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居然帶了個人進來。」
&是他的人。」
&上去是個劍修?」
&喜可賀可喜可賀。」
虛飄飄的聲音縈繞在耳邊,能感受到風,卻看不見人,蘇澤淺滿身戒備。
那些感慨唏噓的聲音不含絲毫敵意,蘇澤淺卻覺得不快,那感覺就像面前有一道打開的門,他卻走不進去。
而莫洵,在門的那邊。
突然,看不見的交談者們話音一轉:「仔細看看,他和劍修差遠啦。」
有人把話說得尖銳:「徒有其表。」
蘇澤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聲音笑了:「嘿,看,不服氣呢。」
&不讓他看看真正的劍修長什麼樣,他能服氣?」
蘇澤淺眉梢一跳,握在劍柄上的手指動了下,他想說他見過,在樂齋的瀑布下,如今寄存於他劍中的劍魂給他看了曾經的那名劍修練劍時的樣子。
然而蘇澤淺只是想,他沒有對連看都看不見的對象開口的欲望。
看不見的說話人們自顧自圍著蘇澤淺討論著:「那就讓他看看吧。」
&洵既然把他帶來了,我們也不能讓他空手回去啊。」
&他看吧,想必那些劍修們,也很樂意讓懂行的人去看看他們留下的東西。」
&澤淺,準備好,走咯。」聲音匯聚在一起,如洪流滾滾,將蘇澤淺包圍。
年輕人被卷攜而起,周身靈力如同被封印,沒有絲毫反抗餘地,他震驚,他掙扎,最終卻在莫洵的一句傳音中平靜。
莫洵對他說:「跟著他們走吧,沒事的。」
莫洵知道那些人要做什麼:「去看看曾經的劍修,去看看他們的劍。」
那些劍沉沒在幽藍的河水中,刺破河床,扎進底層深處的金光之中,幽藍河水順著劍痕灌入金色海洋之中,而金色光芒也隨著這些裂縫上溢,在岩層中交匯,彼此角力,達成了靜止的態勢。
河水金光接觸的地方,有零散的白色光點螢火蟲般漂浮,那是最純粹,最乾淨的靈力,沒入那些扎破了地殼的鐵器中。
於是那些或娟秀或粗狂的劍永遠靈力充沛,以劍氣維持著劍痕斬出的通道暢通,維持著整套靈力運轉。
河底靈氣充沛到粘稠,那些劍幾乎都是活著的,而它們早已死去的主人,也在靈力浸泡中維持著生前的血肉豐滿。
那些男女劍修或怒目圓睜或神色寧靜,或眉頭緊蹙或五官舒展……然而無論他們的外表多麼不同,即使已經死去,他們身上依然殘存著寧折不彎的卓然孤傲。
劍意,在冰冷的河流里沖天而起——!
嗡——!
那是一聲晨鐘,自雲霧縹緲處響起,厚重的落在青石台階上。
有一道笑盈盈的聲音問他:「你也是個劍修嗎?」
蘇澤淺回頭。
那是一個眉眼含笑的清秀女子,背上一柄劍纖細,筆直的身形也如劍一般。
腳下是一條青石山路,路兩旁樹木蔥鬱,白霧環繞,十步之外便什麼都看不清。
蘇澤淺看著她,回答:>
濃霧在這一刻散去,山路盡頭的演武場露出真容,巨大的白石平台上站著許許多多的人,他們模樣各異,神色不一,氣質也迥然相異,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身上的兵器,俱是劍。
&吧,小後生。」那女劍修笑著招呼蘇澤淺,「我們等你很久了。」
&我?」
演武場建於懸崖盡頭,除了窄窄一條石階相連,其餘儘是懸崖峭壁,雙腳懸空,坐在演武場邊緣的紅衣劍修眉眼張揚,一張臉還是沒張開的孩子模樣,他開口,對蘇澤淺說:「她口中的『你』指的不是『你』,只是我們在等的那個人而已。」
劍修們始終在這裡,等一個能傳承他們的人出現,不是蘇澤淺也會有別人,當然,更可能他們誰也等不來。
&吧,小傢伙。」紅衣少年一躍而起,「先給你看看什麼叫劍修。」
紅衣少年有一把金色的劍,不過小臂長,他隨手一划,一聲尖銳的劍嘯之後,對面的山頭整個被切下。
轟隆隆的崩塌聲緩慢的傳播過來,而劍意在這個時候才剛剛綻放——柔和溫暖,像是太陽,深藏著的內核卻是暴虐,能把一切都融化毀滅。
蘇澤淺的人冷淡內斂,劍卻是先聲奪人,劍招未到,劍意已出。
而紅衣少年性格張揚,劍招走得卻是無聲無息的路子。
又有人出了劍,白眉老者使一把重劍,重劍無鋒,一招壓下,日月無光,不聲不響中有毀天滅地的威勢。
蘇澤淺身邊的女劍修輕喝一聲,細劍飛出,拋出的弧形的劍招,看著十分柔軟,然而老人的重劍卻被擋下了。
