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厲的傷實在不輕,邊走邊養,邱廣寒不會武,姜菲又沿途打探消息,三人走得慢,到得九華山附近,已有正月十五。
邱廣寒瞧見姜菲頗是喪氣,不由過去安慰了她幾句,道,我看她沒往這邊走,也許早就回去了。
凌厲一個人走在前面,卻好像沒注意兩人說些什麼,迴轉頭道,一直走的話,中午可以到山腳下了。不過今天風也大得很,如果要進山恐怕很辛苦。假如一時找不到朱雀洞,也不知晚上還能不能出來。你們要不要等天氣好一點再說?
這是什麼話!邱廣寒道。我可是要救人,不是來遊山玩水的,管它風大不大!再說了,我半點也不怕冷,倒是你自己小心點!
凌厲一笑,向姜菲道,姜姑娘還去九華山麼?令師姐總不會在朱雀洞,你不必陪我們涉險,可以在這小鎮上歇息。
話音還沒落姜菲也喊叫起來道,你這是小看我姜菲了!邱姑娘不會武尚且要去……
不是這個意思。凌厲這一路實在也怕了她了。只是我們要找的人與廣寒有關,與姜姑娘你卻……
那你怎麼又肯定我師姐不會在這裡,萬一她來九華山了呢?
邱廣寒抿嘴笑道,你們爭什麼。姜姑娘是一定要去的了,那就去吧。反正她在這裡,也是著急。
姜菲頗為高興地一把摟著邱廣寒脖子,搶路而走。邱廣寒一邊往前跌去,一邊側過臉來,似乎是無奈,沖凌厲笑笑。
冬日的九華山似乎落過了薄雪,遠遠望去白茫茫,卻又並不那麼厚重,反而顯出輕盈之姿來。
不知那朱雀洞在哪裡。凌厲尋思。既然說是九華山腳,那麼繞著這山走一圈,總能將它找到了。而且朱雀洞既是朱雀山莊在江湖上的聯絡之所,應當比較顯眼才對。
那一邊姜菲往手上呼了好幾口熱氣,喃喃地道,冬天真是不好,連個可以問路的人都沒有。
凌厲心下微微一動,看了看地上,未曾化盡的雪上,看不見半個腳印。
§雀洞既然在這裡,總有人出入的。他心道。我就不信來回的人都是踏雪無痕?
繞著邊上走走。他下意識地指揮起她們兩人來。姜菲看看他,拉著邱廣寒的手往前走去。凌厲跟在後面。邱廣寒的腳印幾乎看不出來,姜菲的腳印卻實得多。他再往後看。自己的腳印雖然不深,仍然留在了雪地上。
拐過一個彎,邱廣寒的聲音先傳了過來:這裡好像剛剛有人來過!
凌厲趕上幾步,只見數個腳印從旁邊的岔路前來,向著前邊去了。
我們過去看看,凌厲道。你們——跟著我?
邱廣寒哦了一聲,走在他後面。走出不過十餘步,小路又轉過一個小小角度,竟赫然可見一個黑洞洞的大窟穴。
說醒目也不算醒目,說隱蔽也不算隱蔽。凌厲心下道。姜菲指著那洞穴正開口要問什麼,凌厲突然伸指止住她。
聽見了麼?他低聲問。
什麼?邱廣寒與姜菲都不解。
有人說話。凌厲凝神細聽了聽,卻聽不真切,反而風一倒灌,聲音又虛了;再風向一變,竟隱約有人齊聲吶喊。
好像有很多人?邱廣寒這回也聽見了。
姜菲顯然也聽見,下意識地手一伸,兩手都抓住了邱廣寒的胳膊。這……這麼個地方,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她駭怕地道。…
去看看吧?凌厲道。也說不定只是風聲。他說著向邱廣寒伸出手去。你拉著我?
