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天記 007. 千耳問滄瀾(上)
北漉洲?流火鎮。
放眼滄瀾大陸，它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鎮。
不過正因為它是進入滄瀾大陸三十六主城?棲岳城前的最後一站，常年有走商跑馬的人來往，熱鬧異常。
莫凡沿著『井』字的巷子七彎八拐，走入了一處安家在角落的藥材店。他先是一副打量著牆上的藥材般順時鐘在店裡繞了一圈，隨即轉身在櫃檯上叩了三下桌子，朝著不明所以的小二輕聲笑道，
「我有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小二尚覺得眼前這人莫名其妙地做什麼么蛾子，內裡頭的掌柜卻已是雙眼一亮、健步如飛地迎上來，邊狠瞪了差點誤事的小二一眼、緊接著是堆了滿臉笑容地將莫凡引入櫃檯後的內室，說道，
「那孩子就是個不長眼的！客官千萬別跟他計較！裡面請、裡面請哈！」
莫凡微微一笑，並不去管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由著掌柜的將他領入內室，又泰然自若地尋了張椅子便直接坐了下來。
若非他如今的修為連鍊氣都未，光是那一派流暢的動作、以及通身隱隱露出的氣勢，掌柜的只怕當是以為自己迎了位仙人、而非是一名普通的小少年了。
「客官今天是想做何交易？有沒有什麼特別需要的？」與外頭那什麼都不知道的小二不同，這掌柜的一瞧莫凡坐定，隨即便掏出了懷裡一本小冊子，相當客氣而直接地問道。
莫凡不動聲色地悄悄打量了一下內室，比起外頭那冷清至極的生意、簇新的柜子里還放著幾乎要陳爛的藥材，這內室可以說甚至比自己當年住的煅天宮還要更加奢華大氣。
『千耳坊』可不是外頭看上去的那等破爛藥材店，實際上這可是家專門買賣情報的勢力。只要你付得起代價，不論是什麼樣的消息、上天下地他們也都能給你挖出來。
內室四面無窗，本該陰暗又悶熱，可實際上莫凡人坐在裡頭卻是相當涼爽舒適，可以說比盛夏的室外還透氣敞亮。
五彩繽紛的妖丹被粗暴地嵌在雕刻華麗的房樑上，整間內室的光源、便是依靠這些妖丹所照……依莫凡估計，能亮到自己背上大黑傘的紋路也纖毫畢現，少說這妖丹原本的主人也是五階以上的妖獸！
而房樑上的雕刻隱隱內涵了幾組繁複的陣法，則由妖丹支撐起能量節點，提供了整間內室充足的空氣流通、並將所有窺伺的靈訣盡數擋在外頭。
幾張椅子上柔軟的椅墊，估摸著屬性，只怕同這屋樑上的妖丹的原有者也是配套的，莫凡敲了敲連座下的椅架，表情頗為無言。
畢竟從煉器師的角度來看，這幾張椅子必定也是拿妖骨來煉化的了……
煉器不弄整套，簡直逼死大多都有強迫症的煉器師。
用最挑剔的眼光掃過，可以說，這間內室的擺設，雖然手法有稚嫩到熟練，但各個都足以排上靈器的層次。雖然從表面看上去只有濃濃的顯擺意味，但實際上彼此的布置皆有用意在其中：足以在每一次的談判時，一面用花俏的姿態來降低來人的警惕，一面也替主人爭取到最大的保護與威嚇的效果。
莫凡忽然很想見見煉製這間內室的人。
能想出這種看似普通平淡、甚至在煉器一道上頗為劍走偏鋒的路子，除了對妖獸頗為了解，只怕本身也不怎麼為大宗門所容。野路子出身、甚至多被排擠，好不容易才被千耳坊看中得了供奉……
如果好好打磨，以後說不準還能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
再有，都說『千耳坊』獨吞滄瀾大陸近兩成的財富，如今一見、只怕那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但財不漏白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就不曉得這勢力的頭兒『千耳真人』是怎麼有辦法在眾利難籌的情況下，保有這片江山了。
五階妖獸可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說有就有；一頭五階妖獸少說要二十名凝魂境的修士以陣法圍攻才有辦法壓制，或是十名的化神境修士同時把殺手鐧使出才有辦法擊殺。論價值一頭最普通的五階初期妖獸、堪比四品靈器，這屋內一共有七顆妖丹，七頭五階妖獸，價值差不多可抵當初的墮仙一半了。
或許，自己還可以考慮看看、要不要找個幫手？
