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烽煙時代,在這貧瘠荒涼的大山里,自行車代表了先進科技,代表了奢侈生活,代表了知識的力量。
不只小紅纓是第一次見到自行車,除了胡義,所有的九班人亦然。
在胡義的眼裡,自行車只是個玩意,跟自己口袋裡的懷表差不多,他沒興趣為這麼個花哨東西去動手,但是他願意看到到小丫頭實現祈願之後幸福的笑。
聽說班長要為自行車採取行動,馬良石成等人因為年輕好奇的心而期待;羅富貴既沒興趣也沒意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的人,自行車能吃麼?劉堅強起初是想反對的,後來忽然覺得九班如果能得到這麼個奢侈華麗的戰利品,將會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全團有幾個人見過這玩意?這要是弄回去跟立功受獎差不多感覺了,於是這回難得他沒提反對意見。
一行人在班長胡義的帶領下,立即掉頭,往來路方向追在那個偽軍連後邊出發。
鬼子教官帶著偽軍進了村,詢問目擊百姓,調查情況,在村口的拐角上發現了血跡,證明這裡是開槍的地方,命人在附近搜索一番,從不遠的溝里抬上來一具屍體,認出是劉禿子,這裡的便衣隊骨於。
查看屍體上的兩處槍傷,可謂又准又狠,一槍背後擊中心臟,一槍斜向穿過後腦飛出耳朵,兩個彈孔比步槍的還大。鬼子在血跡附近仔細找了找,拾起了兩枚彈殼,放在手裡認真看了半天,點四五英寸,少見的美制大口徑手槍。
看起來這更像是一次目標明確的殺人,不像是軍事行動,十來個人,消失這麼久,哪找去?懶得為這點事大肆搜索做無用功。
距離村子一百多米,都是耕田,地勢開闊了。九班隱蔽在村外開闊地外的路邊,悄悄觀察村里偽軍的動靜。
胡義希望的是這些偽軍會在發現屍體後,採取些行動,在這方圓範圍搜索或者警戒設哨,這樣九班才有機會渾水摸魚,方便動手。但是事與願違,這一個連偽軍在村里查看了一番之後,就沒再做其他事,沒多久就開始重新列隊,又是個兩列縱隊,面向來路,那鬼子推著自行車又到了隊首。這架勢很明顯,他們準備打道回府了。
「哥,他們要出村了,打不打?」馬良看得有點著急。
即使打不過,也隨時可以撤,本來這次出來就是製造動靜來的,對象又是偽軍不是鬼子,那就必須給丫頭爭取這輛自行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胡義果斷下達命令:「馬良流鼻涕,帶石成他們向右側拉開三十米後,呈分散射擊隊形隱蔽,聽槍響開火,第一個彈夾要快速打空不拖延。」
「是。」馬良和劉堅強領著石成他們,貓下腰開始在灌木後向右快速移動。
然後胡義將手上的步槍遞給了小紅纓:「等他們出來,把那個鬼子打下來,別放太近,也別讓他死得太遠,第一槍你來開。」
另一邊的羅富貴不用等胡義說什麼,趕緊把機槍放在胡義身前,認真地替他擺正,然後從身上掏出另外四個彈夾來擺在胡義隨手可得的一邊,最後把自己的熊身軀往邊上挪了挪,儘量遠離可能會挨打的範圍。
嘿嘿嘿,我要自行車,我要自行車,那是我的……小丫頭在心裡一遍遍地這樣叨咕,扯著跟她身體一樣長的三八式步槍,扭歪扭歪地往一側爬了幾米遠,與胡義的位置拉開距離,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像一隻快樂的小烏龜,爬得好愜意,爬得好悠閒,正在美滋滋地得意著,冷不防有個鋼盔扣在了腦袋上,把小辮子給窩住了,真變成小烏龜了…
「傻子你……」小丫頭眨巴眨巴眼,想起狐狸還在旁邊不遠,只好咽下了後半截話,狠狠白了爬在身邊的吳石頭一眼,姑奶奶忍了。
選一個好地方,把長長的槍口慢慢地擺出去,然後卯足小力氣,慢悠悠地拉開沉重槍栓,再使勁推回去,一顆六點五毫米口徑子彈,不緊不慢地滑進槍膛,似乎沾染了這個小主人的靈氣,笑嘻嘻地站在起跑線上,蔑視地望著槍膛里的狹小前方。
準星里的自行車開始動了,悠哉悠哉地出了村口,兩個轉動的車圈在陽光下閃閃亮,輕輕顛簸在小路上,駛進了開闊田野,迎面而來。
距離一百,七十,五十,狐狸說不讓太近,那就現在吧。不能打他肚子,萬一髒了我的自行車可咋辦?胸口好打,可是……還是怕這個髒鬼子的血濺了我的車。