邱廣寒卻走到另一邊,抓住了他左邊衣袖。
那隻手空著比較好。她說。萬一有什麼變故。
凌厲知道她是讓自己遇到情況能迅速拔劍,本來還想問問姜菲,只見她牢牢抓住了邱廣寒,便也不再問了,只道,那都抓好了,走。
洞裡漆黑如墨,果然,倘若不是緊緊抓住,便是誰也找不見誰了。起初的光亮在幾個小小拐角後完全消逝,以凌厲的目力,走了良久之後,也才隱約能辨認洞的兩壁。
好長……姜菲緊張地道。還沒到頭嗎?
沒人回答。隔一會兒,姜菲又道,九華山以前有這個洞嗎?問完這句話,她又突然被自己的話嚇到,連忙跟了一句道,不過我也是第一次來。
我應該八九年前來過。凌厲道。不過從沒注意這裡。
姜菲嗯了一聲,又隔了一會兒,邱廣寒突然道,我們幹麼要摸黑,不打火摺子?凌大哥,你有火摺子吧?
有是有。凌厲道。不過不太透氣的地方,點起火來恐怕不好。而且如果這真是朱雀洞的地方,他們應當是故意弄得這樣,我們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地點亮起來。
這樣麼……邱廣寒不再說話,凌厲感覺到她的手也抓緊了些,想到她歷來是反應迅快的,方才竟走了那麼久才突然提起火摺子之事,顯然也是因為先前太過害怕和緊張了,不由開口道,你們放心吧,我……
話音未落,他只覺有點突然的光亮晃了晃眼睛——正在這個拐角之處,一閃而沒。他立時停住,向後偏了偏頭。果然,是前面某處壁上有個極小的圓洞,只有當恰好經過這一角度時,才能被僅此一縷天光照見。
怎麼了?邱廣寒道。顯然,她們兩人還未碰上這光亮。此刻細看空氣中,凌厲確實發現從那小小的圓洞出發,浮著光亮的顏色,可是在黑暗中太久的人,一時卻幾乎難以辨認這是什麼,哪怕目力突然好轉,都會以為是幻覺。
他還沒決定要不要回答,因為比光亮更令他在意的是別的東西。
不遠處的角落裡,多出了一個人的呼吸。
看來又有客人上門了。陌生呼吸的主人替他決定了一切,開口說話。
姜菲與邱廣寒都嚇了一跳,緊躲在凌厲身後。只聽那人又接著道,歡迎之至!兩位是要去朱雀洞麼?
兩位?凌厲一怔,隨即省悟:他還沒有看到拐角處的邱廣寒和姜菲——他聽不出邱廣寒的聲息,所以以為只有兩人。
原來這裡還沒到朱雀洞?尊駕是……?
那人呵呵笑道,這裡是朱雀洞口;在下一看門小卒,賤名不足掛齒。
姜菲與邱廣寒站得久了,漸漸發現目力能視並非幻覺,那一道微弱狹窄的光確是現實存在的,心中驚懼減少,都往前站來,要看看這個朱雀洞的門口是什麼模樣;那人突然看見竟有三個人影,一時怔了怔,停頓了一下,改口道,失禮失禮,原來是三位客人。那麼三位都是要進朱雀洞的了?
是又如何。凌厲道。
不如何不如何。那人賠笑道。朱雀洞平日裡也少人關照,小的一人在此也寂寞得很,今天一下來了三位,可不高興!
凌厲哼了一聲道,我看這裡倒似熱鬧得很,門口進出的腳印也不少,今天除了我們三人,也早有客人來過了吧?…
人是有來過,但都是熟人了,客人卻是今日第一撥。那人笑道。好了,閒話少說,三位都請登記一下姓名吧。
登記姓名?凌厲心下覺得好笑。
若不登記姓名,怎知你是付過買路錢的?若裡頭找起麻煩來,不好查實。
姜菲生氣搶道,一個小小朱雀洞,擺什麼架子,還買路錢!
