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山,輝光滿布。坐在星河峰觀星台上的陸正遠遠望著天際露出頭角的深紅圓盤,眼前高山雲霧漸漸散去,初升旭日映射下,他的臉龐被照的通紅一片。本該是一日初始之時,眼前又是這一番別樣恢弘景色,可陸正臉上卻一片沉凝呆滯,前後小半個時辰居然沒有半點神情波動。
「小金子……不要傷心了。」身後的聲音與一隻寬厚的手掌一起遞了過來,孟紹文拍著他的肩胛,另一隻手揉了揉有些眩暈的雙眼,「你盯著看半天不累啊……不過就是三年時間啊,你入門不也三年了嘛,就是一眨眼的事……」
陸正置若罔聞,無動於衷,好半晌口中才呢喃有音,孟紹文一時沒有聽清,湊了前去才聽到他口中反覆咀嚼的幾個字眼
「思過崖……」
陸正反覆嚼著,終於將視線從遠處毫無焦點的某處收了回來,然後緩緩落在了孟紹文身上,「……那地方,是思過崖啊……好幾百年都沒有弟子被罰到那裡去了……三年,我,我……」陸正聲音凝滯下來,喉嚨深處有了哭嚎的聲嘶
「你這……那裡是好久沒人去過了,但畢竟是門派重地啊,又沒有兇惡妖獸吃你,」孟紹文一臉無奈,「況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可以去看你……只要沒什麼別的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一定帶著好酒好菜去給你解饞……辟穀丹是好東西不假,但吃久了就太乏味了……烤兔肉啊,火燒黃魚……你七師兄雖然做的差點,但……」
陸正雙肩一陣聳動,算是努力壓制住了湧上來的淚水。他雙手抱膝,下巴抵著膝蓋,耳中傳進來孟紹文絮絮叨叨的話語,他在那裡忽然說道:「對不起……連累你了。」
「……還是可……啊?」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孟紹文一下子愣在那裡,眨巴著眼睛迎著陸正投來的真誠目光,幾個呼吸後他立即反應過來,「怎麼能跟我道歉啊,明明是我的錯……師父罰我禁足思過我也沒有意見的,只要你沒事我就安心了……對不起該是我說才對!本來,你好不容易熬完三年可以開始正式修行,但現在卻被趕到了那種地方……唉,都是……」
「嘿嘿,其實這麼一說,我還應該謝謝你的。」
「……你又在說什麼胡話?」孟紹文一時發懵
「我以前資質那麼差啊,現在好歹也算身具靈根,雖然只是中下之資,但比以前強了很多啊……大師兄都說,我這次完全就是賺大啦,這樣的話,當然要……」
「噓!」孟紹文忽然出手捂住陸正的嘴巴,「快閉嘴!你這小子,這話要是被傳出去你就真要死翹翹了!」陸正身體努力掙扎,腦袋極不情願的點了幾下才讓孟紹文鬆開雙手
「真是傻小子……」孟紹文鬆了手卻沒敢鬆氣,瞪著眼睛教訓道:「這種話以後千萬不要跟別人提起啊,笨蛋啊你……脫胎換骨確實是好事,但你現在不是被罰面壁三年啊,居然還這麼說,大師兄只是安慰你,怎麼能拿出來跟別人說口!」
眼見陸正臉上有了些尷尬悔意,孟紹文語氣稍緩說話柔和了幾分,「現在你既然已經正式得了『通玄長生經』的修煉法門,前面一兩年時間我也暗中教了你不少東西,想來自行修煉並非什麼難事……師父這幾日也有傳你根基道法經驗之談,這些自然對你大有裨益,都是些過往相似的問題,給你說了以後就會明白……」陸正聽著笑將起來,似乎想到自己終於可以修煉一事便將其他不開心的東西全都拋之腦後,他樂呵呵地問道:「師兄,那依你看,以我如今的資質,三年時間自行修煉的話,大概能達到玉玄幾層的境界啊?」
「幾層?」孟紹文翻著白眼,「你還真敢想,你現在的根骨資質與以前相比確實判若雲泥,但充其量也不過是中下之資而已,咱們星河峰上下三十幾位師兄弟,就你資質最差……不用這麼看著我,實話啊……不過,修行悟道、境界提升並非只與資質有關,勤奮堅毅者反而多有成就,機緣深厚者也另有收穫……以你入門三年的表現來看,只要繼續努力勤懇,以後道行未必差過別人……這三年的話,你一個人在那孤苦伶仃又沒人及時指點,即使我們現在教給你那些東西,恐怕到時候你也未必想得到啊……嘿嘿,好啦好啦,說實話,其實你這三年只要老老實實安心按著師父的囑咐修煉,應該還是有可能練到第二層圓滿的。」
「第二層?」陸正臉上頓時有些失望,「我聽大師兄說,你們三十幾個人裡面,最差的也就只用了一年多時間就到了玉玄第二層大圓滿啊……玉玄十三層,上玄也是十三層,再上面還有太玄七層啊……按著越到後面越難的道理,再加上我的的資質,那我根本就沒有成為高手的可能啊!」
孟紹文對陸正的自知之明頗感欣慰,砸吧著嘴巴無視哭喪臉龐的陸正,「確實嘛,不然你以為高手是大白菜啊……你想想自己入門三年,從我開始私下傳你道法算起,怎麼說也有快兩年時間吧,可那時你連第一層都突破不了!相比而言,你現在三年可能晉升兩層,這難道還不夠快?當然,不要跟我們比嘛……師兄我入門十三年,資質絕佳,可到現在卻也只有玉玄五層的修為誒……大師兄跟著師父最久,少說也有百年光景,可也不過只是十一層的修為罷了,至於修為最高的三師兄,他也是用了近百年時間才突破到了十二層……通玄修行如登天,一層更比一層難!確實如此啊!」
