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飄蕩在波瀾壯闊的恆星之前,卻不覺得自己茫然、渺小或不適。
我只是被一股強烈的使命感攫住了心。
悲天憫人,是的。
悲·天·憫·人。
創世者已經消失,雖然不知道原因,可結局已經註定。
這可憐的星球,這可憐的星系,只怕已經被茫茫宇宙所拋棄了。
嗚呼哀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我雖然是清高孤冷、不慕權力的人,可是,放眼地球,放眼星系,放眼那些我所愛和我所關切的人,他們如此微不足道,卻又如此脆弱易損,生命短暫,宛如夏花。將來,誰又能挺身而出,在這危機四伏的宇宙中保護他們不受傷害呢?
我悲嘆一聲,若我能流淚,現在已經淚流成河。
可惜我是靈體,流不得淚。
我歪嘴一笑,擦去流下的口水,目光炯炯,昂首挺胸,前往太陽,前往那空虛的王座。
能者,多勞。
現如今,世道危急,民不聊生,宇宙大哉,而人若塵埃,誰又能橫刀立馬,扭轉乾坤,讓百姓不再受苦,讓人民充滿希望?
我不當上帝,誰又能當上帝呢?
王者為眾,眾者為王。
是的,我將操縱太陽,將充沛的光和熱獻給那些地球上的人類,當然,也包括惡魔。
我是如此的博愛,如此的偉大,如此的善良,如此的公正,我的舉措將讓世界上的人千秋萬代都歌頌我的名字。
賽特、朗基努斯、末卡維將取代耶和華、拉、大道、鴻鈞,成為神的代名詞。
那麼,我會不會陷入永世的孤獨而無法解脫呢?
不,不,我並不是個古板而一成不變的人。
我已掌握了曦泰分化靈魂的能力。
我可以派我的分身前往地球,一邊和拉米亞她們快樂的生活,一邊在世界各地建立後宮...不,灑下文明的種子。
唉,有人會問,這麼做,你不是很辛苦,很繁忙嗎?
正如我所說,我是個悲天憫人的神。
災害方熄,百廢待興,現如今,我又豈能吝嗇我區區的精力,吝嗇我珍貴的種子,不去眷顧世界各地那些美貌的少女...還有少男呢?
想到此處,我身體的某一部分發生了變化。奇怪,我以為我身為靈體,這部分是不會有反應的。
但我是神,我是超越了靈體與肉體的神!
為了崇高的使命,為了自由的精神,為了被神明眷顧的信徒,為了無上的快樂....不!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信念,我必須用我堅硬的身軀,去撫慰地球人苦難的心靈。
我降落在太陽表面,如摩西分開海洋般,輕輕說道:「芝麻開門。」
太陽中出現了一條通道,我又歪嘴大笑,高聲頌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日我朗基努斯,就要讓地獄變成天堂,讓我的子子孫孫,在世界上開枝散葉,桃李滿天下....」
正待邁步前行,忽然間,我被一道強烈的力量抽了個嘴巴。
我暈頭轉向,怒道:「誰?是誰膽敢抽我的耳光?你可知道我的身份?三年之期已過,今日,我要發布黑羽令,令冒犯我者萬劫不復,....」
我像小雞一樣被那傢伙提起,祂把我一扔,我的慘叫聲划過整個太陽系。
我不知自己將魂歸何處,會前往那段時空。
總之,我成神的願望落空了。
唉,想要做好事,卻受到層層阻礙,心懷天下,可懷才不遇,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世界,我看是沒救了。
......
我在黑暗中甦醒。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
我是拯救了整個世界,整個星系的大英雄。
我曾經離創世者僅一步之遙。
為什麼?為什麼竟會急轉直下,我的晚年,竟會如此悽慘?
這漆黑無光的屋子裡,我哆哆嗦嗦地摸索著什麼。
我找到窗簾,打開一角,望著外面的世界。
陽光明媚,可我看見陽光,又感到一陣暈眩,不禁抖動了幾下。
她打算下手了,她又要來害我了。
這可怖的、無情的女妖,她囚禁了我,她制服了我,她控制了我,打算讓我命喪於此。
今夜,不,此刻,馬上。
她的腳步聲臨近。
拉米亞,拉米亞,拉米亞,想不到啊想不到,本書的最終bss,居然是你!
我想站起身,可腳下發軟,膝蓋著地。
我口乾舌燥,精疲力竭,腰酸背疼,似乎被血族吸乾了血一般。
可我被吸走的不是血,而是另外一種...精華,那種精華是某種禁咒,一旦說出來,這本書就完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屋外的空氣,帶著陰森、可怖、潮濕而險惡的氣息,籠罩了我,環繞著我。
我悲哀地低吟著。
昨天晚上,拉米亞整整要了十次。
十次!
