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 第六百三十八章 風雲際會【四】

    我想進來,也只有這個地方才能讓我毫無顧忌的放鬆下來了。

    要說一說蕙英了,前幾天她叫家裡的下來給我帶來口信說,要是我再不回去的話,家裡恐怕門前的那株海棠花,也終究要砍倒了當柴火燒了。可能一般人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但是我們兩個作為夫妻,自然是有一些獨特的交流方式以及言語了。

    雖然我明白這句話中的分量,可是我卻並不在意,因為越傷心,才能越乾脆。

    小鳳仙見我進屋,不由得上前來,一面幫我脫下軍裝,一面對我問道:「將軍,想必是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吧?」

    我點點頭,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而後小鳳仙又問道:「那不知道將軍您,打算什麼時候帶鳳仙再回到府里去哪?蕙英姐姐,怕是已經不在乎鳳仙這個人了吧。將軍啊,如果不了解您的人,還真的會認為你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輩那。」

    「你這叫什麼話。」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蕙英這個人你還是不了解她,你知道嗎,鳳仙,在她的心裡啊,可是有著比洱海還要寬闊的地方,能容下許許多多的東西,這些東西可以沉入海中,再不浮起,卻終不會被海水洗刷於無形。」

    小鳳仙拿過一碟果子,坐到我的身旁,笑著對我問道:「那將軍,既然蕙英姐姐有如此胸襟城府,不知道將軍您,又是怎樣那?怕不是,您比之蕙英姐姐更為深邃吧?」

    我一怔,而後看著小鳳仙的眼睛,笑了,並沒有解釋什麼,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你與蕙英,皆是可憐人,不怪我薄情寡義太無情,實在是這世道啊,家國天下,為國需棄家呀。我只想著,若哪一日到來的時候,一個人恨我,一個人能為我嘆息一聲,也就足夠了。」

    「將軍。」小鳳仙低下頭,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感嘆,許久,她這才又抬起頭來,看著我,又好像沒有在看著我一樣,聲音不大,音色低沉著,說了一句:「便是百年之後,將軍之意氣,然必無人忘卻。」

    我坐在公案後,仔細的回想了一下這個第三旅二團的胡團長後,我不覺知道了什麼。我將這份書信回過手放在了身後的書架上。

    而後叫來陳敏麟,要他馬上就去給雲南發一封電報。

    內容如下:弟之來函,兄已盡睹。兄誠信謝弟之掛牽。請通告滇軍全部將士,鄙人蔡鍔在京,安全如常。有勞弟兄們牽掛。

    至於胡團長之事,甚為可惜,此人雖出言不遜奈何仍是滇軍老將,處置已極刑,雖弟出於不得已,奈何恐會使滇軍老將寒心。

    故需重撫其家眷,其子當由弟收為義子,好生撫養教導。

    以此好安撫滇軍將士之心。

    另兄有一事需託付於弟,蔡鍔已在京安家,奈何偌大府邸只有我與副官及數位侍從,甚是淒冷。

    故請弟將兄之妻、母,及諸家眷,護送至京。家母年老,一路上望弟好生照料。

    兄蔡鍔。

    我還特意囑咐陳敏麟這份電報可以由北,京公署處發出。

    他不解的問我說:「將軍,在雲南的時候你一向反對公物私用。像這樣的通電你不都是要讓我去電報局的嗎?」

    我搖搖頭,笑著看了看他,對其問道:「敏麟啊,你可知道咱們滇軍三旅二團的胡團長嗎?」

    「胡團長?」陳敏麟皺著眉頭嘴裡嘀咕:「你說的是……」

    「就是,就是。」我哈哈笑起來,催促他道:「你快去吧,把電報發出去;你帶點錢,回來的時候去稻香村南貨店訂些上好的糕點,然后里面不要用酥皮這一類的東西,並且要少放點雞油。」

    「啊。」敏麟一笑,眯著眼睛對我道:「將軍你這是給老夫人訂的吧?」

    「哈哈,快去吧啊。」

    另一邊,在大總統府內。

    袁世凱此時看著手裡剛剛送來的河南戰報,一言不發,可是他的一對眼珠子卻都已經憋的沖了血。

    而且他捏著戰報的手還在輕微的震顫。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河南方面的戰鬥必然開展的不順利,甚至可能整個河南地區都已經全線潰敗。

    啪!

