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靡靡。
奔涌的河水穿越秦晉大峽谷,仿佛自天際而來。
黃河流經河口,被南北走向的呂梁山所阻,於是折向南流,奔騰與關中與河東之間。而後在潼關附近,又被秦嶺支脈華山所阻,再次轉向,奔流東海。風陵渡,就位於黃河東轉的拐角處,也是河洛、關中和河東三地要津,成為黃河上最大的渡口。
千百年來,它作為黃河要津,迎來送往,也不知有多少人通過這裡,進入秦晉……
賈衢率部,駐守在一處高崗之上。
在這裡,視野開闊。
一旦發生敵情,他可以在第一時間發現,並且迅速傳訊於渡口。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也代表著一種信任。
丁夫人對他很是看重,當初丁辰和高順被關押在洛陽獄的時候,賈衢便奉命保護丁夫人母子的安全。之後,他雖然未隨同丁辰出戰滎陽,卻依舊負責保護丁夫人母子。
一晃近兩載光陰,他從并州軍中的小校,演變成為了丁辰的心腹。
可是,他的心裡並不輕鬆。
「軍侯,主公什麼時候返回?」
就在賈衢沉思的時候,一名軍校走過來,輕聲問道。
「怎麼?」
「倒也沒什麼……最近并州軍明顯增強了對這邊的行動,昨天我們還幹掉了一隊斥候。
若主公再不回來,并州軍就會發現這裡。
到時候,再想要通過渡口,可就要變得麻煩了……」
這軍校名叫曹一,年方十四。
不過,他卻是曹昂的心腹,也是當初丁辰在澠池救下來的那些少年中的一員。他年紀最大,也最懂事,甚得曹昂喜愛。後來隨著曹昂進入陷陣營,曹一也被編入軍中。
賈衢笑道:「主公尚沒有音訊,所以也不清楚何時返回。
你若是擔心,不如去詢問一下昂公子……不過,我估計你問了也沒有用處,昂公子對主公何其依賴,若是主公不回來,他必不肯渡河。那樣一來,咱們都別想走。」
曹一聞聽,點頭表示贊同。
賈衢和他聊了幾句,抬頭看了看天色。
突然,他沉聲道:「對了,我剛才好像看到南面有動靜,不如這次你來帶隊,去查看一下?」
「你呢?」
「我?」
賈衢笑道:「我就在這裡盯著,順便偷懶。」
曹一嘿嘿笑了,他點點頭,道:「那我這就過去……軍侯,你這邊可要留些人手?」
「不用!」
賈衢擺手道:「左右天黑之後,咱們便回去。
你查看後可以直接返回渡口,我這邊在觀察一陣,若沒有什麼異樣,也就回去了。」
「也好,那我先去了。」
曹一和賈衢打了一個招呼,便召集兵馬,衝下高崗。
賈衢則目送曹一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雨霧之中,突然起身走到樹下,解開了韁繩,翻身上馬。
他打馬揚鞭,衝下了高崗。
不過,他去的方向,與曹一等人的方向恰恰相反。
跑出去大約十里左右,賈衢勒馬停下。
他雙手放在嘴邊,發出幾聲鳥鳴。
緊跟著,他翻身下馬,站在了路邊。
不一會兒,從路旁的密林中,行出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青年,看上去年紀不大,來到賈衢面前,也跳下了戰馬。
「賈衢,情況如何?」
「你們怎地現在才來?我不是早就把消息傳給你們了嗎?」
「這可不怪我們……本來溫侯是打算昨夜就追過來,但是被王司徒攔阻。
你也知道,那些涼州蠻子不好對付!特別是徐榮將軍被那姓丁的傢伙所殺,再也無人能夠壓制那些涼州蠻子。所以,溫侯必須親自坐鎮,否則長安那邊一定會亂起來。
今早,張將軍被派去華陰招降段煨。
溫侯這才騰出手來,率部趕來……他此次率三千飛熊軍,距離此地大約還有三十里,天黑之前一定能夠到達。
你這邊情況如何?