我哀求過她,說我實在不行了,實在支持不住了。
可她嫵媚地笑著,說:你可以的,這是我們的約定,記得嗎?你說過一旦危機結束,你就什麼都答應我。
這恐怖的魔女,這吸收人類另一種精髓的女妖,在那一刻,她的風貌宛如莉莉絲般妖冶、詭異而誘人,話說回來,我的妻子拉米亞至少也得是個古代魔女轉世什麼的,否則是不是太沒牌面了?
可惜她不是。
她只是個被改造過頭的、欲望強烈的美麗的半人造人。
所以,昨夜,我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這魅魔的致命裂隙....話說這麼寫是不是太露骨了?這本書不會被404吧。
我手中握著一把小刀,抬起頭,大義凜然地看著面前微笑的拉米亞。
我的妻子。
你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刻美貌,也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刻陌生。
我對準我的兩顆蛇卵,它們經過昨晚的折磨,已經萎縮了不少,可是,它們還在。
拉米亞想要的就是它們。
我高聲吟唱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拉米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魚骨·朗基努斯現在就要自斷此物,絕地求生了!」
說出這句話,我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回憶著即將成為創世神的那一刻,對比此情此景,由天堂跌落至地獄,我...我真是恨不得立即一頭撞死。
她說:「昨晚,你不快樂嗎?」
這一句話,瓦解了我的心防,咣當一聲,我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哦,那罪惡的、低劣的、不堪的、骯髒的快樂,如病毒般侵害著我的大腦,我的身軀,讓我如惡魔般墮落,讓我如天使般天真。
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眼睛閃著星光,昂首道:「再來十次吧。」
拉米亞喝道:「誰有空陪你瞎胡鬧?你好歹是大主教,整整一個月不干正事,邁克爾與勒鋼的黨派都快吵翻天了,緹豐姐妹派來的交易代表已經等你等得快上吊自殺了,劍盾會的特使已經快踏破我們的門檻了,你就成天想著這種勾當?」
我震驚無比,悲憤萬分,退後數步,怒道:「不是你要求的嗎?」
拉米亞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昨晚要不是你吵著要整,我能拿你有什麼辦法?」
剎那間,我只覺得這世道黑白顛倒,再無半點希望和正義可言。
現實、真相、夢幻、謊言,都交織在了一起,再也難以分辨。
我拯救了萬物,毀滅了太陽王,阻止了莫大的危機。
現在,她卻把我說成了一個滿腦子那種事的變態?我....我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我走向她,正要解釋,卻發現自己的手按在了她的臀部,另一隻龍爪手屈指成了半球,伸向另一個半球。
該死的瘋網,你們要操縱我到怎樣的地步啊啊啊啊....
綠面紗說:「你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你知道嗎?」
議員們齊聲附和。
拉米亞一腳把我踢出了窗戶。
窗戶外,亞伯站在我面前,我擦去臉上的泥灰,面不改色,氣度雍容,翻身站起,笑道:「我習慣早上跳窗出門,這樣比較硬核。」
亞伯說:「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是如何阻止那傢伙的?」
我環顧左右,神神秘秘地說:「其實,創世者在臨終之前,把所有功力傳給了我,別看我現在看似人畜無害,與世無爭,其實只要我一個念頭,就有毀滅整個星系的力量。」
亞伯打了個呵欠,說:「隨便吧。」
現在是白天,這個吸血鬼不去睡覺,居然還大搖大擺地走在陽光之下,只是用雨衣遮蔽了皮膚和臉,他媽的,上一本書十分罕見的晝行者在這本書簡直爛大街了,此書戰力失衡,前後不一,由此可見一斑。
不知為何,地獄仍纏繞著人間,並未徹底散去,所以,我們仍能見到一眾惡魔出沒,見到惡魔大公們彼此征戰。
路西法這傢伙又不見了,惡魔大公們仍與他不對付,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確實是叛徒,而惡魔大公們也確實墮落而邪惡。
我們人類的居住地,在地獄的邊境維持著人類的生活,讓人類的文明逐漸發展。
有太多的事要做,比如,卡拉要設法操縱黑棺的經濟,滲透劍盾會的公司;比如,馬丁培養的覺醒者要滲透黑棺的軍方,完成種種見不得光的任務;比如,沃莉在調停號泣各方的利益糾紛,維持局面的穩定。
而我們的職責更為重要。
現在,我們得去找面具,找他喝酒。
為什麼找面具,我們誰也說不清楚,總而言之,似乎他與該隱有點關聯,我們希望通過他,有朝一日能找到該隱。
只是該隱為何挑選這個毫無出奇之處的工具人作為代言者,也是未解之謎。
我們好像又忘了一些小事情。
面具在住處外面搭了個棚子,躺在一張破床墊上,一邊吃泡麵,一邊看一些見不得人的雜誌。
我和亞伯注視著面具,面具抬起頭,悲哀地看著我們。
他那本雜誌在關鍵的幾頁缺了角,讓人絲毫提不起興趣。
他無法藉此一發抵達天堂。
世界上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
亞伯:「你怎麼露宿街頭?」
面具說:「被樓上的女房東趕出來了,這更年期的中年婦女...」
我說:「你好歹也是我的下屬,她怎麼敢?」
面具:「你給我的工資付不起房租,道理在她那邊,我無法抗拒。」
我真是看透了人類的本質,他們的貪婪永遠無法填滿,他們對利益的渴望如此強烈,以至於令人窒息,令任何人窒息。他們陰謀、攀比、嫉妒、爭奪,傷害著一切能傷害的事物,只為了這種蠅頭小利。
就比如這個面具,他居然陰陽怪氣的指責我付給他的錢少?是,我承認,我給他的工資讓他只能在貧民窟附近租得一席之地,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要說三遍!