    袁世凱猛的把戰報摔在桌子上,嘴裡嚷嚷著:「雷振春!雷存修!兩個廢物!」

    在一旁伺候的楊度見袁世凱如此,忙上前勸解,道:「大總統何事如此動氣?可要注意身體啊,九五之尊,難能可貴是康健啊。」

    楊度一臉的諂媚,再加上他有意無意的加重了語氣的「九五之尊」四個字,倒是讓袁世凱心中暗喜,不由長出了一口氣,不似剛才那般了。

    袁世凱將戰報用手推到楊度身前,示意他看,並且嘴裡還說道:「析子啊,你看看,兩個龜孫,一萬多部隊,打了半年,愣是讓白朗一夥逃了而且逃跑的過程中又拿下三個縣城!去球的吧,懟死兩個熬糟貨!」

    其實這樣的戰報楊度是沒有權利翻閱的,但是鑑於他是袁世凱的親信,又兼是袁世凱送到他手邊的,自然另當別論了。

    楊度翻看著手中的戰報,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不怪袁世凱如此大發雷霆,實在是雷振春、雷存修兩個人這丈打的太磕磣了。一萬多正規部隊還攜帶有騎兵旅、炮旅,以及一個千人的衝鋒敢死隊,竟然沒能把白朗一幫匪寇全殲,不但讓人跑了,而且追擊的時候竟然還能讓對方攻城拔寨。

    袁世凱怎麼能不氣憤那?

    不過,其實雖然面上看是這樣,但是楊度心裡卻清楚,袁世凱其實真正生氣的是白朗一夥與孫文之間的聯繫。

    有密報說,孫文曾邀人與白朗面談,言及拉攏白朗之意;其實白朗雖然人數眾多,而且有些武器,但是說到底就是一個匪寇罷了,他的勝敗根本不足以令袁世凱 。

    別看這一次有兩位將軍帶著一萬多部隊以及河南當地的駐軍共同圍剿還沒有捷報,其實這根本就算不上是難題。

    雷振春也好,雷存修也罷,兩個人只不過北洋軍中泛泛之輩。

    如果袁世凱真的想要收拾掉白朗一夥,大可以派馮國璋率軍圍剿;而且馮國璋若出兵,則必勝。

    就是因為白朗一夥根本不足以讓袁世凱讓馮國璋這樣的大將出兵罷了。

    其與孫文的聯繫才是袁世凱震怒的原因。因為在國,際上,列強眼中,他們雖然與袁世凱建立關係,但是大部分都是表面文章,而且多在觀察。

    此時中,國之動盪,遠非歷史往昔可比,黨,派林立且爭鬥不斷,雖然此時袁世凱掌握大權,但是北洋政,府依舊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不說外在的問題,單說內在:府院之爭、北洋各鎮都督,擁兵自重,漸漸脫離袁世凱的掌控等等。


    還有就是孫文的革,命黨,以及前清老臣保,皇,黨的一些暗中的動作等等。

    風雨飄搖啊。

    場面上,北洋政府與孫文革,命,黨是出於合作關係的,所以他們兩方都要儘可能避免正面衝突,冷戰可以,熱戰是絕對不能打的。

    所以白朗一夥在此時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因為其與孫文有聯繫,所以白朗也就等於是代表了孫文的革,命,黨;而北洋軍與白朗匪幫的戰爭勝敗,也就側面的表示了雙方的強弱。

