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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聽著斜眼男的敘述,屏風後的夏初菡暗暗震驚:原來酒缸女就是這樣香消玉殞的……
當死神悄無聲息地貼上她的後背時,她看到了什麼呢,是不是她心中最美的那副圖畫,酒缸中微微顫動的月亮……
之後的事便不難推測了,斜眼男殺妻之後,表面上深情無限地給妻子陪葬了大量物品,在靈柩放入寶林寺後,卻暗中秘密囑咐親信,夜裡再把財物盜出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失,又能順便嫁禍到姦夫身上……
計謀不可謂不縝密,不可謂不毒辣,特別是,他雖然不是本地知府,但竹谿縣令卻為了討好他,把盧琿屈打成招,他的計謀離成功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沒有那滿墓的月季花瓣引起巡按大人注意的話……
如果沒有他那封自露馬腳的書信的話……
真是天意難測,天理昭彰,所以,人永遠不能覺得自己已經高明到連鬼神都可以欺瞞,因為在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或許有一雙眼睛已經盯上了你……
江含征說道:「姦夫淫.婦或許死不足惜,但是婢女綠蘿呢,她無過,老兄你卻殺害了她。599小說網 http://m.xs599.com
兄有三過,其一,家門不肅;其二,知法犯法;其三,無故殺婢。有此三過,老兄你還上什麼任啊,自清處分吧。
含征會如實具折上奏,恭請聖裁。」
事情解決,江含征迅速寫好彈劾奏摺,傳往京城。
巡按官署,暮色朦朧,弦月當空。
水缸上的女子緩緩掬起缸中的水,有月盈手,有水滴落,水聲泠泠。
靜幽虛幻的畫面,此時看來,竟多了一份幽邃渺遠的意境。
夏初菡道:「你真的記不起了嗎,原來是那丈夫把你掀入酒缸淹死的。」
女子掬水的動作一頓,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繼續撩水。
玲瓏的玉足在月光下發出奶白的光澤,夏初菡看著看著,竟恍惚生出一絲羨慕來。
夏初菡道:「你不怨恨他麼?」
女子微微抬頭:「當初是怨恨過的,怨恨那些有錢人仗著家中那點財勢就逼迫好人家的女子為妾。
但怨恨又能如何呢,何況他待我尚可,漸漸的,我也認命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有了盧郞之後,我覺得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人生那麼短,轉瞬即逝,享樂尚來不及,又哪有那麼多時間去怨恨。
我原本還對賀大人抱有愧疚之心,現在好了,誰也不欠誰了。
活著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死了總沒人管了吧。」
她說著起身,笑盈盈地在她面前轉了一圈,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好看麼,我該去看他了。」
夏初菡臉微紅,硬生生地別開目光,僵道:「如果你穿上一件衣服,會更好看。」
女子咯咯一笑,從她面前優雅地消失。
夏初菡想到女子滯留此地的原因,是真心希望她能夠得償所願,但同時也意味著,她自己在期望
一個並非罪大惡極的人早日歸天……
後續事務關注一多,江含征便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對那個竹谿縣衙犯關心太過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口氣有些不太好,「你不過才見他一面就開始同情他了?」拐彎抹角地發脾氣,「罪犯就是罪犯,難道長得人模狗樣一點兒就不是罪犯了?」
越說語氣越不好,「我以為,你天天看著我,便不會對其他的臉有感覺了,現在看來,竟也未必,我勸你還是趕緊收收心,莫要染上那些吃著碗裡的瞧著鍋里的壞毛病。」
夏初菡:「……」
什麼意思,他這是什麼意思?
夏初菡滿頭黑線,只覺得此生永遠無法理解江大人那顆清奇的心,對這番不著四六的話,她張張嘴,再張張嘴,終究無言以對。
江大人反思了一下,軟下語氣:「你是不是覺得悶,嗯,我這段時間太忙了,都沒顧得上帶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裡?」
夏初菡:「……」
她簡直受寵若驚,只是,她到底說了什麼,竟讓巡按大人一下子誤會到了這裡?
