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里突然下起了一場豪雨,風中帶著初秋的涼爽和清新,吹得人神清氣爽。
生長在山崖旁的幾十株安息神木伸展開枝葉藤蔓,貪婪地吮吸著清涼的雨水,在山嵐中輕輕搖曳婆娑起舞。
忽然,它們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將挺拔的軀幹笨拙遲緩地側轉過來,一條條粗長的紫色藤蔓猶如匹練般舞動得更急。
不一會兒工夫,峽谷里走來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走得非常慢,而且不停地四處打量,好似在尋找什麼。
幾十株安息神木頓時蠢蠢欲動,並未意識到山谷中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有什麼不妥。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兩位日宗法王,高山松和白羽飄。
老高的傷勢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好轉了不少,至少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但考慮到傷勢並未痊癒,所以初定入谷名單時原本沒有他。
誰知聞知此訊,老高大吼一聲,然後就找了塊青條石坐在雅蘭黛的帳門外天天磨刀,很快便多了個「磨王」的雅號,直到雅蘭黛同意讓他去,老高方才罷休。
除高山松以外,雅蘭黛、素羅、李霜妃等人都是帶傷入谷,和修為較弱的孫紫蘇一起,她們走在了隊伍的中間。
慕容小白自從被頡利可汗親自點名召見過後,無論白天黑夜,到哪兒身邊都隨帶著鬱金香。
李逸風、唐子畏走在隊伍左側,殿後的是七大妖王里的風無衣和花妖娘,還有鬱金香的兩個老夥計夜貓子和老狗。
然而無論入谷的陣容多麼豪華彪悍,每個人的心裡依舊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別人也就算了,唐子畏和風無衣兩位卻覺得自個兒實在是天字第一號莫名其妙之冤大頭。
人家有找老公,有找老子,還有找公子的,可非要把他們兩個光棍男扯進來算是怎麼回事呢?
一來二去唐長老和風妖王兩人便成了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經常聚在一起交流心得體會。
慕容小白也很想加入進去求安慰,哪知遭了唐子畏和風無衣的白眼。跟花妖娘、李霜妃這兩位悍婦比起來,慕容小白的老相好鬱金香簡直就成了溫柔的小貓。
他們在永息之谷里已經走了許多天。弔詭的是明明沿途所見的景象始終在變化,偏偏有一種陷落泥潭永遠走不出去的感覺。
正在這時候,眾人便遠遠望見了崖邊那幾十株歡呼雀躍的安息神木。
「那邊……快看,好像是有人住過的痕跡!」夜貓子的修為在這群人里必須倒著數才能找著他,但眼光毒辣經驗豐富,立刻像是發現寶貝似地興奮叫道。
兜兜轉轉在永息之谷里尋找了那麼多天,總算有了點兒線索,眾人的精神無不為之一振。沒等素羅開口提醒務必要小心那些安息神木的糾纏騷擾,一群人早已迫不及待一窩蜂地往山崖邊奔去。
「咻!」終於等來了幾十年、幾百年難得一遇的獵物,十幾條紫色的藤蔓爭先恐後朝著跑在最前頭的高山松和白羽飄****而至。
兩位日宗的法王剛想拔刀切了它,驀地意識到這是永息之谷中的聖物,既不可褻瀆更不能砍伐,急忙雙雙飄身閃躲。
孰料更多的藤蔓如一波波起伏不定的紫色潮水,從四面八方奔涌而至。
可憐高山松和白羽飄空負一身蓋世絕學,面對紫藤挑釁卻只能敬而遠之退避三舍。
密密麻麻的藤蔓沒能捕獲兩人,就像被激怒的蛇一樣昂然而起,在空中衝著眾人「嘶嘶」扭動亂舞。
風無衣早知道谷中有妖物,看不慣紫藤得意便猖狂的作派,毛遂自薦道:「既然你們都不方便動手,讓我去放把火燒了它!」
李霜妃掃帚眉一揚道:「這永息之谷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翼智逆釋督死後的軀體毛髮所化,誰敢動它一下,便是漠北草原的第一公敵!」
風無衣看懂了唐子畏飄過來的眼神暗示,憤憤然退了回去。
花妖娘哼了聲道:「李仙子好大的火氣,也不知你有啥高招能讓它們消停下來?」
李霜妃臉一冷剛要說話,雅蘭黛已微笑道:「花仙子,想來你是智珠在握了。」
「諸位都是漠北魔門神通廣大威名赫赫的大人物,我這點兒雕蟲小技哪兒入得了法眼?不過既然雅宗主開口相請,就算有人要笑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只好勉強試試。」
花妖娘說著話扭擺腰肢款款地往前行去,一條條藤蔓見有人自投羅網登時爭先恐後撲了上來,瞬間便將花妖娘的身軀纏了個密不透風。花妖娘不躲不閃,只在紫藤收縮回勒的前一秒輕輕握住其中一根,指尖透出一抹鮮艷的光瀾,朱唇輕動好像在對安息神木輕言細語說著什麼。
