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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傳雲道:「雲本無痕跡,何以相連,風也。風生於地,起於青苹之末。抵華葉而振氣,徘徊於桂椒之間,翱翔於激水之上。飄忽輕柔,常人以為無害。待到風勢勾連,激颺熛怒,耾耾雷聲,回穴錯迕,蹶石伐木,梢殺林莽,其勢已不可當。若是風起雷音,這二十四手,天下少有敵手。」
衛北狩驚訝道:「兩位真知灼見,一語中的,不想對這『連雲二十四手』有如此見地。」
諸葛飛卿道:「我等也是聽燕大俠說起,武林四大世家,若論武功,其實『連雲二十四手』當排第一。」
正說話間,屋頂雪圈忽然一震,一團雪霧騰起,盛秋煌掌風之中「轟轟」悶響。風危樓與謝疏桐面色凝重,大袖扯的筆直,已是全力施為。
呂鑫驚道:「風起雷音,他真到了如此境界!」
忽聽腳步聲響,院外闖進幾人,當先一個豐腴少婦,正是盛雲英,一眼望到屋頂三人激鬥,急道:「爹爹,爹爹,莫要打了!」
屋頂盛秋煌神色忽變,雙臂一展,如一隻大鳥般掠起,眨眼沒入大殿之後。
風危樓與謝疏桐對視一眼,都是長舒口氣,跟上一步,站到屋脊之上遠望。「咔嚓」一聲響,卻是兩人腳下一圈積雪忽然滑落,一整塊雪圈也不分散,重重砸落在大殿之下。屋頂露出一個黑圈,圈中片雪不存,與圈外白雪涇渭分明。
盛雲英幾人心急如焚,跟著躍上屋頂追去。自屋頂落下之際,盛雲英身在空中,回身一禮,道:「風前輩,謝前輩,家父近日有些狂躁,得罪之處,還請莫怪。」她空中回身施禮,身姿曼妙,一句話說完,人已在院牆之外。
林懷風和戰青楓跟著掠起,就要追去,謝疏桐沉聲道:「幹什麼,活膩了要去送死麼!」
林懷風這才恍然,遲疑道:「那人真瘋了麼?」盛秋煌雖是形容骯髒,但說話清楚,出手更是沉健,並不像個瘋子。
謝疏桐與風危樓對視一眼,半晌風危樓才道:「他若是未瘋,只怕沒這麼厲害。」
謝疏桐也道:「僧人說他隨手殺人,盛秋煌人稱墨玉麒麟,麒麟乃是仁獸,不履生蟲,不踐生草。盛秋煌以此為號,向來仁厚待人,如今竟是濫殺無辜,即便未瘋,也是神智大變。」
寺中一群僧人大呼小叫,繞過大殿,盛雲英等人早出了寺院,一眾和尚不約而同,齊齊破戒,破口大罵。
眾人也覺尷尬,雖然惹禍的不是自己,多少有些關係,當下齊齊告辭。臨別之際,倒是瑩兒湊上前來,問沈放道:「小姐問你,見了我們也沒什麼話說麼?」
沈放面上一紅,摸摸腦袋,又見花輕語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真的沒想出一句話講。
當晚沈放回到屋中,拿出燕長安書信,書封一字沒有,信紙也只一張,既無抬頭,也無落款,只有劍拔弩張六個大字「虎父焉有犬子」!
沈放心中激盪,眼前這六個字如一座大山,迎面壓來。他一陣恍惚,越過這座大山,似乎回到多年之前。那一日清晨微寒,小城靜靜,爹爹正教自己讀書,書是辛棄疾的《八聲甘州》,說的是李廣之事。
爹爹對李廣頗有些看不起,認為他不能與辛棄疾相比。但回想家父一生,與李廣又何其相似。都是一生執著,與異族相爭;都有一腔熱血,萬里挑一的將兵之才;卻又都是遭人排擠,鬱郁不得志。
爹爹起於微末,靠著堅忍不拔之毅力讀書習武,練就一身本事。但就連燕大叔也是不知,其實里縣一戰,乃是爹爹生平第一次與金人交鋒,也是唯一一次。面對十倍於己的勁敵,爹爹臨危不亂,主動出擊,重挫敵之先鋒;城池被圍,面對被驅趕攻城的百姓,毅然出城相救;得曉密函隱秘,想的不是自己家人安危,而是國之大義;里縣城破,身受重傷,仍要提劍禦敵。屢敗屢戰,直至最後一息,也未屈服。爹爹死時緊握長劍,連燕大叔也未能掰開。
沈放年幼,爹爹諸多事情,反是燕大叔告知。燕長安與沈天青相處不足半日,卻成一生莫逆,談起爹爹,總是敬重有加,究竟為何?辛棄疾、陸游,天下名士,對富貴權勢不假顏色,但聽到父親之名,卻是扼腕嘆息,淚灑衣襟,又是為何?