....但是我想不出任何藉口!我給他的錢確實太少了。
然而,人類靈魂的偉大之處,在於他面對艱難時所展現出的那種黃金般的光芒,那種美麗璀璨,震懾人心的色彩,不是嗎?
正因為這種特質,令曦泰完成了不可能的使命,讓他找到了成為創世者的密碼。
如果不是他執著於「王者為眾,眾者為王」這一類事件,我不會阻止他,路西法更樂於見到人類的靈魂升華至最高境界。
我們不能將目光僅僅放在短淺的屑小利益上,而要看得長遠一些,看重那些真正的大局,如此,我們才能進步,才能成長。
面具聽了我的長篇大論,說:「很好,那麼,什麼時候給我漲工資呢?」
我聞言大怒,說:「你該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那個女房東!」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究竟是不是男人?究竟是不是我大主教朗基努斯的左膀右臂?」
面具無奈地說:「左膀右臂也不能開著全市最低水平線的工資,至少給個中產吧。」
我握住面具的手,說:「你恨的還不夠。」
「恨誰?」
我:「我是在培養你呀,培養你吃苦耐勞的精神品質,培養你作為男人的鐵血與韌性,培養你積壓在心中的怒火,培養你自強反抗的雄心壯志!」
我轉過腦袋,指著樓上,說:「那個女房東,她羞辱了你,那是我的錯嗎?不,那不是我的錯,而是她的錯。是她貪婪而醜陋的心,讓你露宿街頭,無依無靠。是她用鄙夷的目光與惡毒的言辭,將你的尊嚴掃得蕩然無存!即使是現在,她也一定在恥笑你,恥笑你的軟弱無能,恥笑你的不堪一擊,更恥笑你根本沒有蛋!」
面具身軀顫抖,說:「恥笑....我?」
「是的!恥笑。她看穿了你,看穿了你的弱點,她認為你不是一個男人,甚至缺乏作為男人的本能!為此,我十分憐憫,萬分悲傷,但真正能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自己心中的怒火。
拼搏起來,不願意做舔狗的男人!」
面具聽了我的話,終於被激起了鬥志。
他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捏緊雙拳,昂首挺胸,抖得像個晚期的麻風病人,自言自語地朝樓上走去。
走向那個女房東。
我朝亞伯微微一笑,滿是勝券在握的神氣。
亞伯說:「你說的歪理,其實狗屁不通。」
我冷笑道:「只要讓面具找回身為男人的尊嚴,那就夠了。」
忽然間,我聽見樓上的女房東說:「你又來做什麼?」
她的嗓音很粗,應該很胖。
面具悶聲說了幾句話,房東笑了起來,說:「你這孩子,盡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別墨跡了,先好好伺候伺候我吧。「
很快,樓上響起了一些含混不清,又縱情恣意的悶哼,那悶哼聲飽含著感情,充斥著悲情,將兩個孤獨的靈魂捏合在一起,更像是一隻飢餓的母虎在吞噬一條瘦弱的小蛇。
我聽著這聲音,想像著那畫面,卻不敢放出龍蜒之影,上去一探究竟。
亞伯嘲笑道:「真是無聊。」
他走了。
只留下我孤獨一人,在蕭瑟凍人的冷風中,望著餘燼水晶建造的房屋,望著那漆黑混沌的窗口。
聽著面具在女房東身上絕望的吶喊。
他在燃燒自己,體內的火焰正在熄滅,成為燃燼的殘餘。
不知不覺間,我按下了我翹起的劍柄。
不知不覺間,我的眼淚,滑過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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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