陸正神情沮喪,狠狠拔了根青草揉捏著,「我也知道難吶……修行之路漫漫無邊,道法修煉又是由簡入難,越到後面越是難有寸進,只是,我真的想要成為像師父那樣厲害的人物啊,要是修煉速度這麼慢的話,我又什麼時候才能做到!」
「你……像師父那樣的人物?」孟紹文瞪著眼睛啞然失笑,「師父修為高絕,論實力,確實是我們道情第一人!可你只知道師父道行高深法力無邊,卻不了解師父他老人家也是用了近三百年時間才得來了這一身驚天修為啊!」
「嘶~」陸正吸了一口冷氣,即便他已入門三年,但平常也沒有膽子向諸多師兄打聽丈天七的一些事情,今天忽然聽到孟紹文所述立即驚得掉了下巴。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孟紹文,在確定沒有被騙之後他才長長吐了口氣,「真是……不敢相信吶,師父他居然已經那麼老了啊,可是看起來真的好年輕呀……」
「嘿,臭小子,師父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提起丈天七,孟紹文一時來了精神,嘿嘿笑著道:「說起來,師父年輕時候可是真正的猛人哪!當年蠻荒一戰的事情,我以前也當故事給你講過……外人只知道師父神通驚人法力深厚,那一戰也讓師父聲名鵲起,嘿嘿,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師父為了那事被門中師祖懲處禁足閉關了整整十年!」
「什麼?禁足閉關十年?!」陸正驚的渾身一抖,孟紹文卻依舊嘿嘿笑著,不過聲音卻壓低了幾分,「沒錯,就是十年……當年那件事情,表面上看來是正道占了上風,但事實卻遠非那麼簡單……那可都是正道各派聯合的試煉弟子啊,不是得意門生便是精英弟子,這麼一幫人一起衝上過去不贏才怪呢,只是大戰過後死傷著實不少,那些別的門派都急的紅了眼!你想想,一群潛力無限的寶貝疙瘩,就這麼因為師父的一時熱血衝動而丟了性命!他們死了便罷,可是師父還活蹦亂跳的活著啊……雖然後來補了正義的大道名頭,可那些個門派怎麼會就此了事,最後門中師祖迫於各派壓力,只好將師父禁足十年讓他面壁思過了!」
孟紹文講的吐沫四濺好不精彩,陸正更是心馳神往一時思緒遠飄,好半天耳朵里沒了聲音進來他才霍的一震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是在思過崖?」
孟紹文搖頭道:「當然不是!就在本脈的靜思堂罷了……我打聽過了,思過崖好像不止幾百年沒人待過了……唔,差不多都快千年時間不曾有門中弟子被罰往那裡了,在你之前被罰過去的,好像是位十分了得的門中師祖,我想想……噢,是了!那位師祖被關了整整二十年!他後來奮發修行,還當了一代掌教!嘖嘖,也正因為有過這段悲慘經歷,所以他當上掌教後放鬆刑罰,那可是免去了無數弟子的悲苦命運啊……嘿,小金子,你這一去,估計以後是要記載在書薄玉簡上了,往後咱們的後輩看了指不定有多好奇呢,哈哈哈」
被孟紹文的笑聲寒磣到心底的陸正忍不住打個哆嗦,臉上頓時又浮上一片哀愁悲傷,悲戚道:「思過崖千年空門無人的神話,這就要終結在我的手上了……」
孟紹文笑的有些幸災樂禍,但聲音忽然間戛然而止,看著陸正雙眼中泛起的水光,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今天陪陸正來此的目的,頓時尷尬羞愧乾咳了兩聲,「小金子,這個……思過崖雖然孤悶了些,但也只是三年而已啊,要是換做本脈的靜思堂,那少說也得十年!那樣的話。估計幾年後的七脈會武你都不能參加了……你去思過崖,師父也罰我閉關修行,不突破玉玄七層就不能離開星河峰半步,除了可以一個月去那裡看你一次,我也只能呆在這座山頭啊……說不定,等你三年後回來我還沒有練到第七層……最可憐的明明是我……」
孟紹文說的動情,竟然真落了幾滴眼淚出來。旁邊的陸正看著他的模樣,一時長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
「誒,你就放心去吧,那裡確實冷清了一些,但好歹沒人逼著你修煉啊……」
陸正點了點頭,臉上神情終於柔和放鬆下來,聽了孟紹文的境遇,心裡果然安慰了好多……
「不就是閉關修行麼,」孟紹文抬起頭來,瞧著遠處消散了的雲霧後面露出的那曈紅日,胸中忽然豪氣頓生,也有些許裝腔作勢,居然伸手一指遠處紅輪揚聲道,「三年也好,六年也罷,待他日脫了這一身枷鎖羈絆必定似這旭日東升般光芒照人!」
這話慷慨激昂,也不知道是孟紹文是說給自己還是講與陸正聽,只不過兩人同時都笑出聲來,豪氣澎湃一掃頹廢陰霾。
「不過就是三年而已……」陸正心中默默想著,眼中光彩愈發灼熱,站起身時,對著空曠高遠的天地發出了一聲驚人咆哮!
果然是旭日高升,光芒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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