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臨霜第七次獨自策馬上樵山。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她喜歡樵山,喜歡厚重殘舊的感真宮。
重岩疊嶂山嶺起伏不斷,深谷洞穴宛轉相連。綠樹濃蔭足以遮蔽日月,藤蘿懸掛隨風搖擺,崎嶇的石路看似不通,實際又柳暗花明,崢嶸的溪道表面上直通前方,實際盤曲往復。
高高的樹木正對窗牖,青松綠柏樹枝交連,或傾斜或倒伏。青苔斑駁的台階上散布著草木的綠葉黃莖,異香撲面。
能造訪這裡的人一定會感慨這裡的孤冷奇絕。
從前多少王孫公子,輕裘緩帶,想念山水閒逸,便乘車駕相隨來到這裡,邂逅山巒曲徑,欣賞奇峰怪石。有的接近氣息流轉的多風之地,有的尋找山嵐繚繞的生雲之處。
這座山大概已經得了神明骨子裡的神韻,陰陽二氣的精華,流連其中的快樂豈是常人所能夠理解的,那是完全接近神怪的特異趣味。
孤松能夠讓人抵禦歲月風霜,奇石也可以延年增壽,如果不能坐臥其間,春夏在其中遊玩,最後只會落得皮囊白骨空自腐朽,內心記憶里又剩餘下什麼值得的東西呢?
她時常坐在香魂樹下發呆,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耳邊清風蟬鳴,讓一顆心終於平靜。
她的手指曾撫摸過大周煬帝勒石的地方,那朱紅的字跡已經斑駁,深深的勒痕也被歲月風化剝落。活著時候庸庸碌碌的人,等死之後墓志銘中描寫,無不窮盡天地間高尚偉大的道德和生民百姓所能建立的功業。是君主的恨不得和堯舜一樣賢德,當大臣的恨不得能與伊尹皋陶比肩。
【注這段很喜歡,借鑑自洛陽伽藍記好像,具體來歷記不大清了。】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總有人被忘卻,可還有東西能記得他們曾經存在過。
感真宮的廊柱牆壁上還鐫刻著清平公主的手跡。
大周煬帝的胞妹清平公主,十五歲就一心出家,在山中獨自待了五十餘年,陸臨霜想不到她是如何度過這漫長歲月,又如何一點一點看著大周江河日下,甚至國破。
清平公主的陵寢就在後山,陸臨霜用劍砍路,才勉強通過,映入眼帘的只剩一座小土丘,雜樹野草荒蕪一片。
這個被遺忘的公主,沒有宗廟供奉,現在連墳塋都要辨認不出了。
她用了三天時間,終於將墳塋上面的雜樹野草清理乾淨,破碎的瓶瓶罐罐半掩在泥土中,她就蹲在地上一塊一塊撿起來擺放好。
六月酷暑,山中也有餘熱,陸臨霜去溪邊清洗了下,又汲了乾淨的溪水回來,席地而坐,她將水囊緩緩傾倒,苦笑了下,她自言自語,「你貴為公主卻孤獨一生,我僥倖為郡主,卻也要孤獨一生,說來同病相憐。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清平公主是如何在山中過完這漫長的一生的?陸臨霜不敢細想。在史書的吉光片羽中,她曾經有聞煬帝十分疼愛這個胞妹,因其父靜帝與其母孝恭皇后相繼亡故,煬帝親自將胞妹接到身邊撫養,卻禁不住這妹妹一心要出家為女道。
十五歲,花一樣的年紀,卻把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從清平公主的墳塋規模看,必然是匆忙下葬,且是簡葬。
清平公主去世時候,大周已亡,煬帝也已駕崩數年,她去世消息傳回京城,恐怕禮部也是草草治喪。
若煬帝在,必極盡哀榮。
或者說,如大周國祚還在,清平公主也不至於如此。
想到這兒,陸臨霜發出一聲嘆息。
「你傷感什麼?」
耳邊傳來低沉清淡的一聲,陸臨霜身子震了下,卻沒有抬頭。
謝長顯抱劍而立,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陸臨霜摩挲了會水囊袋上的花紋,搖了搖頭,她自嘲一笑,「沒什麼。」
說著放下水囊,繼續清理瓷片瓦礫。
謝長顯斜靠在樹上,幽深似海的目光隨著她身影移動。
她隨著寧王來烏特丹,一直旅居在客棧,卻從未到將軍府找他一次。
聽部下報,她時常獨自遊蕩,自從樵山被他拿下,她後來常常去樵山。
她去樵山幹什麼?
謝長顯在林中已觀察她許久。
直到她歇了會,繼續不厭其煩的清理那墳塋,他忍不住現身。
看了會兒,謝長顯淡淡道,「清平公主是煬帝胞妹,生前金尊玉貴,極受疼愛。若是正當年紀答應煬帝指婚,也不至於落的如此境地。」
陸臨霜嗯了聲,算是認同他的說法。懶人聽書
謝長顯見她不反駁自己,心中有些空蕩蕩,還有無名怒氣。
從前一起讀書的時候,她就愛和自己唱反調。如今怎麼不反駁了?
他語氣冷了幾個度,「所以,趁好年紀,趕緊嫁人。」
他的意思她怎麼不明白?
手中拿著片瓦礫在地上寫寫畫畫,半晌,她起身,靜靜地看著他眼睛,勉強笑了下,「謝長顯,你讓我嫁人,我能嫁誰呢?倘若只是為了身後供奉,有後人能燒紙送茶,我不嫁也罷。」
謝長顯強按著怒氣,「你是女孩家。」
陸臨霜道,「多少亡魂英靈葬身荒野,我又算什麼?」
她的眼神清澈淡定,還有一絲絕望。
他知道,這絲絕望是他給的。
倘若那時候,他再勸下自己,跨出去那一步,他們會怎樣?
會不會地久天長。
不會的。
他沒有以後,所以他和她也沒有以後。
可是若娶了她,他就不會遇見顏無雙。
是啊,就不會遇見無雙。
那個心冷意冷的姑娘。
顏無雙讓他痛苦的發狂,萬箭攢心也不過如此。
他做了違背人倫事,天地不齒。
他有何臉面活在這世上?
活在這世上對他來說又多了一種煎熬。
他只想早日結束這煎熬。
見他神色浮現痛苦,陸臨霜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從來沒想過以後,所以,那時候,你也沒想過我們的以後。是我那時候不明白。」
她悲愴道,「許多事情我想明白了,想通了,可是想的越明白,越覺得難過。那時候你那樣認真的看著我,對我說那些話,眼見就要幸福,你就丟下我走了。我想明白了,只覺得更傷心。」
她蹲下來,紅了眼睛。
他決意慷慨赴死,這一天越來越近,她怎麼能不傷心?
「寧王殿下告訴我,出場順序決定結局,可是為什麼你娶的是她?」
你也可以娶我啊。
我什麼都不怕的。
謝長顯隱忍著痛苦,閉上眼,他頹然道,「霜霜,是我對你不住。倘若有下輩子,有下輩子……」
陸臨霜眼淚終於流下來,「可是謝長顯,我多怕我們這一生,就是上輩子說的下輩子。」
這話讓謝長顯眼睛濕潤了。
陸臨霜深深呼吸,「你說,如果當初我們在一起會怎樣啊。」
如果當初他們愛下去,會怎樣?
不等他細想,林中傳來呼喊,「謝將軍,謝將軍!」
一瞬間,謝長顯神色恢復如常,「何事?」
那傳令官看了眼陸臨霜,還是開口,「靖州總督謝宥一前來……要見將軍。」
謝長顯看了看手中劍,眉目淡然道,「他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