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祠堂漸漸隱於雲霧。越行越遠,最後便只剩下一個淺顯輪廓,直到被更高的山峰遮擋了視線,那座並不高偉雄宏的山頭才完全沒有了蹤影。
七脈首座緩緩停了遁光,再走下去便是分道揚鑣各回本脈。七人相互揖首告辭,姜虛靖眼含笑意,謙和異常,待到甘叔常和辛揚、祖中天先後離去,他才深深看了一眼丈天七然後拱手道別,卻是將那被自己極力挽留下來的雷問驚扔在這裡,自己卻先駕著遁光走了。
「雷師弟,且慢走!」丈天七目送姜虛靖離開,聽見身後另有動靜立即回頭喊住了亦欲離去的雷問驚,洒然笑聲中,丈天七臉上儘是真摯感激的神色,「雷師弟,你若無事不妨去星河峰坐坐,大鬍子帶了好酒,也有你的一份……」
「沒時間……告辭!」雷問驚背著身子,頭也不回就要離去,身後的丈天七卻又喊了幾句話出來讓他身子頓了一頓:「那我改日給你送幾壇過去罷……無論如何,今日之事,還是要多謝你了!」
雷問驚身子只是停了一下,聽著這話忽然轉過身來,一雙銅鈴大小的虎目直視丈天七,口中說著:「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讓我那傻徒弟白白在門前跪了三日……與你無關!」
雷問驚說著又轉回頭去,身形一動,遁光乍起,眨眼間居然已經到了百丈開外。丈天七嘴角一抽,滿嘴苦澀,但還是伸手招了招喊著:「……陸正和不凡已有三年沒見,他不日即將面壁思過崖,若不趁此時機讓他們見上一見,只怕再等便又是三年!」
聲音遠遠傳去,雷問驚遁光依舊,沒有片刻停滯更無半點回音。
「還是老樣子啊……」丈天七緩緩收回手臂忍不住呢喃著,思緒一飄不知飛到了何處,直到耳旁忽然傳來輕笑他才霍然驚醒過來
「……看來,陸正那小子還真是你的福星……」輕若飄羽的聲音細柔婉轉,傳進耳中有著說不清的好聽感覺。丈天七側身看去,卻是一直沒有離開的貞穎。看著一身出塵淡雅尤甚天仙的清麗女子正緩緩靠近,丈天七露出雪白牙齒笑著問道:「呵……不知,你何出此言呢?」
貞穎蓮足挪動,好似腳底踩的不是虛空雲彩而是堅固實物,她就這樣一步步走了過來,一雙眼睛難得有著笑意,臉上的笑容更是可化冰雪,頃刻間便讓周圍空氣都消融變暖。她就這樣直直的看著丈天七的眼睛,張口說著:「你當我不知道麼,他救過你的命……你當時雖然自有手段,但畢竟是承了他的恩情……他入門之後,你修為隨之更進一步。呵,若不是你的上玄第九層,只怕這一次我們就要吃了大虧……縱然三年前西北大沼澤一役讓你另有收穫,但我料想你修為精進必定還是與他有不小瓜葛吧?現在看來,那個小傢伙甚至可能成為你和雷師弟和好的契機……呵呵,如此看來,他入你門下是天大的機緣造化,可你又何嘗不是在他身上受益良多?」
丈天七依舊笑著,雙手背在身後:「倒是被你說對了……不過,這次的事情,即便換了別的弟子,只要在我門下,我便都如此待之……說來,這一次忤逆行事還真沒有料到你們這般支持……」
貞穎此時距離他已是極近,但偏偏在三五步外止住了步伐。她挽著雙手駐足遠眺,目光已經離開了丈天七。高空罡風偶有呼嘯侵襲,卻也只是吹動了她的衣角,遠遠看去,真如一尊降世的九天仙女。丈天七在那裡說話,她不發一言,就這樣看著別處,直到丈天七覺得空氣中似乎有某些東西發酵變味時才忽然止住了話頭僵在那裡,下一刻,在沉默的氣氛中,丈天七終於喟然輕嘆,然後側身對著幾步外的貞穎抱拳揖首:「……我那弟子不太成器,惹此大禍本該盡廢修為逐出師們,所幸有你們鼎力相助……我這個做師父的,在這裡代他道聲萬謝了!」
貞穎靜靜站立著,良久才緩緩開口:「……我留在這裡,可不單單是為了你這一聲『萬謝』。」
「那……」丈天七身子僵在那裡,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心中暗嘆一聲,已經明白了貞穎的意思,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不知師姐可是有什麼別的吩咐?」
