是有人追問:「不知闕將軍那一場敗仗,會敗成什麼樣?可會折損很多兵士?」
阿追想了想,指尖輕落,又翻過兩枚來,分別看了看。
&國尚未決定主將,褚公目下有兩個人選,於我們,結果會是不同的。」她四平八穩的聲音頓了頓,眉頭淺蹙,「可能是硬碰硬,會折損好幾千人,嗯……六七千吧。但也可能是闕將軍帶著部分人馬中埋伏,他會戰死其中,兵士傷亡千餘,旁人……旁人還好,被阻在埋伏之外,雖闖不進去、救不出闕將軍,但可捱到上將軍趕到。」
眾人各自思量著點了點頭,其中不乏許多盼著後者的。闕轍畢竟不是戚人,比之多折損幾千兵馬,自有不少人會覺得還是他死為好。
阿追多少猜得到,見狀循循地吸了口氣,手指閒閒撥弄著案頭小石不言。
嬴煥看了看,揮手讓文武眾臣皆退下,待得殿中沒有旁人,才問她:「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她近來愈發覺得,他實在太會看人的心思了。有時她只心裡稍稍有些不快,自認為並未在臉上顯出來半分,都仍逃不過他的眼睛。
於是她也不多隱瞞,思量著道:「還有些我沒有看到的事情。」
嬴煥淺怔:「什麼?」
她把一枚小石拿給他看,淺淡的黃色,晶瑩剔透,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的字上:「>
&阿追點頭,「是說殿下會失去一切很重要的東西。但是我只看到殿下痛心疾首,至於失去的是什麼,就不知了。」
嬴煥神色微凝:「可有辦法避免?」
&知道具體是什麼事,才好避免啊。」阿追嘆氣,「現下這樣,連準備都不知要怎樣做,如何避免?」
這種感覺最是煩人,就像月主在天上無趣了,偏要捉弄一下他們這些巫師似的。明明是要告訴他們些事情,但又故意吊著胃口不說全,是好事則罷,壞事當真要急死人。
嬴煥又問:「能否猜猜是什麼事?」
&阿追思量著,「不好猜,但總歸是跟戰事有關的吧。許是上將軍會遭遇兇險,許是這一戰會留下什麼隱患?」
說至此她又反應過來:「啊,不會是留下隱患。如是這個,該是摸到『未字只能是殿下您直接地失去了什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口好像被巨石壓住。
&太憂心。」阿追蘊起一笑,懶得起身,膝頭蹭蹭挪到他身邊,在他案頭托著腮,「我會再時常卜來試試,也許再過幾天,就知是什麼事了。」
他也勉強露了點笑意,「嗯」了一聲。她不肯讓繼續陷在這無謂的擔憂里:「我想去後面走走,殿下可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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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朝麓城其他達官顯貴時常一派歌舞昇平的府邸不太一樣,上將軍府總是安安靜靜的。雁逸既無妻妾,府里也不豢養歌舞姬,甚至就連婢女都很少。平日鮮見什麼玩樂的景象,府中就沉悶得很。
大戰在即之時,這種沉悶便尤其明顯。
戰書已下,闕轍已率兵先行一步了。雁逸也已接了旨,再過兩日便要出征,這兩日大概半刻都閒不下來。
軍中時有各樣事宜稟至府上,亦有朝中的各樣打算會及時知會過來。雁逸讀完一卷縑帛又要打開下一卷竹簡,面無表情地忙碌著,料理一樁又一樁的事。
丑時的鐘聲響過後,又一卷竹簡被呈進書房。