啪——
那顆蓄謀已久的子彈帶著精靈主人的祈盼,熱情地撞穿了鬼子的臉,輕快地穿過了一鍋豆腐腦,轉瞬逃離現場,飛遠不見。
自行車猛地晃了一下,一頭紮下了小路邊的淺溝,翹在空中的車輪還在快速地轉,嘩啦啦地發出清脆連續的齒輪磨響,久久不絕……
兩列縱隊陡然震顫了一下,在百雙驚呆眼神中,機槍響了,以排頭第一個偽軍的胸膛為基準,剎那出現了一條兇狠的彈道掃射線,均勻穩定地開始向著隊伍後面延伸,瞬間血霧連成一片。
五支步槍和石成的駁殼槍緊接著就響了,他們只是拼命地來回拉動著槍栓,根本不去細看倒下的目標究竟誰打死的,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槍里五發子彈一股腦打光,才縮下去重新裝子彈。
羅富貴趴在胡義不遠處偷偷地往田野里看,姥姥的,這些倒霉玩意,放著好好的八路不找,回哪門子營呢。丫頭的第一槍打得漂亮,太沒人性了;胡老大的第一梭子貌似撂倒了挨著的八九個,有幾個沒死,還躺在路邊上哭嚎呢;其他位置也躺下了十來個,東一個西一個,沒規律可循,自然都是馬良他們那邊的戰果。
突然一個空彈夾隔空甩過來,嚇得羅富貴本能地往後一縮身子,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得給胡老大裝填子彈。
在某些方面,偽軍也是訓練有素的,比如對生機的把握能力,比如對戰場形勢的果斷處置。中埋伏了,是八路,有機槍,慌亂中顧不得猜對方是多少人,機槍打空暫時停歇了,這是寶貴的黃金時間,決定生死,那還等個屁,先掉頭跑他娘的。
偽軍們撒開了腿往回跑,一邊跑還不忘了相互拉開間距,都知道扎堆更招子彈,吃奶得勁兒全使出來了,有些機靈的還不時改改方向,上演迷蹤步法。短短的幾秒鐘,愣是上演了一幕亂糟糟的百米掉頭大衝刺,如果他們這番瘋狂奔跑是朝著敵人方向的話,估計九班就得直接繳槍投降,既來不及打,也來不及退。
開闊的田野轉眼被騰空了,只留下二十多個躺著或者趴著的,有的是屍體,有的還在掙扎叫喚。
跑回村子的偽軍也不含糊,藏院牆,爬房頂,個個都猥瑣地探出手中的傢伙,噼里啪啦,對著田野對面的綠色遮蔽就是一通回擊,不管你們在哪,不管打到打不到,也得先出口氣。
村裡的百姓們也都嚇毛了,人哭狗叫亂成一片,可了不得,八路和治安軍開戰了,戰場就是村口路頭那地方,槍聲都打成一大片了,爆豆子一般,這村里還能呆麼?大包小裹拖家帶口就往村子另一邊跑,二話不說先逃難
東一槍西一響,偽軍們從村里打出的子彈不時穿過田野,漫無目的地飛進茂密,馬良貓著腰,匆匆溜到了胡義跟前趴下問:「哥,現在咱怎麼辦?」
胡義沒說話,看了看開闊地對面的村舍,又看了看歪翻在開闊地中間路邊的自行車,一時也沒主意。要是早知道這些貨軟成這個樣,就該等自行車再離近點開火就好辦了。現在,自行車剛好被留在了開闊地中間,偽軍在村里瞄著呢,能怎麼辦?
「先等等看,你去告訴流鼻涕他們,注意警戒右翼,然後你再回來,趕到左邊去找個觀察位監視左翼,能看到全村更好。如果發現敵人有迂迴跡象,咱們就立即撤退。」
馬良領命貓腰跑了。
與此同時,村裡的偽軍也徹底穩定下來。鬼子教官死了,現在還有連長,順位成為了第一指揮。他靜下了心思,回憶了一下剛才的驚險,又詢問了幾個身邊的兵,綜合傷亡狀況,判斷開闊地對面的八路最少有一個排,絕對是八路,不是游擊隊那樣的散兵游勇,捷克式,三八大蓋,也有漢陽造加駁殼槍,火力組織得這麼兇悍,說是八路一個連都不冤枉。
他的確有心派些人迂迴到側翼去再做一次試探,但是瞅了瞅身邊這些弟兄的德行,又打消了念頭。這些陽奉陰違的傢伙,都是做樣子的好手,也許迂迴到半路歇會就回來了,有什麼用?現在八路的情況很不明朗,這一分兵,保不齊他們會給人包了餃子,人手再減少的話,這村里還真不敢呆了。
思慮再三,偽軍連長派人跟著逃難的百姓出村,就近去送消息,不管是便衣隊還是什麼,離得近的統統趕來這裡增援,然後再去找皇軍報告情況。只要帶弟兄們將八路拖延在這裡,也是功勞一件,何必冒險。
於是,偽軍依仗村裡屋牆瞄著,九班藏在茂密里躲著,隔著一片百米多寬的明媚田野,形成了僵持戰線。戰場的正中間,那輛陽光下的自行車顯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