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冕之王
繆宇提著公文包在過道上行走,找到機票上對應的座位坐下來,順手取過一本雜誌來豎在眼前。
他很隨意得左右看了一眼,旁邊的座位是空的,跟他隔了一個過道坐著的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正在低頭看報,手指頭髮黃,指甲蓋里有點白色粉末,手部皮膚皴裂粗糙布滿青筋,這是個有很大菸癮的人民教師。
前排坐得是一位帶小孩兒的年輕女子,繆宇在一路走過來時看到對方朝著右前方第三排的位置看了好幾眼。那個座位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戴金絲邊眼鏡的白領,他的手一直摸著旁邊放的公文包,這種人公務出差不會拖家帶口,還一個穿休閒服的年輕男子就該是這女子的丈夫。
嗯,自己是出來旅遊放鬆的,閒的沒事兒觀察這些幹什麼?繆宇輕輕吸了一口氣,反省了一下,不再左看右看,低頭專心看雜誌打發時間。
過了半分鐘左右,過道上又有人走了過來,繆宇眼角一瞄,隔了四排座位先從對方的視線落點判斷他要找的就是自己旁邊空著的位置,起身讓座的同時習慣性多看了一眼。
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乘機客,三十歲出頭,偏瘦,穿著打扮都很尋常,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對方掃了他一眼,側著身子走到裡面靠窗的座位上坐了。
繆宇眉梢輕輕一跳,在中年人從他身邊擦過的時候覺得有一點違和,對方戴的黑框眼鏡有一點厚重,看鏡片弧度近視程度理當很深,戴眼鏡年限也不短了,但從他的鼻樑和耳尖看不到沒有鏡架的壓痕。
這念頭剛起來,繆宇就笑了,就是坐一次飛機,胡思亂想什麼。他重新坐好,低頭看雜誌。
旁邊的中年人一直沒有出聲,也沒有什麼表情,等到飛機起飛平緩飛行了,周遭又不少乘客開始走動說話,他才目視前方用英語低聲說:「走狗。」
繆宇一臉茫然地「啊?」了一聲。
對方譏諷地笑了笑,換了中文:「不好意思,忘了你四級不到五百,聽不懂英文。」
他一做表情,繆宇就看出來中年人的臉有一點點違和,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但仍然有不自然的感覺。
怪不得從上了飛機就一直板著臉,原來是戴了面具。既然對方有備而來,那裝傻就沒有意義了,繆宇抓了抓頭髮,點了點頭:「請問你是?」
他倒是見過市面上賣的矽|膠面具,這玩意在黑市上還算普及,但那種兩三千的貨色他有把握能在第一眼看出來,對方這個仔細打量也只模糊得感覺不對,看來是有高手量身定做的。
自己的一部分資料擺在明面上,有心人想查倒是不難,繆宇倒不驚訝對方知道自己四六級成績——當然,看資料竟然會關注這一點,要麼證明證明這人心細如髮,要麼證明這人很無聊。
對方的來歷隱隱有了頭緒,倒是這面具很讓他驚艷,這麼高端的東西他平時是接觸不到的,同時還有點摸不著頭腦自己什麼時候招惹上這麼厲害的貨色了。
對方仍然沒有看他,冷冰冰盯著前方座位的靠背:「怎麼還有第二個被綁架拘禁的苦主找上你嗎?」
猜到是你了,繆宇故意漏出一點驚異的神情來:「原來是肖少爺?」頓了一頓,他很無奈道,「其實我只是接了委託幫一位老人家尋找離家出走的孫子罷了。」
什麼綁架拘禁說得這麼嚴重,他可是正經生意,掛牌合法經營,在工商局掛了號的。
肖少爺,肖白,帶著幾分惱火地反問道:「你坑我的時候難道不知道他打算把我關房間裡鎖上幾年?那套安保設施難道不是你提供的,守衛人員不是你安排的?」
這帽子扣得有點大,繆宇很鎮定地回答道:「你爺爺出錢請我設置一套安保系統,可以全方位二十四小時保證他的安全。我是拿錢辦事兒,錢貨兩清,追問僱主具體拿這個做什麼,很不符合職業道德。」就像市場上賣菜刀的小販從來不會去管人家買刀是剁菜還是剁人。
表面上很鎮定,他心中其實有點發涼,那套系統確實是他親自設計的,當初拿著肖家別墅的建築圖紙研究了一個星期,再加上大量的人力物力安排,本以為關上幾個月不成問題,沒想到竟然才關了五天就讓人給跑了出來。
而且這人跑出來後第一件事兒不是抓緊往國外跑,竟然專門返回來找他的茬,繆宇想起自己曾經專門研究過的肖白的資料,十八歲拿雙博士的少年天才,膽大恣意,目中無人。
這人年輕氣盛不假,但絕對不會為了鬥氣惹麻煩,他敢跑來跟自己叫板,就有把握不會再被抓回去。繆宇有那麼一點頭疼,看旁邊肖白的冷臉,真心實意勸道:「成年人的人身自由受法律保護,如果肖少爺對你爺爺的行為真的很不滿,最好還是向警方求援,或者把這八卦賣給雜誌社,既可以給你爺爺帶來很大的輿論壓力,同時還能賺錢。」
隔著矽|膠面具,肖白的臉都黑了一截,目視前方沉默了良久才咽下這口氣,接下來再也沒有開過口。他就納悶了,自己橫空出世鑽了出來,繆宇怎麼就不吃驚不心虛呢?
