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他,他為什麼活不過二十五歲?」
夏爾嘉回頭,臉色蒼白的看著解憂。伏魔府 m.fumofu.com
解憂走過來,仰頭看著達蘭台,「為什麼?」
她這樣執著的問,達蘭台只得說,「他生來帶了一種毒,叫相思引。我第一次發現十分吃驚,因為嬰兒帶相思引毒,聞所未聞。我當時只能按照自己的法子救治,沒想到竟然保住了他的命。」
解憂語氣終於有了波動,「大祭司,我在大昭都有聽過你,你是當今世上醫術最精湛的大夫,你一定有辦法。」
達蘭台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別動情,但那是不可能的。愛的越深,蠱毒越重,到時候,恐怕死的會像當年元妃娘娘那樣慘烈……」
解憂想了想,像是安慰夏爾嘉,又像是安慰自己,「你不要怕。我們大昭也有精通醫術的大夫,早些年有位為我母后診治的大夫,叫任素明,我宣他來為你診治。」
聽到這個名字,達蘭台神色微動,「任素明?他還活著?原來他這些年在南朝。說來我們師出一脈,他好遊歷,向來居無定所,我以為他都死了。」
解憂道,「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他一次。他每年都會為診治過的病人看平安脈,等他,總能等到的。」
夏爾嘉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好一會兒,他嘴角浮起一個極淡的笑意,「死生有命,我並不在乎。只是……只是有些遺憾。」他深深凝望著解憂,「湘湘,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解憂點點頭,「好啊。我們騎馬去城外吧。」她又補充道,「聽說烏特丹的落日極美,一起去看吧。」
達蘭台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不住搖頭道,「世間多少痴兒女。」
兩人策馬去城外,夏爾嘉在前,解憂在後。
勒住馬韁,夏爾嘉站在波光閃閃的河邊,解憂也下馬,「夏爾嘉,陪我在河邊坐會兒。」
兩人並排坐在舒敏河邊,此時夕陽西下,將寬闊的河面染上一層金光。
水草豐茂,綠茫茫一片接天。
夏爾嘉雙手閒適的搭在膝上,漂亮深邃的目光望著地平線盡頭的斜陽。
他的側臉可真好看。
解憂看了眼,又移開目光。
他的側臉輪廓竟然有些像父君。
大概是離家太久,她太想念父君了。
畢竟人生難得的一點溫暖多是來自父君。
他的衣袖微微捲起,露出好看的一段小臂。
只是那手腕上是一道一道的疤痕。
見解憂盯著看,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緩緩道,「其實也沒什麼。元妃升仙后,聖上日日哀痛。大祭司便用……便用薩珊神教秘術,燃犀通鬼之法助聖上與元妃相見。燃犀需有靈引……」
解憂冷靜的眼睛浮現一絲不忍,「你就是那個靈引,對不對?你每年都要去棠州用生血養魄,所以手腕上那樣多的傷痕。」
夏爾嘉微微一笑,將衣袖拂下來,「習慣了,也沒什麼。不過虛弱幾日。」
那眾妙塔中慘厲可怖,他小時候有幾分害怕,全靠閉著眼睛背書挨過一夜又一夜。
但是阿娘來接他時候,他得裝作勇敢的樣子。
他不想讓阿娘再擔心。
「為什麼是你做靈引?」
夏爾嘉搖搖頭,「不知道。自我記事起,就年年去棠州。倒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阿娘不許我吃很甜的東西,怕對牙齒不好。第一次在紅豆寺門前吃小圓子,我說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還說……」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窘迫,「說要帶妹妹吃紅豆小圓子。」
