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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老頭子……
夏芩瞠目結舌,這個世間最與他無關的字眼,他偏偏用在自己身上。(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
可是畫中君很嚴肅,從未有過的嚴肅,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沉沉地盯著她,通身一派長者的威嚴氣勢。
夏芩一時噤聲。
畫中君:「先生平時是如何教你的,為人要言而有信,我一再囑咐你出門要帶上畫卷,以免再有意外的事情發生,可你卻不止一次地失約,如果你覺得我這個先生不中用了,那我現在就可以離開。」
「不,」夏芩倏然抬頭,急切地向前一步,伸出手臂,如要牽住他的衣角,卻只是凝成一個惶然哀求的姿勢,「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
該怎麼告訴他?
說自己怕縣令大人發現自己身上揣一卷男子畫像,而斥責自己心思齷齪?
說自己身邊已有變相君相陪?
還是說自己不願光風霽月的畫中君看到自己插手甚至幫自己插手那些陰暗血腥的案件?
說不出,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難受得幾乎掉下淚來。
畫中君微微移開目光,不與她的視線相觸,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中溢滿刻骨的憂傷,他緩緩道:「錯了就要受罰,把整部《左傳》抄寫十遍,好好領會一下齊襄公是如何失信亡身的。」
說完,從她的視野內消失。
夏芩紅著眼圈走進山門,整個人如被抽盡所有的力氣,她腳步沉重地走進師傅房中,卻發現定逸師傅又病了,可定逸師傅看到她那副難過的樣子反而強打精神安慰了她一番。
夏芩回到自己的房中,有些怔然地望著桌上的捲軸,畫卷猶在,可是那讓畫卷擁有靈魂和生命的人卻不在了,成了一幅名副其實的畫像……
她含著眼淚抽出一支筆。
當初,齊國君主齊襄公派臣子連稱、管至父去駐守葵丘,並與兩人約定,瓜熟之期前往,到次年瓜熟時節便讓他們回來。
兩位臣子駐守一年,瓜熟之期已過,而齊襄公還沒有派人去接替他們。
兩位臣子向齊襄公請求,可齊襄公卻背棄約定,駁回訴求。
兩位臣子非常憤怒,於是便策劃了一場叛亂。
叛亂中,齊襄公喪命,齊國公室陷入綿延不斷的內亂,直到後來齊桓公小白即位。
一筆一筆地抄下去,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中君為她講習《左傳》的樣子,從容閒雅,風姿卓然,好像無論走到哪裡,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讓人想起春秋時那位掛劍的季子……
耳邊突然想起杜小玥對傾聽者說的話:約在心中,而非紙上,即使沒有那張契約,我也會信守承諾……
身上突地滲出冷汗,與這樣的人相比,自己是什麼,算得了什麼……
終究是我錯了……
雨綿綿密密的下起來,如一匹透明細軟的珠簾,傾灑在天地間。(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
恰如她此時的心情。
夏芩記得,她八歲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天氣,師傅出去討飯,把生病的她獨自留在了暫居的破廟中。
師傅臨走前把一個小包裹埋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裡,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淋雨,然hòu 便出門去了。
她一個人百無聊賴,對師傅所埋的東西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她見過師傅藏的那件東西,像一截小棍子模yàng ,層層包裹,平素都是縫在衣服裡面的,現在衣服破了沒來得及縫,這才把它埋了起來。
究jìng 是什麼樣的東西讓師傅寶貝至此?
她心癢得厲害,看四下無人,偷偷地把東西刨出來。
一層層的破布油紙揭開後,裡面露出一段捲軸,捲軸打開,是一張畫像,男子畫像,非常俊美的男子畫像。
她呆呆的,小嘴微張,稚齡的心中升起巨大的茫然。
她無知無覺地看了那幅畫很久,連身旁有人出現也沒有發覺。
「孩子,你怎麼了?」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畫中君說話,聲音微啞,卻非常好聽。
他叫她孩子……
她卻嚇了一跳,驀然看到他,手中的畫卷跌落到地上。
「你、你是誰,你從畫裡面爬出來的?」
她毛茸茸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瘦小的身體微微發抖,細細的指頭指著他,三分好奇,七分害怕。
男人的眼睛溫柔而憂傷,如夕陽籠罩下的湖水,當那雙眼睛望著她的時候,讓她小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柔和起來,不知不覺中懼意退去,升起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男子柔聲問:「你害怕我?」