片刻之後,所有的藤蔓放鬆花妖娘,又像潮水般退去,看呆了李霜妃等人。
唐子畏欣喜道:「好本事,花中仙子果真名不……」
話未說完李霜妃兩道冰冷的目光突然射來,唐子畏乾咳兩聲趕忙改口道:「嗯,就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班門弄斧,有本事就讓所有的安息神木統統彎下腰來對咱們鞠躬敬禮,我便真心佩服你!」
花妖娘衝著唐子畏嬌媚一笑,手扶水蛇腰昂首挺胸走到一株安息神木之前,伸手按在樹幹上閉目默語。
不一會兒,四十多株安息神木齊刷刷彎下樹幹,向著眾人站立的地方連傾三次。
唐子畏目瞪口呆的同時直覺渾身酥軟,仿似魂也散去一半,更不敢去看李霜妃此刻的表情。
見安息神木被花妖娘收服,夜貓子便放心大膽地走上前來,皺起鼻子趴在地上東聞聞西嗅嗅,眼睛一亮道:「這兒有刁公子留下的氣味!嗯,還有個女人……」
鬱金香瞥了眼孫紫蘇和雅蘭黛,追問道:「你再聞聞,那女人是誰?」
夜貓子面色驚詫地抬起頭,咽了口唾沫道:「好像,也許,八成……是義成公主那個老妖婆。」
「什麼?!」眾人的心猛地一沉,一想到刁小四居然和義成公主在一起,全都緊張起來。畢竟,誰都不清楚那個老女人到底傷得有多重。萬一教刁小四落在她的手裡,後果委實難以想像。
雅蘭黛抬手抓住一條垂落的藤蔓,凝眸察看了片刻,說道:「這上面有過一道切口。也許,是我哥成功俘虜了義成公主,並用藤蔓將她捆綁了起來。」
風無衣忍不住道:「說不定是義成公主砍了根藤蔓綁住了刁小四。」
高山松搖頭道:「不可能,我看得出,藤蔓上的切口是公子的刀法留下的。」
孫紫蘇問道:「可是,小四和義成公主去了哪裡?」
鬱金香安慰道:「別急,我們慢慢找,總會有線索。」
忽見慕容小白撥開腳下一蓬藤蔓,露出地上的岩石,叫道:「這兒刻著個箭頭!」
鬱金香驚道:「是用刀刻的,看上去還很新,一定是小刁乾的。」
素羅緊鎖多日的愁容終於微微展開,沉吟著說道:「這小子,還挺聰明。」
當下眾人無心停留,立刻按照箭頭指引的方向繼續前行。大約走出十幾丈遠,果然又找到了一個新刻的箭頭。
就這樣大伙兒按圖索驥一路找尋,也不知走出了有多遠,忽然遙遙望見前方有一堆堆零亂的碎石,有的像狼頭,有的像狼爪,有的像半截軀幹,更多的只有拳頭大小,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素羅、李霜妃等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慕容小白從地上撿起幾塊碎石,打量半晌道:「一刀兩斷平滑如鏡,除了小四應該不會有別人了。」
花妖娘疑惑道:「可他好端端的,幹嘛要拿一堆石頭撒氣?」
素羅道:「這不是一般的石頭,而是傳說中的黑曜天狼。根據聖詩的記載,翼智逆釋督死後,他的牙齒化為了三十六頭黑曜天狼,終年守護在永息之谷中。平時它們就像普通的石頭雕像,一旦感應到氣機的變化,就會立即復活,擺出『黑曜天陣』圍剿入侵者。」
唐子畏喃喃道:「不對啊,刁小四那傢伙的修為雖然挺高,可也不至於厲害到將三十六頭黑曜天狼劈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而且他身上帶著傷,不可能好得那麼快。」
李逸風嗤之以鼻道:「有啥不對?就你少見多怪。自己不行還硬說別人也不行。其實我明白,像你這樣的,上去十個八個也白給。」
李霜妃不滿道:「小風,有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李逸風怔住了,望望把臉扭到一邊的唐子畏,瞅瞅正氣凜然大義滅親的李霜妃,終於明白了點兒什麼,呆呆道:「你真想讓他做我的姑父?」
雅蘭黛開口解圍道:「當年坂泉一戰,黃帝大破蚩尤雲霧大陣所用的指南車,如今便在我哥的手上。不論這些黑曜天狼如何兇猛,在指南車面前都會變成一堆無法動彈的死物,任他劈斬砍伐。」
孫紫甦醒悟道:「我懂了,一定是小四擔心我們來找他時會遭到黑曜天狼的攻擊,索性將它們全部劈毀。」
「多半是這樣了。」素羅微微頷首,嘆口氣道:「難道岱墨沒有告訴他,這些黑曜天狼是永息之谷中的聖物,不准任何人傷害毀損。一旦有誰違反,就會成為整個突厥不共戴天的仇敵,遭受翼智逆釋督在天之靈的詛咒,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孫紫蘇吃了驚,說道:「但他不是故意的!」
「那也沒用。」李霜妃臉色難看,搖頭道:「現在我倒希望咱們最好不要找到這傢伙,真要遇上了,可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她沒有接著往下說,但每個人都非常清楚她的意思。
孫紫蘇的心往下沉落,不意看見在亂石堆中又出現了一個嶄新的箭頭,在指引著眾人前進的方向。
這是刁小四特意留下的標記,只是他不會想到,由此引來的未必是朋友,而是一群翼智逆釋督的衛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