    所以在白朗問題上,袁世凱是抱有「必殺」的決心的。

    楊度放下手中的戰報,對袁世凱道:「大總統,白朗匪幫之猖獗,已到了一個臨界點啊。」

    袁世凱冷冷一笑,道:「晳子與我想法一致;這兩個廢物啊。等下你就去給河南發一封電報,你告訴他們兩個,要是剿滅不了白朗,他們兩個也不用回來了,自己崩了自己就是了,也省的我浪費槍子了。」

    聽了袁世凱的話,楊度卻沒有與之前一樣,馬上就去發電報,而是思索再三後,對袁世凱道:「大總統,二位雷將軍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據戰報上說,他們二人已經用兵與王毓秀包圍了白朗匪幫,要不是其困獸猶鬥,死死掙扎的話,大功已成。」

    楊度走到袁世凱身邊,俯耳道:「現在河南兵力不足,即使大總統嚴命,必然也是無功,不如大總統下函安撫,而後再派重兵前去,讓他們二人連帶河南駐軍協調作戰,大功必成。這樣一來可以算是一石三鳥。」

    「哦?」袁世凱一皺眉頭,面色略有緩和卻頗為不解的問道:「何為一石三鳥?」

    楊度答道:「剿滅白朗匪幫,在國,際上可以使那些居心叵測之輩,不敢妄動,此其一也;白朗匪幫覆滅的同時又可以讓部隊沿河南向鄰近各省迅閱,足以警示那些自重之人,此其二也。而如此一來,也可以為大總統梳理洗刷一遍內閣,此其三也。」

    「洗刷內閣?」袁世凱問道。

    楊度笑了笑,神神秘秘的對袁世凱問道:「大總統要是想一次剿滅白朗,您會派哪位將軍帶兵啊?」

    「當然。」楊度隨手拿起袁世凱公案上的一張宣紙,而後用手疊成四方形,而後從中間撕斷。而後分兩手拿著兩節宣紙對袁世凱道:「大總統,我這左手拿的就是段總長,這右手拿的就是徐次長。」

    「把話說清楚。」

    楊度點了點頭,繼續道:「段、徐二人,同氣連枝把握陸軍大權,不過即使如此,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個陸軍總長、次長罷了。大總統才是民,國,政,府的最高領袖,所以無論如何他們二人可以推脫,卻絕不敢抗令。」

    袁世凱點了點道,對楊度道:「如你所說,要是他們二人推脫那?他們推個三年五載這事不就和沒有發生一樣嗎。」

    楊度搖搖頭道:「不然,十日也好、二十日也罷。段、徐二人推脫的理由無非就是軍務繁忙、身體有恙云云罷了,可是他們一個人可以推辭不受命,總不能兩個人都繁忙、有恙吧?只要他們有一人受命,那麼不亞於折去另一人的臂膀手足。如此一來,就算不能一次性的將他們的勢力從陸軍部、內閣拔出,至少也毀他一半,既然只剩下一半的勢力了,那距離他們倒台還會遠嗎?」

    袁世凱頗為稱讚的對楊度點了點頭,不過隨即又緊鎖起眉頭。

    楊度此計雖好,也可行,但是其中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段、徐二人,何人領命出征,必然要把握大批部隊。

    趁著他們其中一人或者是二人同去的這個空擋確實可以安排合適的人選「暫代」他們二人的位置,當這卻是在賭博。

    要是他們二人受命迅閱各省對於代任之事默許還好,可若是二人藉此發難的話,有數萬部隊在手,那於袁世凱來說不就等於是自己給對方一把刀,還讓對方捅了自己嗎。

    看著袁世凱此時緊皺在一起的眉頭,楊度好似看穿了袁世凱的心思。他對袁世凱佯作詢問道:「大總統是有什麼顧慮嗎?」

    袁世凱把自己的心思對楊度說了一遍,而楊度其實就在等這個機會;袁世凱這才剛剛說完,楊度假做思索的樣子,「沉思」了半晌,而後對袁世凱道:「大總統顧忌的不這確實是在賭,總不能他們兩個人剛帶兵出了直隸咱們就通電削掉他們的兵權。」