這是以柔克剛。
演武場上的劍修不知凡幾,他們自顧自的打了起來,沒人招呼蘇澤淺一句,而蘇澤淺也只有看的份。
他聽見自己劍中的劍魂似是不甘,又似是嘆息:「我存留的主人的威勢不及他全盛時的萬分之一,你現在看他們,當然覺得我不如。如果我也能在這裡……」
劍魂說著突然停下了:「算了……還是不在這裡好。」
這裡的劍修都已經死去,而他的主人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
劍修們打過一輪,讓蘇澤淺看清他們的劍,隨後不顧實力差距,對蘇澤淺說:「出劍。」
蘇澤淺於是出了劍,全力出劍。
輕輕巧巧便被擋下了。
擋住他劍鋒的劍修按上蘇澤淺劍身:「你得了一個劍修的傳承,不錯。」
&傳承不是生搬硬套,別人的劍魂,你養著行,用著,不行。」
劍修手指在蘇澤淺劍身上輕輕敲擊,因劍魂存在而泛起的微光瞬間熄滅。
集樂齋瀑布下所有斷劍,重新鑄出的靈劍變回凡鐵,握在手裡沉重滯澀。
劍修封住蘇澤淺最大的倚仗後,說:「再來。」
蘇澤淺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與失敗中麻木了對時間的感知。
他知道自己必然處在某個幻境中,他希望這個幻境能給予他足夠長的時間。
然後他聽到了莫洵的聲音。
&們,在做什麼?」黑衣男人閒閒散散的把黑色長棍擱在肩窩,「打算把他打磨成個劍仙?」
&仙不敢想,至少也得是個劍修吧?」年長的劍修笑眯眯道,「否則我們怎麼放心把你交給他?」
&他是我的人』,」莫洵正色道,「不是『我是他的人』。」
&了,你們歇著吧。」莫洵是來帶人走的,「劍修麼,我也能教出來,就不勞動你們了。」
&言不慚,」張揚的紅衣少年跳起來,「就你那水平,也只能教出個三流的劍修來。」
&們眼中的三流在現在,已經是超品了。」莫洵臉上神色斂了下,復又笑起來,「等你們出去了,又將是一番天翻地覆。」
被擋在門外的感覺又來了,蘇澤淺心想,出去?這些劍修不是都死了嗎?難道他們都是鬼,只是不能離開這裡?
&想的沒錯,我們都死了。」
場景倏忽變幻,金藍兩色水流交匯處,白光閃爍。
&洵是無常,他曾對我們放話說,只要我們一魂不滅,就能送我們還陽。」
&常是能做到這點,但逆天而行,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蘇澤淺在心裡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聽得懂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卻仍是茫然的。
&了,」劍修笑了,「你不知道前因後果。」
&就給你看看吧……時間太久了,我們也快忘記了……」
白色光斑陡然放大,蘇澤淺進入了新的幻境,都是些破碎的片段。
在劍修的記憶中被描述最多的無疑是封印鬼王的那場戰鬥。
人鬼神團結協作,在爭執中合力圍剿,劍修記憶中的鬼王比蘇澤淺見到過的可怕得多,三界血流漂櫓,死的有凡人,有修士,有神仙,也有妖魔鬼怪。
彼時地獄有百萬無常,百萬無常歸黑白無常頭管轄,黑無常一張鐵面看著嚇人,白無常淺笑溫婉,竟是個女人。
一身黑衣的莫洵通常跟在女性白無常身後,顯然,那女性就是莫洵的師父。
莫洵的師父好厲害,最後封印了鬼王的封神大陣就是她畫下的。
莫洵的師父好漂亮,連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君都為她神魂顛倒。
莫洵的師父……喜歡的是黑無常呀,哈哈哈哈哈。
劍修在記憶里聊著貫穿了神界鬼界的,當時最著名愛恨情仇,蘇澤淺簡直沒臉聽,他從不知道劍修也能這麼八卦。
那時的莫洵毫不起眼,劍修們的目光不是放在戰場上,就是圍著三位八卦的主角轉,戰事殘酷,但好在邪不勝正,鬼王一步步被打退,直至被封印。
封神大陣亮起,天上已然凝聚起功德祥雲,然而就是這個瞬間,在勝利近在咫尺的瞬間,一道驚雷陡然劈下,打散了祥雲,也撕開了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