說著自嘲一笑,「說來我也帶你吃了。第一次遇見你,顏兄弟忘了帶荷包。」他話沒說完,像是自言自語,「幸好他忘了帶荷包。如此,我的心愿又了了一件。」
解憂聽見了。
她托腮看著他,目光沉靜,「你還有什麼心愿?」
夏爾嘉起身,躲開她的目光,向河邊走了幾步,撿起一塊圓潤光滑的褚紅色石頭,他沖解憂逛晃了晃,「這裡屬於賀蘭山一脈,也有賀蘭石。我想疊起七塊賀蘭石。」
解憂走到他身邊,有些疑惑不解,「為什麼要疊起石頭呢?鵝卵石這樣光滑,疊不起來的。」天天
夏爾嘉但笑不語,尋了塊較平的石頭,他細緻的放穩當,又走走停停,撿了一塊略小些的,專心致志的放好,解憂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也撿了塊遞他,夏爾嘉看了看,微笑道,「你看,這面是圓的,不過這塊顏色很漂亮。」
解憂又撿了塊,「這塊呢?」
「也很漂亮,清雅瑩潤。」
「這塊呢?」
「有明月出天山的韻致。」
「還有這塊。」
「好像美人醉臥。」
……
解憂把撿的石頭攏成一堆,「我要把這些石頭帶回去。」
「可以擺個枯山水。」
夏爾嘉已經疊起了六塊石頭,第六塊石頭不過嬰兒拳頭大小,風一吹,周圍綠草搖擺,那石頭好像也搖搖欲墜。
最後一塊他怎麼也壘不上去,換了十幾塊,還是掉下來。
解憂沿著河灘走走停停,幾番對比,她握著一塊小石頭走過來,「我來擺最後一塊吧。」
夏爾嘉低頭望著她,微微一笑,「好。」
解憂雙手握著石頭,閉上眼睛,她深深呼吸,再次睜開時候,已經滿眼堅定。
她屏住呼吸,輕輕放上去。
那石頭搖了幾下,定住了。
他們就坐在河邊看那疊起的七塊賀蘭石,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解憂道,「夏爾嘉,你怕不怕打仗。」
不等他回答,她自顧自道,「我怕。我特別怕成為你口中那個被獻俘被和親的公主。我還怕痛,可是又不能喊痛,對我來說沒有用的。我還怕吃甜食,可是他們說這個很好吃,你一定要嘗嘗,我不嘗好像自己是罪人一樣。我還怕父君母后吵架,特別怕。他們一吵架我就覺得自己很多餘。」
「我不喜歡練功夫,也不喜歡讀書。可是我每天都在拼命讀書練劍。只有我越努力,越優秀,父君才會開心些。所以我要努力啊,我要讓他因我而驕傲,讓那些鬍子拖地的老頭們閉嘴,父君即便現在只要有我一個,那也沒什麼。我會比很多人都優秀。」
「我以為我努力去發光,努力讓人矚目,便會得到愛,可是並沒有。我以為他們是因為我的能力重視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我是我。他們因為我是解憂,而不是蕭湘。」
「可是我現在被俘虜了。」
她眼睛蓄滿淚水,大片大片的水澤溢出來,終於像一個小姑娘。
「我不該任性,不該因為壓力大就跑出來。」
她笑了下,「達蘭台說你活不過三十五歲。我極有可能比你還短命。如果謝長顯用我換俘,或者帶我去江陵,我必不受辱。」
夏爾嘉大慟,為她這番話里的絕望。
她從前該過的多么小心翼翼。
謝長顯意如飄風,逆其心則怒。他知道湘湘是西昭唯一的公主,又怎麼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湘湘,我忽然覺得這輩子好短啊。從前的十七年,我竟不知道如何過的,一年又一年。我現在有了期待,可是,這輩子一眼就望見了頭。」
風送來斷斷續續的清幽的笛聲,解憂推開茂密的蘆葦叢,極目遠眺,回頭用嘴型說了句,「劊子手。」
夏爾嘉就知道她說的是謝長顯了。
他也扒開草叢看了眼,這樣清正的相貌,如何這樣歹毒?
解憂對比著石頭,狀似無意道,「喂,你想娶個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