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碗鮮血緩緩灌進了唐太君的口中。
昏黃的燈火下,碗裡的鮮血隱隱蕩漾著金紅色的光澤,飄出一股淡淡草藥香氣。
刁小四站立在床榻旁,緊張地看著寧無奇的面色變化,問道:「管用不?」
寧無奇將小碗裡的鮮血全部餵入唐太君的嘴裡,凝神審視道:「等一等。」
在他的目光之下,唐太君每一根經脈,每一塊肌膚,乃至五臟六腑任何細微的運動和變化都盡攬眼底。
老太站在了刁小四的身後,緊盯著寧無奇,那眼神顯然是在警告他不准渾水摸魚。
須臾之後,寧無奇陡然出指凌空虛點,「嗤嗤嗤」一條條金龍般迤邐的光縷從指尖彈射而出,如龍歸大海紛紛沒入唐太君周身的各處竅穴。
他的指法越來越快,刁小四的眼前儼然化為了一片金色的汪洋,卻感應不到一絲氣息的外露。
他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不少年,當然知道這是寧無奇的修為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一念一世界,一指一乾坤,返璞歸真化絢爛為平淡,從而將所有的力量都能夠集中在一點之上,不會渙散泄露哪怕一絲一縷。
這樣的境界,應該早有資格衝擊天人大劫羽化飛仙了吧?
刁小四不由疑惑地望著寧無奇沉靜到木訥的臉膛,忽然若有所悟。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寧無奇才收住指勢,屋裡的金光漸漸褪淡。
刁小四驚奇的發現,唐太君的身上竟似包了層金箔,絲絲縷縷的指勁化為了玄天之氣汩汩流轉,將內臟經脈也全都卷裹了起來,不讓劇毒繼續入侵腐蝕她的生機,在肌膚表面形成一道道玄妙古樸的暗金符紋。
刁小四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儘管不清楚寧無奇施展的是哪種指法,但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每出一指就會燃燒大量的真元。
再看老爺子臉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的模樣,這一身功力是人修煉出來的麼?
這時就聽老太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她送回去?」
寧無奇說道:「如果我每天都用『靈寶無量渡指』替她反覆洗髓,十多天就夠了。」
「十多天?」老太顯然對寧無奇的回答很不滿意。她沉吟須臾,問道:「假如每天再給她喝上一小碗呢?」
寧無奇道:「應該能夠縮短到五六天之內。」
老太想了想,看向刁小四。
刁小四登時不寒而慄,身子往後直縮捂住屁股道:「你想幹嘛?」
老太看他的眼神愈來愈親切,問寧無奇道:「假如每天早中晚都喝上一小碗呢?」
寧無奇不言語,慢慢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老太大喜,問道:「那還能不能讓她好得更快點兒?」
刁小四有氣無力道:「你還不如問他,能不能讓我死得更快點兒?」
寧無奇點點頭,又按下兩根手指道:「能。」
「不會吧?」刁小四一聲呻吟道:「那得放掉我多少血?」
寧無奇回答道:「只要夠把她放進澡盆里泡一宿就好……」
不等寧無奇把話說完,刁小四猛然躍起沒命地往外逃竄,大叫道:「我這就去找唐博鵠把這老太婆弄回家!」
他來到屋外抬頭望向夜空,就看到青羊宮方向火光沖天,如明燭般映紅半邊夜幕,心頭一沉知道是隱辰魔宗正朝那裡發動猛攻。
即使唐博鵠和松島菜子都不出手,青羊宮也不可能抵擋住蜀中唐門蓄謀已久的圍剿屠戮,毀家滅門不過是時間問題。相信散淡真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卻依舊想一死以證青城劍派的清白。
他按耐下跑去青羊宮看熱鬧的衝動,覺得還是守在這兒隔岸觀火來得安全些,但是一回頭愕然發現寧無奇不見了。
「老漢呢?」刁小四問老太。
老太淡淡道:「他去青羊宮看看。」
刁小四凜然一驚,知道寧無奇終於要出手了,苦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衝冠一怒為紅顏。」
「放屁!」老太冷笑道:「唐梵妾這老女人掃帚眉三角眼,塌鼻樑鲶魚嘴,要身材沒身材,要氣質沒氣質,潑辣兇悍蠻不講理,你說她哪點美了?」
刁小四眨巴眨巴眼,出了個餿主意道:「要不趁爹不在,我把她偷偷弄死?」
老太冷臉道:「你今晚不是跟散淡真人出去辦事麼,怎麼會把她帶回家?」
