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淺看了殷商一眼——沒表情的看了滿身防備的殷商一眼,以劍尖杖地,然後手放開劍柄,完全沒有攻擊的意思。
長劍橫躺,懸浮於離地一寸處,蘇澤淺踩上去,御劍飛走了。
他前行的方向直直對著懸空宮殿,在場的人沒一個表示驚訝,年輕人的立場早已表明。黃連和鳥獸們退入遠處未被大火波及的樹林中,地上只留了攤血跡,陳白玲不僅被殺死,還被野獸們分食。
莫洵在等蘇澤淺過來,在等待的時間裡他關注著山中的天師們。
那群人類在蘇澤淺離開後保持了相對靜止的狀態。
蒙面人仿佛被鍾瑾的死打擊了,木頭似的拽著白骨杵著。殷商周圍都是敵人,他是不敢動,嚴陣以待的警戒著。其他天師蠢蠢欲動,但蘇澤淺走得不明不白,殷坊殷商實力不差,蒙面人又不知什麼時候會醒過神……太多的因素限制了他們的行動。
所以當蘇澤淺走進大殿,那群天師依然沒人動。
&父,對不起。」一看見莫洵,蘇澤淺開口就是道歉。
&不起?」莫洵拾起放在台階上的長棍,起身迎上去,「為什麼要道歉?」
&沒能把通天壺拿回來。」
莫洵看他一眼,黑衣男人眉眼間依稀是笑模樣,說出來的話卻讓蘇澤淺緊張:「對殷商下不了手?」
&把他當朋友。」莫洵往外走,蘇澤淺跟著,一邊跟著一邊解釋,「普通朋友。」
莫洵「唔」了聲,似笑非笑的問道:「如果我說我吃醋了,要你用行動證明是我更重要,還是殷商更重要呢?」
似真似假的詢問讓蘇澤淺手足無措,莫洵問得仿佛不在意,但年輕人卻記得一天前男人失態時說的話。
蘇澤淺不確定莫洵是不是真的恢復了,真的不在意了。
莫洵看著蘇澤淺等回答,看見了他手足無措的緊張,心裡一軟,放了過去:「開玩笑的。」
他已經帶著蘇澤淺走到了懸崖邊上:「跟著我,自己飛。」
蘇澤淺已經會御劍,莫洵沒必要再帶著他,通天壺的出現讓莫洵察覺到已經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時候,而蘇澤淺……依然太稚嫩。
蘇澤淺沒有疑義,踏上劍跟在莫洵身後。
&然後半句話是開玩笑,但我確實吃醋。」莫洵的聲音和著風聲一起傳進耳朵。
蘇澤淺嚇了一跳,等待下文,等了半天發現莫洵已經說完了。
年輕人試探著問:「所以?」
&有所以,沒有然後。」莫洵只是單純的表示自己對蘇澤淺的前一個曖昧對象做不到無動於衷,他一點都不大方。
沒忍住把心裡話說來出來,看見蘇澤淺的反應,莫洵又覺得自己太作,十分不自在,趕忙換話題。
&天壺……」莫洵想了想,開口,「你沒必要再去想著它了。」
&語是很微妙的東西,天道給予我以約束,我說了,即使不情願,也得做。我把通天壺交給鬼王,就不能再想著自己去奪回來。」
莫洵一邊算著前往目的地需要的時間,一邊組織著語言:「你不問我下去打架,我尚可以當做不知道你要做什麼——雖然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可一旦你明確的提了出來,我的回答必然是能只否定的。」
&天壺最後在誰手裡,我們沒必要關心。」說到這裡莫洵回頭一笑,「至少現在我知道它沒直接落到鬼王手裡,我就很高興了,這還得謝謝你,所以阿淺,你沒必要覺得抱歉。」
以靈力隔絕高空的疾風,連髮絲都不動,腳下流雲成海,幾句話的時間,莫洵已經接近了目的地。
期間他完全沒拉上蘇澤淺哪怕一把,年輕人跟得很費力,但好歹沒脫隊。
&匿符。」莫洵才側回頭,蘇澤淺就懂了他的意思,夾著符咒一划,將自己和莫洵的身形隱藏,黑衣男人抓住他的手腕,直直下墜。
踩在腳底的雲層復又回到天上,喧囂人聲中有幾個聲音特別大,還帶著刺耳的電流聲,是導遊用喇叭在說話,蘇澤淺才聽了一耳朵,聲音驟然遠去,視野被水色填滿。
莫洵帶著他直接進入了一條河中。
他們快速的垂直著下降,進入水中,卻沒感受到任何阻力。從水面透進來的人聲也如片刻前那般穩定的喧鬧著,沒人注意到有兩個傢伙從天而降。
水的濕潤感卻立刻爬上了皮膚,莫洵帶著蘇澤淺飛快下潛,水壓急劇升高,隱匿符咒差點維持不住。