    楊度嘴角一挑,道:「可這並不代表咱們只有五五之算;蔡鍔在京、馮國璋在金陵。」

    袁世凱聽到這兩個名字不由一怔,而後微微一笑,對楊度道:「晳子啊,你這招李代桃僵、驅虎吞狼之計可是有些歹毒啊。」

    見袁世凱與他逗趣,楊度不由一笑,他知道自己猜對了,與其說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計策不如說這就是他替袁世凱說出口的罷了。

    楊度對袁世凱道:「大總統,如今之北洋,大部分都是您當年小站練兵時候的老部下,縱然擁兵自重,可骨子裡還是忠誠於您的,尤其是馮國璋將軍,他因其忠而得了個『北洋之狗』的稱號,雖說並不好聽,卻組能夠說明他對您的忠誠。」

    「至於蔡鍔。」楊度嘆息了一聲,繼續道:「我與松坡乃是至交,若是出於我與他之間的情誼我是絕不願意他以身犯險的,雖然成功了他可以坐鎮陸軍部,可是失敗了……不過楊度很清楚,段、徐二人之事,乃國,家之事乃是公事,公為公,私是私,楊度不敢以私廢公;更何況,楊度是大總統簡拔出來的,楊度必然要為大總統鞠躬盡瘁。」

    說著,楊度還對袁世凱跪下行了個大禮,並且聽聞袁世凱要他起身之時,他還不忘大聲恭維道:「臣,謝大總統隆恩。」

    「隆恩」兩個字是前朝舊禮,而且只有面對皇帝時才可以說,民,國以來早已少有人使用,在政,府之內更是無人提及。

    楊度如此,不亞於將袁世凱擺在了皇帝的位置上。

    「你這是幹什麼!」袁世凱口氣佯作不悅,可是他的神情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袁世凱對楊度道:「晳子啊,已是民國了,什麼隆恩不隆恩的,以後可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啊。」

    楊度口中稱是,可是他看到袁世凱的吧表情後便知道,自己這「隆恩」兩個字,甚得袁世凱的歡心。

    而後,楊度與袁世凱有仔細商榷了一下具體的細節,而後又召江朝宗、徐世昌、周自齊三人幾經商議最終擬定了整個計劃,書寫好了調兵的文書,最後叫袁克定與楊度一同送到陸軍部去。

    文書內容如下:

    中,華民,國大總統令。豫匪白朗及其部下,為患多年,所及豫、皖等省市多遭兵災,政,府雖屢次派遣將領、部隊圍剿,奈何皆無大功;前夕雷振春、雷存修二人,雖有微功卻奈何仍走脫匪首白朗。

    故今特遣建威上將軍、陸軍總長段祺瑞,威遠將軍、陸軍次長徐樹錚,總理河南白朗匪團圍剿之事。

    此命令,自發布之日起生效。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

    將文書送到陸軍部之後,楊度便於袁克定分開了。

    在回到公署的路上,楊度不由的心中暗驚,就在剛剛,在陸軍部內,要不是袁克定在,他決定相信徐樹錚會毫不猶豫的斃了自己。

    原來,剛剛段祺瑞接到命令後果然與他預料的一樣,果然段祺瑞以軍務繁忙為託詞,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令,也是一句準話不說,含糊其辭,也不是接受命令還是不接受命令。

    楊度見袁克定有些不悅,所以開口對兩人說了句「這是政,府的委任。」

    就是這麼一句話,他才剛說完,他就清楚的看到徐樹錚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配槍匣子上。雖然只是一個瞬間,但是他楊度不亞於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而且說到底,因為都是人,所以必然的都有所牽掛,有牽掛他就會不甘於如此,必然想著重新反擊,那麼防衛他反擊的最好方式,我想就是讓他永遠提不起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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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風雲際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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