這人不僅不吃驚,甚至還有閒情逸緻拿起雜誌繼續看,弄得肖白一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從全副武裝的別墅裡面逃出來嗎?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要搭乘這次航班,還頂替了你旁邊人找上飛機的嗎?
繆宇走的是明道,登機用的是真實的身份證,這個一入侵居民系統就找出來了。至於調走這個座位的乘客就更簡單了,本來的乘客上飛機前一天抽中了海南雙人三日游大獎,跟家人更改旅遊計劃退了機票,肖白在航空公司網絡埋了點小手腳,那邊一退票,他這邊就成功訂下了跟繆宇相鄰的座位。
雖然肖白本人也不覺得這是難事兒,但他也是費了點功夫的,折騰這麼一大圈不就是為了現在的震撼出場嗎?在他的計劃中,繆宇得被他的驚人之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才符合事物正常發展的邏輯。
結果把肖白憋得難受得不行,他這人有很嚴重的強迫症,準備好了問題的答案,就等著人家問了,沒想到唯一的觀眾一點都不配合。
肖白表面上風輕雲淡,為了不在氣勢上落了下風,也抽出一本雜誌裝模作樣翻看,暗暗咬牙切齒。
幸好這次航班時間也不長,飛機在起飛一個半小時後下落,繆宇聽著機艙廣播解開安全帶,起身離開時往旁邊看了看,輕輕一點頭:「旅行愉快。」說完就拎著公文包走人了。
肖白放下雜誌,看他走得不快但也不算慢,在心頭冷笑了一聲,重新振作起來。他相信繆宇也不是表面上這樣淡然鎮定的,沒看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先離開了嗎?
肖白不屑於追在別人屁股後面跟蹤的把戲,一個半小時的航程,足夠他在自己旁邊坐著的人身上動很多手腳了。他在機場附近找了家咖啡館,觀察了一下咖啡館攝像頭安裝,走到死角位置坐了下來,打開提箱中的電腦,屏幕上一個綠點正在街道岔道口右轉。
讓肖白有點驚異的在於,繆宇沒有跟他想像得一樣出了機場就攔下一輛出租車倉皇逃竄,這人竟然沒有走遠,而是去了地下賣場。
機場和火車站附近的商鋪價格都很坑人,繆宇沒有動自己原來的手機,他不低估肖白的能力,把舊的手機和公文包一起放到椅子上,自己站在隔了兩個長椅的空地拿出新買的手機,裝上新的手機卡來撥電話。
繆宇確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但也沒有多急躁,倒是接電話的肖老頭正在著急上火,聽他簡單說了肖白跑去找他的事兒就火了:「我這全是上輩子造的孽才生下這麼個攪屎精!」
老爺子年輕時是做刑警的,五十一歲受傷退役後下海經商,罵起人來十分帶勁兒,就算是親孫子也沒留口。繆宇靜靜聽了一會兒,又不能糾正老人家口誤說「人肖白明明是他媽生的」,只能開始認真計算起肖白此時可能在竊聽的幾率有多大。
肖白確實在聽,竊聽器不在手機或者公文包里,而在繆宇身上,還有擴音功能,所以戴著耳機的他聽得很清楚,氣得臉都紅了,幾次摸上手機琢磨著要不要給老爺子掛去電話罵回去。
繆宇聽了半天,找准機會插嘴,勸道:「您也彆氣了,他跑來找我,雖然有挑釁之意,也是為了借我的嘴向您報平安。」
在咖啡館的肖白伸手一把扯下來自己三根頭髮——就是,連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自己眼缺就算了,還罵我罵這麼難聽>
肖老頭聽到後情緒緩和了一些,沒忍住向繆宇抱怨道:「我也不是那種死板獨裁的老古董,阿宇你說說,他從小到大想幹什麼我說過一個不字?就這樣才慣得他無法無天的了,跑出去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胡鬧!」
老頭子難得囉嗦,看樣子是真氣得不輕,繆宇把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問道:「您方便跟我說說他是怎麼出來的嗎?」
這是他最好奇的一點,按照常理推斷,自己設計的安保系統不該這麼簡單就被破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