女孩想起村裡的壞小孩叫她「膽小鬼」,本能地不想被眼前好看的男子低看,她勇敢地挺了挺小身板,說道:「我不怕,我才不是膽小鬼。」
男人目光微動,唇角微微彎起,他俯下身,修長的手指虛虛地撫了撫她的臉頰,聲音如春風輕拂:「我知道,好孩子。」
女孩的小臉蛋紅彤彤的。
後來,她也曾問過師傅,那畫中的男人是誰。
師傅頓了片刻,說道:「為師早年曾受過一個人的恩惠,可惜她去世得早,只留下這麼一幅畫。既然你喜歡,就交給你保管吧,雖然不當吃不當喝,但終究是故人的情誼,也是我們最值錢的東西,你要用心保藏。」
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畫中的男人是誰。
可是,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自此以後,畫中君就經常出現在她的身邊,成了她的人,她最親近的人。
九年。
他陪伴她長大,教她讀書教她寫字,教她做人的道理,他是她今生最dà 的秘密,最重要的親人,最可靠的依傍。
是她的師長,她的長兄,她的……
從來只有溫柔**溺,突然這麼生qì ,讓她委屈難過的同時更感惶然。
數日淒清,她的心情一如窗外的天氣,潮濕朦朧。
抄書抄得手臂酸痛,手指僵成了雞爪,她放下筆,走出了房門。
遠山霧靄濃濃,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她低低地嘆了口氣,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鬱。
變相君悄然飄浮在她身旁,說道:「這兩日不見你去藥房,怎麼,不想給我打下手了?」
藥房,他把她的接鬼室叫做藥房。
夏芩無力爭辯,伸出自己僵成鬼爪的右手,說道:「我的手快要報廢了,還打什麼下手?」鬱郁地吁了口氣,「我師傅又病了,我是真心想和你學把脈來著,可惜現在正在受罰。」
變相君雙眉微微抬起,看著她不說話。
夏芩望著遠處的山峰,徑自沉默。
過了一會兒,變相君道:「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你跟我來。」
說完,不等她回答,便向前飄去。
夏芩頓了頓,跟在了他的後面。
雨後的山路有些滑,變相君飄了一會兒,想起了什麼,放慢速度,換成走的姿勢,隨在她身邊。
夏芩心思重重,無可無不可地隨著他的指點走,道路漸jiàn 偏僻起來,雜草枯枝鳥糞鋪滿道路,夏芩小心翼翼躡腳走過,然hòu 看到荒草披覆中一道殘損的台階。
變相君飄到台階下,朝她微xiào 道:「你來看。」
夏芩皺著眉走過去,瞬間雙眸點亮。
荒草深處竟然長出一支芍藥。
此時它開得正艷,無所顧忌地舒展著美麗的花瓣,在雨水的滋潤中愈顯嬌艷無匹,在周圍荒僻的環境中,在這樣黯淡的背景下,給人一種強烈的劈面驚艷之感。
仿佛連晦暗的天空都明亮了幾分。
夏芩驚喜,情不自禁地上前捧住花兒,細細親吻。
變相君在旁看著,唇角漾出淡淡的笑意,輕聲道:「送給你,既然喜歡,就把它折下來,帶走。」
夏芩訝異回頭看去:「這麼美麗的花兒,怎麼能下這樣的辣手,我更喜歡它在土裡面長著,活著的花更好看。」
變相君默然須臾,說道:「你可以把它連根挖走,栽到寺里去養。」
夏芩聞言嘆息:「知縣大人給我的那株牡丹我還擔心養不活呢,哪能再造其他罪孽?」目光轉向嬌艷的花朵,唇角微彎,「這樣就很好,它長在這裡,自由自在,我可以每天來看它,依然像我種的。」
變相君點點頭:「你喜歡就好。」
夏芩看向變相君,笑意盈盈:「謝謝你,這朵花我很喜歡,等我忙完這兩天,就會好好給你打下手啊。」
變相君低頭看著她,目光柔和如一汪春泉,微微點了點頭。
夏芩回過頭去專注地賞花,而畫中君就在旁邊默默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涼風吹過,灑落半襟水珠。
雨又下起來,雨絲細細綿綿,如煙如霧。
夏芩連忙往寺里趕,變相君就跟在旁邊。
剛走到山門前,突然,「啊」的一聲悽厲的聲音傳來,夏芩陡地一激靈,睜大眼睛看過去,茫茫的雨霧中,男人橫劍在頸,倏然一拉,一道血劍噴射出來。
男子的身前,一座墓碑的影子若隱若現。
男子慢慢地倒下去,跪倒在墓前,而後張開雙臂,撲倒在墳塋上。
如在擁抱,又似在親吻。
天地間霧靄一片。
夏芩在旁看著,不知何故眼睛有點微潤。
變相君在旁看著,眉頭微蹙,涼涼道:「現在的鬼出現還自帶背景?」
夏芩:「……」
她睨了他一眼,心中的那點感懷頓時煙消雲散。
變相君的話剛說完,地上的人蠕動了一下,慢騰騰地,完好無損地站起,茫然四顧一番,然hòu 再次拿起那把劍,悽厲的喊了一聲,橫劍自殺。
夏芩:「……」
為什麼同樣的情景看第二次就有一種鬧劇的感覺?
當自殺君第三次舉劍時,變相君涼涼道:「還是先回寺里吧,這位自殺兄看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事,就不必等他了,天兒涼。」
夏芩:「……」
正要聽從變相君的話舉步回寺里時,卻見地上橫屍血泊中的人倏然站起來,連帶著地上的血也非常節儉地一滴不剩地回到他的身體裡。
他白著臉,目中溢滿絕望悲傷,朝她道:「求求你,讓我死吧。」
而後如一陣風,呼嘯著向她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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