那人不以為忤,只笑道,紋銀一百兩,這是規矩,若沒有的話,就請回吧。
一百……姜菲便要發作,幸得邱廣寒一把拉住了。只是付錢和記下姓名是麼?然後就可以進去了是麼?她問道。
不錯。
怎麼,難道真給他一百兩不成?姜菲爭道。我們還收拾不了他一個小卒子?反正本來也不是來這裡與他們結什麼善緣的,何須客氣!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道,不錯,姑娘說得不錯,三位都非常人,小人一介守門卒子,自然不是對手,只不過進朱雀洞還有兩道大門,就休想有人給你們打開了。
姜菲哼道,反正這裡進出的人也不少,何須擔心!
兩道門之間尚有不小的距離,中間機關滿布。姑娘若有信心,也可一試。
你們自己人來回也是機關滿布麼?我就不信!
那人嘖嘖道,看來姑娘是不怕嚇唬的了。不過不付錢的話,你們沒有我給的憑據,就算進去了,也會立刻被抓起來的……哎哎,我知道姑娘不會聽的,隨便你們——付錢還是硬闖,請儘快決定吧。
但是我們實際上卻是被朱雀洞之人請來的。邱廣寒插言道。難道這也要我們付賬?
那人咦了一聲。是麼——那是不是來早了,否則應會有人在此恭候。
來早了——我們也不能自己進去找他麼?邱廣寒又問。
可以。那人先道。不過自己進去——也請先留下買路錢。
邱廣寒咬唇。她想先前固然是那些人說一個月內到朱雀洞來要人,但那是拿住了她要挾拓跋孤與蘇折羽,此刻她已逃出,並沒有人以喬羿來與她約好到此會面。她不禁轉過頭去低聲向凌厲道,你說怎麼辦?
凌厲其實也知道她心思,伸手進包袱道,我們在這裡先少惹麻煩,進去了再說,一百兩就一百兩。
那人拊掌道,爽快爽快,請簽個字——咦?
他說了聲咦,又把遞過來的筆收了回去。我這裡不收錢票。
這是什麼意思?凌厲將銀票按在他簿子上。你要是不要?
抱歉得很——那人口氣無辜——時局這麼亂,我們這裡的規矩——只收金銀和現錢,不收這不知兌不兌得出的東西。
姜菲已經沉不住氣,手中兵器便向那人刺了過去。那人向旁一閃,避開。姜菲怒道,你找茬是不!誰會沒事背著一百兩白銀走路?
那人聳肩:我也沒辦法。
附近也沒有有錢莊的大城鎮,看起來倒像存心不讓我們進去。邱廣寒低聲道。但是凌大哥,姜姑娘,我們現在與他吵翻,的確一點好處也沒有。我前兩天擔心這邊偏僻,特地在途中換過一張錢票的,現錢應該還留有不少,湊一下看,說不定夠了,到時他便沒有話說了吧。
姜菲雖然不大願意,但見凌厲果然翻找起來,也只好去找自己的錢囊。
果然夠了。邱廣寒喜道。好了,先進去再說。她說著和凌、姜二人一起將有零有整的銀兩堆到那人桌上。可以了吧?…
那人瞥了一眼。光線突然刺眼起來,似乎是太陽轉到了那個漏洞的角度,傾射了進來,又叫亮晃晃的銀子一映,洞頂有片片隱洞的光斑。
這不夠啊。他懶洋洋地道。
怎麼不夠?姜菲道。這隻多不少!
這才一百兩。那人道。你們三個人,難道不應該是三百兩?
你……這一下連邱廣寒也怒了,凌厲也已拔出劍來。果然不該在這裡與你浪費時間。他手腕一轉,劍尖輕易地襲到了那人咽喉。早該一劍殺了你。
你就殺了我也沒有用。那人淡淡地道。規矩就是規矩。晃動的光線里只見他翻起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甚至帶了兩三分嘲笑地看著凌厲。
那我就……
等一下,凌大哥,別衝動!邱廣寒連忙去攔他的手腕。她隨後轉向那人:你說我們要三百兩才能進去,那麼現在的一百兩,我們進去一個人總可以吧?