爹爹未曾給自己留下任何遺產,但卻留下了愛國愛民,留下了正直善良,留下了英雄無畏,留下了智勇雙全,留下了堅毅不拔,這是一個父親,能給孩子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
人,生當奮勇,不以成敗論英雄!
人,生當奮勇,永不言棄!
父親似是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早已為自己取下表字。沈放,字不棄!
虎父焉能有犬子!沈放看著這六字,熱淚盈眶,胸中卻是豁然開朗,心如明鏡,一片無盡天地!
次日一早,沈放在院中練劍。諸葛飛卿幾人都是驚覺,卻無一人出門,但都躲在窗後偷看。諸葛飛卿面露笑容,柳傳雲眼角微濕,呂鑫哈哈大笑,剛剛出聲,連忙捂住自己嘴巴,同處一室的李承翰對他戳指而笑,魯長庚喜不自勝,忽然在屋內連翻了兩個筋斗。
沈放自西湖畔失手,終於再次練回武功。他許久不動,身子萎頓,半個時辰,便已氣力不支,勉強又練了一刻多鐘,緩緩收勢。他練的乃是普普通通一路「達摩劍法」,許久不練武功,須得一點一點找回感覺。
收了長劍,正要回房,卻見牆角一枝梅下,花輕語亭亭玉立,雙手背在身後,面上表情古怪,似嗔似笑。
沈放嚇了一跳,花輕語但凡這個表情,自己總沒好事,摸摸頭道:「動靜大了些,吵到你了?」
花輕語蓮步輕搖,走到他身前,道:「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不過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原諒你了。」眼珠一轉,道:「還要送你件好東西。」
沈放鬆了口氣,道:「什麼?包子麼?」
花輕語忽然雙手伸出,手中卻是毛茸茸一大團物事。
沈放臉色大變,「啊嚏」啊嚏」啊嚏」連打了三個噴嚏,腳下更是慌亂,連退幾步,險些摔倒。
「喵嗚」一聲,花輕語手中,卻是一隻狸花貓,肥肥胖胖,足有八九斤重。花輕語格格嬌笑,越笑越是大聲,竟是直不起腰來,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沈放遠遠看著那貓,竟不敢過來,皺眉道:「是七姑娘告訴你的對不對。」
花輕語前仰後合,道:「我當真沒想到,你竟然怕貓,原來你是屬耗子的。這隻阿狸我要討了來,日日帶在身邊。」
沈放只覺無語,但花輕語捧著一隻大貓,他倒真不敢過去。他乃是對貓過敏,一靠近就打噴嚏,若是接觸久了,還會起疹子,無奈道:「好笑麼?你莫要忘了,你也怕蟲子。」
花輕語神色微變,道:「大冷天的,哪裡來的蟲。」
沈放搖頭道:「天氣總會暖的。」
花輕語想了想,彎腰把阿狸放下,道:「好,今天先饒了你一遭。昨個林家小妹妹說了,要請咱們幾個在什麼得意樓吃飯,就在今晚。」嫣然一笑,道:「還請了一人,你猜是誰?。」那狸花貓下地,卻不跑開,懶洋洋躺倒在花輕語足邊。
沈放道:「這我哪裡猜的到。」
花輕語道:「給你提個醒,是你念念不忘的那個。」
沈放皺眉道:「你又胡說,我哪裡有什麼人念念不忘。」
花輕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燕京城裡,咱們都認識的熟人,不就一個柴霏雪麼,你還故意裝傻,欲蓋彌彰。」
沈放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柴姑娘。」
花輕語冷笑一聲,道:「哼,不是說猜不出麼!阿狸,撓他!」
沈放神色尷尬,道:「林家兄妹怎麼會認識柴姑娘?」
花輕語道:「還不是那個什麼乾元會,戰青楓認識群人,一半都是與會之人。你認識的那個欒星回、欒星來兄弟,還有什麼雲錦書,蕭平安都在。對了,雷武龍大哥也在其中,還有那個討厭的歐陽宗言。」
沈放聽名字,有幾人雖未曾見過,但也都是久聞其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戰青楓身為九龍之首,林懷風又是巨富之家,結交的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輩。笑道:「乾元會不是只有男子麼?柴姑娘又怎會在其中?」
花輕語道:「我聽說柴姐姐在燕京名聲可是不小,劍聖寄幽懷都住在她家裡。對了,你還記得陳少游大哥麼?他今個也會去呢。」
陳少游便是無方莊的少莊主,四人曾並肩浴血,相處不久,卻著實情誼不淺。還有聞名已久的雲錦書,蕭平安等人,沈放倒也來了幾分興致。只是欒星回兄弟也在,叫他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