「我隨師傅在山裡修行，已經有好些年頭沒有出來了。」感慨和那點想法不過是一瞬，莫凡隨手拋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靈石做小費，沒理會接著的掌柜如何七手八腳地捧著那靈石。
他歪過身體、調了一個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勢，正要接著往下說，左手便下意識地抬高想放在什麼東西上、卻只摸到了自己空落落的膝頭，表情有了短暫的空白。
趁著那掌柜注意力還在靈石上時，莫凡迅速地抹了把臉、將情緒調整回來，讓自己維持在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樣，
「聽說當年墮仙谷一戰頗為有趣，快說來聽聽、好讓我回去作談資孝敬孝敬我師傅他老人家！」
又揶了一臉表情頓時有些抽蓄的掌柜，笑著叩了叩桌子，
「別替小爺我省錢，若是說的好，這兒上好的靈石可還有著呢！」
滄瀾大陸日常通用貨幣用的是金幣，平時一家人一年的開銷也不過時枚銀幣的情況下，一塊下品靈石就足以抵五十枚金幣。
莫凡方才隨手丟給老闆的碎角，質量其實已相當接近於中品靈石的品質，手腳闊綽、難得一見。
掌柜的一雙眼已經眯得瞧不見縫兒，連莫凡為何在山裡修煉多年，憑著那一身凡軀、一出來就是問幾百年前的事兒也只做不知道。
掌心的靈石被自己的體溫蹭得滾燙，一心想著若是能答得讓莫凡滿意、還能再得上幾顆靈石的打賞，這下子只怕整年的嚼用都能賺足了！
「您找咱們千耳坊肯定是找對了！各方情報、不論年代，咱們肯定都是滄瀾大陸上最為齊全又完善的！」掌柜的諂媚一笑，旋即捏著手裡的冊子，快言快語地說道，「八百五十年前那煅天尊者奪了一個蛻凡境道修的仙緣、得到神器『太易』，手段冷血至極、也讓魔道雙方的氣氛很是緊張了好些年。」
「之後他又為了激活神器，殘殺了突虞國八百萬人。魔修們敢怒不敢言，天衍宗的鴻易真人卻是看不過去，終於出頭率領道修、又聯合被煅天尊者壓榨多年的魔修們，決意要將煅天尊者給伏誅。」
莫凡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清清冷冷地坐在原處，默然不語。
當年的是是非非，在時間變遷後，非但沒能讓無辜的人沉冤昭雪、只有讓惡人更加囂張。
活著的時候已是全力抹黑不給出頭的機會，死了以後依然刨墳解屍不打算讓人瞑目。
一瞬間許多情緒上涌，奪舍重獲新生的喜悅蕩然無存。
新仇舊恨、仿佛有人在心臟處狠狠鉗制，艱澀得難以呼吸。
掌柜的手裡緊緊捏著靈石，瞧著莫凡沒有阻止、覺得自己應該是走對了路子，頓時來了勁頭，口若懸河、像個說書人般滔滔不絕地一直往下講去，
「兀那煅天尊者實在太狡猾！東躲西藏了一年，可能是眼看著半點退路也沒有了，自己活不成、就決意把所有人都給拖下水，拐彎子設了個天大的陷阱，於墮仙谷把鴻易真人等大能給坑殺在其中。」
「那一仗堪稱驚天動地，打從神魔大戰後，怕是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慘烈的戰役了。不過，鴻易真人等大能也不是吃素的，為了滄瀾大陸的和平，他們硬是拼盡了性命，最後將煅天尊者也給生生地折在了裡頭！」
「煅天尊者同追擊的人都死在靈器墮仙之下，滄瀾山脈直接垮了一片，幾大勢力同魔道的人一起反覆探勘了幾次，可以說是無功而返、還折去了不少人，瘴癘之氣蔓延千里，而今滄瀾山脈直接被列為禁地之一，除了少數歷練的子弟與想尋寶的散修，幾乎無人敢再靠近。」
「至於煅天尊者名下的勢力與產業，似是因為地利，所以仙城山脈等不動產、都被道修刮分；而靈石、所余的靈器藥草奴隸手下等，則被魔道的人重新分配接納了。」
掌柜一直沒聽到莫凡喊停，想了想，覺得年輕人應該都會喜歡些小道消息、恐怕也特別喜歡妖寵一類的是兒，從而猶豫了會兒、半是奉送便補充說道，
「至於煅天尊者最疼愛的那隻妖寵，據說是在墮仙谷一戰時直接生生殉葬在墮仙谷了……好多人可惋惜了，但咱們估計這不過只是傳聞。」
「畢竟當初想進去給自家老祖宗收屍的各個勢力都只見到一片廢墟，連回收門派的靈器儲物戒指等都找不到邊角。那妖寵到底是自己跑了還是給誰奪了去，也沒個證據，所以這消息最多只能當做參考，誰也拿不準當年煅天尊者有沒有留後手了。」
說到這兒，掌柜的忽地聽到對面那人終於有了動靜、低了頭就等少年吩咐或給賞錢；卻萬萬沒想到等了半晌，才得了對方吁出一口長氣，內室的溫度也隨之丕變。
莫凡整個人垮在椅子上，神色看上去就有些頹靡、還可見幾抹不符合年紀的滄桑。xh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