那人微微一怔,似乎頗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地道,可以。
邱廣寒於是向凌厲道,就這麼辦吧。我們沒時間多羅嗦了。
但是……
否則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門才會開?而且我相信如果硬闖,進去以後麻煩會更大!
凌厲咬牙停頓了半天,終於扯下劍來。好,我就聽你的。
旁邊的姜菲也沉默了半天。畢竟進朱雀洞找人本來是凌厲與邱廣寒的事,她對於他們的決定也插不下嘴去,此刻她才忍不住問了一句,那,誰去?
那「小卒」摸了摸脖子,一邊收銀兩,一邊喃喃道,你們先商量好了,過來簽字。但這邊凌厲已經拿過筆來。你們出去等我。他說道。
邱廣寒本能地想反對,但是也反對不出來,因為的確,如果只有一個人能進去,這個人總不會是她邱廣寒,或者姜菲吧?
那人看見凌厲的名字,也並不感到驚奇,只將簿子收去了,卻遞過來一粒藥丸。
吞了。
這是什麼?
不吃的話,進去可是會立刻中毒而死的。那人詭笑著道。
誰知道你這是什麼藥丸,你們真卑鄙!姜菲不禁又罵出來。
邱廣寒看見凌厲手上捏著藥丸,不由道,既然要吃藥,那麼還是我去……
誰料這句話卻好像滅絕了凌厲的猶豫,話還沒說完他已將藥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開什麼玩笑。他像是有幾分慍怒。這裡不太安全,你們儘早離開。
那藥怎麼樣?邱廣寒不答反問。
沒事。凌厲揮揮手。好了——他朝那收錢之人道——開門吧。
別急麼。那人似乎在寫一個什麼條子,末了,他將它交給凌厲。
有這個的話,進去就不會有什麼麻煩了。他說道。收好了!
凌厲接過來塞入懷裡。那一邊不遠處果然傳來石門緩緩開啟的聲音。凌厲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姜姑娘,呃……他欲言又止。
嗯?姜菲頗為意外地聽他竟然是叫自己。怎麼?
請你幫忙照顧廣寒。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就靠你了。
姜菲鬆了口氣,一笑,道,儘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石門洞開。凌厲於是又看了邱廣寒一眼。放心。我一定把人救出來。
邱廣寒見他轉身便往那深黑中走去,不由上前道,你小心……
然而這聲音卻似乎被隆隆的石門關閉聲遮蓋了。
她抓住姜菲的手。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好麼?
這裡?姜菲看看那守門之人。這裡太危險了,而且凌厲方才不是說……
這個姑娘倒是可以放心。那守門之人道。這朱雀洞外恐怕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為什麼?姜菲奇道。
朱雀洞的人不會在這裡傷人。那人道。旁人也不能在這裡傷人。
姜菲睨著他。你又如何保證旁人不會傷人?你這樣的守門人,若非遇上的是我們,你這條命早不在了!
那人只笑笑。賤命自無足重輕,姑娘亦可不信在下之言,反正兩位也沒必要守在此處,因為兩位的那位朋友,也不太可能再出來了。
你說什麼?邱廣寒猛地抬起頭來。
那人恍如未覺,仍舊慢條斯理地道,就算他出來,也已不是你們所認識的凌厲了。
只見他餘光最後瞥了瞥那簽名簿上的名字,隨後啪地一聲合上了,嘴角留著絲冷笑,站起來到那透光的圓洞前。
冬天的太陽……還挺暖和的。他淡淡地道。
你們要對他做什麼?邱廣寒驚慌地喊叫起來。
那人只不答,回身在椅子上照舊坐下了。太陽斜了開去,光亮又變成小小的一縷,一個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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