&將軍。」簡臨抱拳,將竹簡呈到案頭便悄無聲息地候在一旁,等著雁逸交待事情或者回信。
雁逸喝了口茶,又揉著太陽穴緩了緩神,將竹簡展開。
竹簡上只一行字:此戰或有兇險,上將軍謹慎行事。
再往下卻無具體解釋,雁逸正皺眉疑惑,竹簡又展開兩支,卷在其中的白色縑帛露出一條細邊。
雁逸一怔,遂將縑帛抽出。方方正正地一張上,最右一側已紅筆畫了五個水滴形的圖案,每個圖案當中各寫著字。往左,密密麻麻寫著各樣的解釋。
字跡清晰而娟秀,偶爾能看出一些停頓的痕跡,該是寫字之人謹慎措辭時留下的。
雁逸眉心微鎖,凝神讀起來。
前面數行都無甚特殊,說了三五樣戰時可能出現的事端、又講明了此戰該會出現的結果,最末幾行的字跡卻尤其遲疑,他細細讀下去,亦看得雲裡霧裡。
她說這一戰雖則戚軍大勝,但亦會失去一切很要緊的東西。具體是什麼,她卻看得不太清楚,向他解釋說興許是她專注不夠、也或是又有什麼奇奇怪怪的邪巫在擾她。
於是接下來加了一句猜測:「上將軍與此戰有關、於戚國又十分緊要,還請務必謹慎行事,莫因衝動置自身於險境之中。」
雁逸呼吸一窒,沉默著思量了會兒,不覺失笑。
&因衝動置自身於險境之中」——她倒挺記仇的。
兩年前,她告訴他可能會有埋伏,他不信,帶著幾分嘲蔑連戚王的旨也不聽,非要追擊一試,吃盡苦頭而歸——這事她一直記到現在?看來這印象留得實在不好,且是到現在都沒有扭轉過來。
雁逸苦笑著搖搖頭,信手將那張縑帛擱到一邊,暗自說這回聽她的便是了。
繼而拿起方才沒讀完的信又看了兩行,雁逸忽地心下一緊,目光再度定在那方縑帛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早春時明明已經漸暖,這口氣卻直凍得他心底打顫。
他緩緩拿過那方縑帛,這才注意到他方才忽略的事。
那一行行娟秀間,偶有幾處,旁邊劃有紅線標註,紅線附近的空白處各有強調和提醒,例如「萬望注意」或「如何取捨,上將軍自行決斷」。但這些批註,皆字跡蒼勁,筆畫稜角里威儀難掩。
雁逸自然清楚這字跡出自何人之手,再看看那竹簡上的字,也是一樣。
他的心跳驀地發沉,呼吸也不自然地重了一聲。候在旁邊的簡臨察覺不對:「上將軍?」
雁逸目光停在兩種字跡間怔怔:「殷氏這信,是從玄明殿出來的?」
&簡臨抱拳應話,見雁逸神色不對,遲疑著主動說了下去,「主上說殷女郎有事要提醒上將軍,殷女郎就寫了這個。後來主上又往上加了幾句話才讓我呈來。」
雁逸的心一陣陣發悸,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道:「你近來去宮中候命的時候多,可常見到她?」
簡臨想了想,如實答說:「她常在玄明殿,便能見到,但也沒怎麼說過話。將軍您可是找她有事,我去稟一聲?」
&必。」雁逸搖了頭,緊蹙的眉頭卻許久才舒開。他放下手裡的縑帛,長長地吁了口氣,神色恢復如初。
簡臨還在等著吩咐,眼見上將軍幾度欲言又止,拿不準自己該不該追問。
雁逸終於開了口:「這次出征,你不必隨著了。」
簡臨愕然:「將軍?!」他還想這次能好好建功立業呢!
雁逸帶著幾分歉然看向他:「幫我辦件要緊事——在朝麓待著,多留意殷氏。如有什麼意外,你及時知會我。」
&軍您……」簡臨還是不解。
&怕她會出事。」雁逸的手指在那張縑帛上輕敲了兩下,雙眸微凝,下一句聽似自言自語,「或許真的會,但願不會。」
簡臨感覺蒙了一頭霧水,直覺這一個兩個怎麼都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