為什麼那些傢伙,到現在還沒有渡河?」
「丁辰沒有回來。」
「啊?」
「前天夜裡,蔡公之女失蹤,丁辰帶著龐德等人前去尋找,至今仍沒有消息。
我覺得,溫侯大可不必等他出現,只要拿住了他的家人,那丁辰自然會束手就擒。
所以,我覺得溫侯若要動手,今夜就是機會。」
青年聞聽,連連點頭。
「溫侯也是這個意思,他就是讓我告訴你,今晚他會在女媧坳等候你的消息。
到時候你在渡口點火,火勢一起,溫侯就會率部殺至。這一次,你可算是大功一件。」
青年言語中,帶著些羨慕。
可是賈衢卻絲毫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如此,那咱們今晚,起火為號。」
「保重!」
青年帶著人離去,賈衢則在路旁呆立片刻,這才上馬。
他是并州人氏,入洛陽前,一直是在張遼帳下效力。
後來張遼把他派到丁辰身邊,原以為會一直跟隨丁辰,卻不想在丁辰出征滎陽的時候,王允突然派人找到了他。王允是太原人,也是并州人氏,且名聲響亮。賈衢身為他的同鄉,自然也對他非常熟悉,甚至有些崇拜。王允找到他,告訴他董卓實乃國賊,而丁辰則是助紂為虐。他希望賈衢能為國效力,幫他監視丁宅的動靜。
賈衢當時頭腦一熱,就答應下來。
可隨著董卓遷都長安,賈衢也漸漸清醒過來。
特別是丁辰救下弘農王妃,更殺死王越,揭穿了王允的真面目後,賈衢就有些後悔。
但那時候,他卻騎虎難下……
他長嘆一聲,伸手握住了馬韁繩,翻身上馬。
沿著大路,他一路疾馳,很快就抵達風陵渡。
所謂風陵渡,其實並非是一個渡口那麼簡單。事實上,這是一個以渡口演變而來的集鎮,規模並不算小。集鎮裡,原本是酒肆旅店多如牛毛,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然而,自入春以來,王匡和張揚衝突日漸激烈。
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君。
一個小小的河內郡,竟出現了兩位諸侯。
最初,張揚借居野王,河內太守王匡就不太贊同。只是在袁紹的勸說下,他最終只能同意張揚留下,但心裏面,卻非常不滿。而今,袁紹正謀取冀州,無暇再顧及張揚。王匡就生出吞併張揚的想法……不成想,等他決定下手的時候,卻發現張揚已經壯大起來,想要一口吞下,根本不可能……於是,雙方便開始了一輪博弈。
博弈的手段,就是戰爭。
也正是因為這戰爭的出現,使得河內頓時動盪不安。
於是乎,風陵渡旋即就變得冷清下來,過往的客人越來越少,集鎮便不復早先的繁華。
才不過半載,小鎮的人口就流失大半。
賈衢返迴風陵渡,天色已晚。
雨已經停了,小鎮鎮口點燃了一堆篝火。
鎮口有兵馬駐守,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晚上,這裡的氣氛似乎顯得有些凝重……
賈衢心中詫異,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咦,高將軍怎地在此?」
賈衢走到鎮口時,發現在鎮口值守的人,已經換成了高順。
他心裡一緊,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於是強作歡顏,與高順見禮。
高順臉上的笑容,頗為古怪。
似笑非笑,上上下下打量賈衢,輕聲道:「某在這裡,自然是等梁道回來啊……」
「等我回來?」
賈衢心裡咯噔一下,強笑道:「將軍休要取笑,末將何德何能,有勞將軍在此等候?」
「呵呵,你有的!」
高順說完,哈哈大笑。
「若你不交代呂布兵馬現在何處,我等又如何動手呢?」
「你……」
賈衢明白,自己已經暴露了。
這時候,已不是考慮他是怎麼暴露的,賈衢轉身就要上馬,卻意外發現,不遠處一匹白馬上,端坐一員小將,懷抱一口大刀,正冷冷看著他,嘴角勾勒出森冷笑容。
龐德?
賈衢鬆開了馬韁繩,仰天一聲嘆息。
他不再恐懼,反而顯得格外從容,沉聲道:「高將軍,我想見主公。」
「好啊,主公就在鎮上等你。」
「請將軍帶路。」
高順眼中,閃爍一抹奇異的光彩,輕輕點頭。
這個傢伙,看上去倒是有那麼一點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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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來越濃。
河面上飄起了一層霧氣,瀰漫開來,慢慢把風陵渡籠罩其中。
女媧坳,相傳女媧當年就是在這裡鍊石補天,於是得名女媧坳。
呂布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有些不耐。
「風陵渡,可有動靜?」
「回稟君侯,尚無動靜。」
「再探!」
呂布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焦躁情緒強行壓制,返回山坳之中。
迎面,魏續走了過來。
「君侯,何必要等那細作的信號?
咱們有三千飛熊軍,只需君侯一聲令下,便殺進風陵渡,想那小賊不在,他那些手下,定不足為慮。」
「愚蠢!」
呂布頓時大怒,喝罵道:「你若是能似那高順一般,練出一支陷陣營一樣的兵馬,我又何需如此謹慎?小賊是不在,可那陷陣營卻不能等閒視之。我這飛熊軍同樣難得,若因此而損失嚴重,我又該找誰討要?記得,若遇到高順,給我生擒活捉。」
魏續被他罵的一臉赧然,低著頭不再言語。
看著他那懦懦的模樣,呂布氣不打一處來……你說那丁辰,怎地那麼好運氣?先有高順相投,為他訓練出來一支強兵;又有胡車兒那等義士,不惜搏命,也要保護丁辰。
而他的手下……
張遼,是因為他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跟隨左右。
除了張遼之外,呂布最看重的莫過於就是曹性,結果十里舖一戰,卻死於夏侯惇之手。
其餘諸人,大都不堪重用。
這讓呂布非常憤怒,同時也下定了決心,等到動盪結束之後,一定要招攬些人才。
就在這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呼喊:君侯快看,風陵渡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