剛想說不用了,但看到江大人那一臉「我也很想出去」隱隱期待,腦子一抽,不知怎的就說出了一個地方,「寶林寺。」
「……」江含征想,他家小尼姑還沒有對寺廟斷奶……
由此可見,江大人的腦迴路確實清奇……
驅車來到寶林寺,寺廟不小,雖天寒景蕭,但香火不敗。
夏初菡隨江含征轉了一會兒,便委婉提出,想自己獨自走走。
江含征覺得自己被嫌棄了,滿面不悅,但到底不緊緊把在她身邊了。
夏初菡在寺中漫無目的地亂轉,其實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轉什麼,然後,便轉到了一處杏林前,看到了讓她印象深刻的一幕。
樹木掩映中,一名男子滿面陳郁滿面哀慟,正對一片虛空低低地述說著什麼。
走得近了,男子的面貌落進她的目中,霎時讓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來:倪雲清。
草木凋零,四野蕭條,男子站在女子的面前,僧衣寥落,聲音哀乞:「……我沒有忘記,菀娘,
九年十個月零五天,這是我們分別的日子,我沒有一天忘記。
我每天生活在痛苦和思念中,沒有辦法專心讀書,沒有辦法接受別的女人,我想,我不能娶你,但我總可以不娶別的女人……我傷了你的心,那便讓我受千百倍的痛苦來還你……」
他苦苦一笑,神色哀切,「你問我為什麼會看到你,其實很簡單,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夢見我們分別的那一天,你哭著離去,我卻束手無策,醒來後,只覺得萬箭穿心,萬念俱灰,然後,我去了我們經常去的那條河邊,跳了進去……」
他眼中有淚光閃動,神情悽惻,「可是我沒有死成,我被人救了,但自此,我卻能看見鬼魂……
母親抱著我大哭,我是多麼恨自己,愛人留不住,還惹得老母傷心……
我從一個陰魂那裡聽說了你和表弟的事,」他眼中淚光更盛,唇邊卻仍是哀戚的笑,「我想,菀娘你這是忘了我了麼,在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的時候忘了我了麼?
真是比菀娘你從我面前哭著離去時還戳我的心啊,如果這是菀娘對我的懲罰,我受著,就是菀娘要我命,我也絕無二話。」
他沒有理面前的女子略略動容的表情,繼續陳訴,「可是我很擔心你們,菀娘,這樣是不對的,你們在玩火。
我不知道怎樣勸阻你們,當我竭盡全力想辦法的時候,你們真的出事了……
菀娘,你知道那種絕望的感覺麼,以前,哪怕你嫁給了別人,哪怕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至少我知道,你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穩地活著。
可是你去了,我連那一點念想也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讀書還有什麼用呢,等待又能等到什麼,反正母親也去世了,我也不想長留這個世間……
我去你墳上祭拜你,用你最喜歡的月季花,站在你的墓前,想起我們之前的點點滴滴,多像一場夢,多想就那樣沉在夢裡永遠不醒來……
我不相信你是無緣無故地死亡,我在你墓上提了詩,然後,我突然想到,說不定我還能看到你,和你說話,難道這不是天意嗎,你雖然去了,但我卻能看到陰魂了……
我天天在你的墓前轉悠,像著了魔一樣,每天都摘月季花給你,希望你能出來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你沒有來,我覺得自己連熬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然後……我出了家,在你們出事的地方……」
他看向面前的女子,淚光閃動,痴迷淒茫,「……現在好了,我終於看到你了,菀娘,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從此以後,我伴在你身邊,和你說話,給你做以前你喜歡的所有小玩意兒,我只有你一個,你只有我一個,再也沒有人來阻止我們,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
菀娘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原來曾經痛苦的不止她一個,快十年的時光,他生活在思念和痛悔之中,無法自拔,形銷骨立……
她的目中浮起薄薄的淚光,語氣哀涼:「清哥,我們……回不去了,我……已經不喜歡月季花了……」
男子像是沒有聽懂一般,痴痴地看著她。
「我不喜歡月季花了,」她說,語氣輕柔如夢,卻如一把寒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扉,「我喜歡上了珍珠……」
男子怔然片刻,忽然意識到什麼,神情驀然大慟。
這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在我還心心念念牽掛你的時候,而你,卻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可是,我已經找到了生命中的良人,而你,終究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女子飄然轉身,雲淡風輕地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男子目中倏然暴發出一道光亮,痛喊,「不,菀娘,你不能就這樣走!你不能這樣對我!」
他急切地追著她,神情中已經有了某種不管不顧的瘋狂,夏初菡分明看見,他的手中已經隱隱地顯出一張紙符。
她心中驟然一跳,連忙搶先一步,亮出紙蓮花,對酒缸女急喊:「快,到紙蓮花里來!」
倏然一道光過,沈菀娘毫不猶豫地化為一道光芒鑽入她手中的紙蓮花中。
「把她還給我!」
一道嘶啞的聲音傳來,如鋸子切切地鋸入耳膜,夏初菡的心不由微微一顫,再轉向男子時,便看到他雙眼發紅,嘴唇緊抿,神情瘋狂,一身灰袍無風自動,如來自地獄的復仇惡魔。
心無聲戰慄,她強自鎮定,力圖勸說:「陰陽殊途,她是鬼魂,為了她好,你應該讓她去投生。」
「把她還給我!」
對面的男子如未聽見,直直地逼視著她,一步步欺近.
「倪雲清,你不要執迷不悟了,你已經放棄了她,現在她是陰魂,你應該讓她去超度!」
倪雲清已經徹底不正常了,簡直有走火入魔的跡象,夏初菡話不多說,直接開跑。
倏忽一陣風來,後面的男子猛地朝她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