「師姐?」貞穎一震,霍然側目相視,神情變化如莫測風雲,一瞬間便換了無數種,身上氣息也跌宕起伏最後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冰寒一片,「……嘿,你居然叫我師姐……丈天七,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幫助你那混賬徒弟?!」
丈天七心中苦笑,雙眼不敢觸碰她的目光,腦中更是一時迷惑不知她這唱的到底哪一出。二人之間本就關係微妙,天曉得她又有了什麼別的意思。丈天七被貞穎盯著心中一陣發毛,不著痕跡的小退了一步,一邊訕訕道:「……確實不知,本來還是要問你的……」
貞穎瞧見他這副模樣,冷笑連連,纖纖素手拂過衣袖上那隨風飄動的繡飾蘭花,口中話語如驟然而至的罡風般冷冽,「雷小二是為了他弟子卓不凡,我卻也是為了我那可憐的徒兒!」
丈天七聞言一怔,陡然想起前些日子孟紹文所述一切,心中頓時震驚莫名,但暗中卻也鬆了口氣,只當先前是自己憂慮多想了些東西。他心中如此盤思念想,口上語氣緩和幾分,道:「董璇?唔,想起來了……洛紫曦?」
「你倒也還知曉一些。」貞穎柳眉一挑,說話冷意不減,「你那個胖徒弟勾搭董璇丫頭便也罷了,可如今剛收的一個新弟子居然也曉得用些花花手段迷惑別人!哼,想我那紫曦徒兒只是十歲年紀,何等純潔可愛,現在卻被陸正那個混小子搞的整日面帶梨花無心修習!真真是可惡至極!」貞穎說話間火氣愈發高漲,神情激動,整個身子都抖動起來,玉手一揚直指丈天七,怒聲道:「丈天七!你為人師表,可都是把這一身惡劣秉性都教給你那些徒弟?!」
「我……」丈天七呆若木雞好半晌終於理解了貞穎話中之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貞穎居然拿此事說道,但見她神情激憤怒意不小,心中隱隱也明白她生氣緣由,只怕還是將曾經過往之事夾雜其中了。呆怔了片刻後,丈天七這才幹咳了兩聲說道:「……我那弟子,不過才剛十一歲罷,怎麼可能是那種人物……你可能誤會了其中關係,洛師侄之事,恐怕只是因為被陸正救過性命才有如此所有……兩個小小孩童,真正是天真無邪……」
「天真無邪?」貞穎一聲冷笑打斷丈天七話頭,「嘿,要是當真如此我自然無話可說,但摘花配髻,這等勾搭手段也能算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之舉?!」
「……配髻,摘花?」丈天七已然被貞穎的氣勢完全壓倒,他心中茫然一片對此一無所知。看著對面貞穎那張怒氣浮生的面龐,他忽然有了不妙的感覺。果然,不待他開口解釋呈說,貞穎已經再次開口,「……還真不愧是一對師徒,他這法子不正是你當年的手段麼?!」
提及往事,丈天七一時垂首默然,口中苦澀難言唯有心中一陣嘆息。他悶悶轉過身子不去直視貞穎的目光,良久才壓抑著聲音說道:「……我是我,他是他……我雖自知不是什麼明師,但也決不會教他這些東西……貞穎,你……誤會了……」
最後一句話出口,那邊貞穎已經全身顫抖起來,兩個字的簡單名字多少年不曾當面喊起,如今終於叫了出來,但說話內容卻完全沒有向著預料的方向靠去。貞穎恨恨盯著看過去,只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湧起,甚至要將自己焚燒個乾淨,皓齒重重咬在唇上,目中有了一絲瘋狂:「丈天七!你要是一輩子都不願意走出雷問天的陰影,那你不如早點陪他去死!」
丈天七已經僵在了那裡,整個身形氣勢都在這一句話中垮塌敗落。他艱難的抬起灰敗面孔向貞穎看去,雙唇微張卻囁嚅不知所言。目光所及,貞穎憤恨跺腳轉身離去,遁光亮起然後呼嘯而去,只留下隨風飄蕩的幾縷幽幽殘香和那漸行漸遠的柔色紅粉遁光。終於,一切歸於平靜,再無任何異響。
「……對不起」望著天邊,丈天七嗓中吐出幾個字眼,滿是苦味,卻再無一人可以聽到。
罡風四起,一切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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