刁小四嘆了口氣道:「老子原本指望她能救活我妹妹,誰曉得流年不利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當下便將晚上在雍福茶坊中的遭遇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當說到唐博鵠和松島菜子聯手偷襲唐梵妾被自己拼命救出的時候,老太輕輕嘿了聲似乎頗為不滿。
刁小四察言觀色,連忙承認錯誤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老太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麼?」
刁小四深刻檢討道:「我不應該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應該一時昏頭把狐狸精帶回家。我這麼做,是在破壞咱家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是在挑起二老的不和,使某些別有用心的外人趁虛而入,興風作浪妄圖復辟……」
他深深垂首,語氣沉痛道:「媽,我對不起你的養育和教誨,更對不起為了我獻出寶貴生命的小花姐姐和小肥弟弟——我有罪,我罪大惡極!」
老太忍無可忍道:「閉嘴,我看你是喝醉了!」
刁小四一愣,錯愕道:「怎麼了?」
老太哼了聲,沉默許久後輕輕道:「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年救過我的命。」
刁小四愈發詫異,問道:「那你們幹嘛還一見面就吵?」
老太罵道:「笨蛋,死老頭不肯見她。她不來找我吵,心裡怎麼過得去?」
刁小四挨了罵也不以為意,說道:「乾爹為啥不肯見她?」
老太嘿然道:「他說自己已經對不起唐梵妾,便萬萬不能再對不起我。」
刁小四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了,老漢是怕一見到她就會舊情復燃如火如荼。哎喲媽呀,我這一下引狼入室,您可有大大的危險。」
老太瞪了他一眼道:「屁話!你當死老頭跟你一樣,看到女人就邁不開腳,到處勾三搭四連自個兒的親妹子也不肯放過?」
刁小四張大嘴巴,鬱悶喊冤道:「那天明明是你叫我娶她的?」
忽聽屋裡唐梵妾冷冷道:「小四,別理她。她天生就是老年痴呆,整日價瘋瘋癲癲顛三倒四,也只有老死鬼受得了。」
刁小四嚇了一大跳,趕忙緊緊管住嘴巴閃到一旁。
果然,老太像是一條被踩到尾巴的貓怒發戟張雙目圓瞪道:「我要是老年痴呆,你就是小兒麻痹,不知好歹美醜不分見人就咬!」
唐梵妾臉色一變道:「當年我就不該心軟,真後悔沒有一口咬死你!」
老太伸出臂膀道:「咬啊,我給你咬,大不了得狂犬病!」
「當我不敢?!」唐梵妾也不含糊,張開口狠狠咬了下去。
老太神色凜然硬是一聲不叫,嘿然道:「唐梵妾靠牆喝稀飯——無恥卑鄙下三流!」
這時猛聽刁小四眼淚汪汪叫道:「你們兩個吵,幹嘛要咬老子?」低頭望去,手背上兩排牙印又深又紫,段落分明條理清晰。
唐梵妾鬆開口道:「小四,老娘已經說過救你妹。現在,你去把蕭紫萱剝光,丟進後院的井裡讓她清醒一點兒!」
不等刁小四回答,老太冷冷一笑道:「小四,別上當,這老婆娘說話從來都不算數。聽娘的,把她扔到豬圈裡給咱新買來的小寶做婆娘!」
刁小四遲疑道:「媽,小寶好像是頭母豬。」
老太不耐煩道:「母豬又怎樣,這老婆娘啥都想要,只要是頭豬她就會搶!」
唐梵妾哈哈笑道:「小四,我沒說錯吧,她就是有老年痴呆。就怕無奇情難自已愛火重燃,所以才會腦瓜錯亂出損招。蕭紫萱我告訴你——真愛無敵,絕不會因為六十年的光陰流逝而有絲毫褪色。漫說你把我丟進豬圈,就是老娘真的變成了一頭豬,無奇也會一樣的想我疼我……」
「呸、呸、呸!」蕭紫萱跺腳道:「無敵的不是真愛,而是你的臉皮。可惜啊,寧娃兒當年娶的是我。這些年我們雙宿雙飛舉案齊眉,只羨鴛鴦不顯仙,他想你這頭老母豬做什麼?」
刁小四遠遠躲到一邊坐山觀虎鬥,一股崇仰之情從心底里油然而生。畢竟是老前輩啊,每一句話都說得那麼有營養,那麼有內涵,難怪寧無奇沉默寡言,敢情連魔門第一高手在兩個女人面前也要高掛免戰牌。
他不由自主聯想到婉兒和孫紫蘇,若是這兩個丫頭遇見,會不會也天雷勾地火來個日月大衝撞?
刁小四登時暗暗慶幸,自己找的媳婦兒遠沒蕭紫萱和唐梵妾那麼彪悍,否則自己乾脆解下褲腰帶直接上吊。
他正亂七八糟想著自己的心事,猛見唐梵妾一口毒血噴出,竟是興奮過度傷勢發作,再次昏死了過去。
刁小四不驚反喜,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心道總算耳根能夠清淨一會兒了。
誰知蕭紫萱暴怒道:「小四,趕緊放血。我要她醒著,親眼看到我和你爹如何的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