符咒里還裝著個莫洵,蘇澤淺想都沒想,優先去維持隱匿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顧了符咒也顧不了自己,隱匿符不防水,蘇澤淺一個沒注意,護在體表的靈力罩出現破綻,嗆進了一口河水。
蘇澤淺完全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茬,當即嗆咳起來。
莫洵側頭,握著蘇澤淺的手一緊又一松,靈力乍然一現,很快又消失。
求生是本能,蘇澤淺再顧不上隱匿符,先補全了靈力罩,一邊忍著咳嗽,一邊努力再把隱匿符支起來。
他失敗了。
莫洵下潛的速度太快,水壓一徑升高,維持隱匿符的難度也直線升高,蘇澤淺顧著身上的靈力罩,沒法把隱匿符穩定下來。
隱匿符閃閃滅滅,兩人身影時隱時現,水中游魚受到驚嚇,尾巴一甩成群散開,帶起的水流再次增加了維持隱匿符的難度。
雖然只是一瞥,但蘇澤淺記得清楚,這條河處在一片古建築中間,古建築間的小路上擠滿了遊客。
古鎮風景區裡的河不可能這麼深。
天師視物不受光線影響,深水中景色綺麗,嶙峋怪石,顏色鮮艷的游魚,還有沉默著擱淺在岩石上,成為了水生物樂園的巨大古船,珊瑚縫中有細沙,還有閃爍的亮色,那是金銀錠,以及薄如蟬翼,燒制時摻入了貴金屬的瓷器。
蘇澤淺沒心情欣賞,他當然知道莫洵為什麼不管他不幫他。
然而年輕人想自己要讓師父失望了。
直到莫洵帶著人穿過水中的岩洞,踏上乾燥的實地時,蘇澤淺果然還是沒能兼顧自己的防護和隱匿符咒。
蘇澤淺心中懊喪,然而不等他說話,莫洵先開口了:「別對我說抱歉,沒人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對自己有點信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續走了?」他問蘇澤淺,用一種長輩對孩子循循善誘的口氣。
蘇澤淺「嗯」了聲,突然有些不快,他突然就覺得莫洵的這種態度很礙眼,把他當個要哄的小孩子。
岩洞乾燥,連接著一條方正的甬道,甬道有光,兩側油燈亮著微弱而穩定的光。
那光是青色的。
蘇澤淺看了眼莫洵,想問但沒開口。
莫洵知道他要問什麼,直接介紹:「長明燈,萬年不滅,燒的是屍油。」
蘇澤淺:「……」
站在一隻鬼身邊,他還能做什麼反應:「…>
年輕人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這是個墓?」
莫洵:>
封墓石已在眼前。
屍油燈能照亮腳下的路,照不亮甬道頂端,甬道有十米來寬,高度以被照亮的區域看——已經超過了十米。
極寬、極高。
將整個甬道都封住的封墓石之巨大,更令人震驚。
封墓石上繪著栩栩如生的圖案,底部是一條蜿蜒長河,河水洶湧,上架一座橋,行人排著長長的隊伍過橋,隊伍中的人有嬉笑怒罵,有悲哭哀嚎,道盡眾生相,青面獠牙的鬼差拿著各式武器守在隊伍兩邊,逼著這隊人往橋上走。
隊伍中不僅有凡人,還有奇形怪狀的妖物、周身泛光的神人,鬼差們一視同仁。
橋邊彎腰駝背的老婆婆給過橋人端上湯水,喝過孟婆湯,無論之前做何表情,無論人神妖,都是一臉平靜的麻木,慢慢往橋那頭閻王殿走去。
閻羅殿後有刀山火海,再後有輪迴轉生池。
地獄之上是人間,人間有百態,人間之上是天庭,天門隱於雲中,仙人踏雲而行,有翔龍飛鳳遨遊。
地獄輪迴池有光,光照三界。
天庭墮仙台有懸崖,直落地獄。
翔龍口銜日月,腳踏人間,尾掃地獄。
彩鳳立於墮仙台上,昂首而鳴,聲貫九霄。
莫洵拍了拍蘇澤淺的肩膀:「回神,進去了。」
黑衣男人用長棍在封墓石上扣擊三聲,巨石從中裂開,分為兩扇門,向內展開。
門口是片平台,寬不可知,長度卻能一眼望盡。
平台盡頭像是被一把大刀切斷,非常平整的凹陷下去,下方有湍急水聲傳來。
蘇澤淺站在平台盡頭往下看。
湍急的河流中矗立著一根根石柱,石柱上——
全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