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橫掃,風雪漫捲,整座京城又靜謐下來。
唯有相府,慘叫連連,相府上空更是被濃重的血腥味包圍。
謝譚幽被強制跪在雪中,長發狼狽散落,聽著一旁悲慘痛呼聲,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是湧出,淚水一滴一滴砸進冰冷雪地里,如雪白衣襯得她本就蒼白的面容更加嬌弱。
裙擺處被鮮血染紅,她身軀微微發顫,多了分悽慘可憐。
可她目光仍舊堅毅冷清:「放了銀杏。」
「婢女不聽話就要受到相對教訓,長姐既是捨不得,妹妹就代勞了。」謝音柔輕笑:「長姐要謝謝我才是啊。」
「你若恨我奪你所有,為什麼不去問造成這一切的人,反倒是來為難我的婢女,甚至用她逼我威脅於我。」謝譚幽嘲諷勾唇,「謝音柔,你就這麼點能耐。」
「是啊,可你又能奈我何呢。」謝音柔手指輕輕划過謝譚幽發間又用力抓緊,瞧著她痛苦的模樣,低低笑出聲來,「我就是看不得你過得太好,就是想欺辱你,看你狼狽我便萬分的高興。」
她太恨謝譚幽了。
恨她從出生便是嫡女,真正的高門貴女,受盡萬千寵愛。
而她為庶,好不容易擺脫了庶出的身份又得了一道賜婚聖旨,原本只差半月,她便是雲啟的正妃,可就在她滿心歡喜的幻想著以後的生活時,母親卻說,此事恐有變,讓她到時一定要隱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她不信雲啟會如此待她。
可當聽到他跪在宮門口只求陛下退了與她的婚事時,她好不容易存起來的驕傲尊嚴都在那一刻被踩得一塌糊塗,如一場笑話般。
今日,聽到聖旨上的字字句句,她更是不敢置信,更讓她覺得屈辱不甘的是雲啟口中說的心上人竟是謝譚幽,是那個她從小就恨,嫉妒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討好之人。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為什麼一樣厭惡謝譚幽的母親會同意讓她回京,原來,他們早就商量好了,只是獨獨瞞著她,讓她獨自歡喜又獨自絕望。
真是好狠啊。
可她無法恨父親母親,更無法恨雲啟,她心知雲啟做事有自己的決斷,父親母親定然也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她只是無法接受雲啟要娶別人,而她或許會淪為側室,那日後,她生的兒女永遠便都是庶出。
旁人不能理解庶出的女子有多難,可她體會過,才不想再低人一等,更不想讓自己的兒女永遠背負著庶出的稱號,更不願聽著他們喊旁人母親。
越想,謝音柔眼底越發的猩紅癲狂,惡狠狠道:「殺了她。」
只要謝譚幽死了,她便還是相府唯一的嫡女,雲啟哥哥唯一的心儀之人。
聞言,周圍的婢女嬤嬤都是一驚,紛紛看向一旁的李嬤嬤。
秦氏到底心疼女兒,沒跟著只讓她自己處理撒氣,怕出意外,便讓李嬤嬤過來看著點,乍一聽這句話,李嬤嬤忙上前,「二小姐,雪大了,不如奴婢陪著二小姐去夫人院裡坐坐吧。」
「你敢攔我?」謝音柔臉色難看又陰沉。
「奴婢不敢。」李嬤嬤低聲道:「只是府中人多,二小姐應當注意言辭。」
府里人多嘴雜的,若將謝音柔今日種種傳了出去,那她的名聲怕是會受影響,於她無利。
「怕什麼?」謝音柔幽幽道:「今日之事誰敢傳出去我便割了她的舌頭餵狗。」
「可是,若真如此,夫人和老爺那邊恐怕不好交代,就連七皇子那邊,怕也是」李嬤嬤不敢把話說完,瞧著謝音柔比剛才更加黑沉的面容,她忙道:「日子還長,何必急於一時呢。」
「嬤嬤是要我等著她成了七皇妃之後嗎?」謝音柔說的咬牙切齒。
「可眼下動手吃虧的只會是二小姐。」李嬤嬤耐心的勸著,聖旨才下,若再傳出謝譚幽受刑的消息,京中之人會怎麼想謝音柔。
「嬤嬤不必勸了。」謝音柔冷道:「母親身邊離不得嬤嬤,嬤嬤回去吧。」
「二小姐。」李嬤嬤心下擔憂,可瞧著謝音柔的模樣是完全沒把她的話聽進去,怕她真干出什麼事來,李嬤嬤心一橫,湊近她耳邊低語幾句。
謝音柔冷冷皺著的眉漸漸舒展,她偏了偏眸,瞧著李嬤嬤又恢復剛才恭敬模樣,扯唇笑了,「怪不得母親如此重視你,嬤嬤此法甚好。」
李嬤嬤淡笑不語。
秦氏讓她來就是不想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眼下也只能用這個方法說服謝音柔不在此時沖昏了頭。
謝音柔看著謝譚幽狼狽不堪的模樣,唇角笑意更深,輕聲道:」都退下吧。」
婢女頷首退下。
恢復了自由身,謝譚幽第一時間便跪爬至銀杏身邊,看著她小臉慘白,氣若遊絲的模樣,心疼的直掉眼淚。
「銀杏。」
銀杏眼前一片模糊,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哭,她知道是謝譚幽,努力扯了扯唇角,「大小姐別哭,奴婢沒事的。」
「幼時,奴婢便說過要陪大小姐一輩子的。」
「嗯。」
「我們的銀杏要長命百歲。」
謝音柔看著雪中的主僕二人,不屑冷笑,起身便去了秦氏院中,日子還長,她不會放過謝譚幽,只是要做那種事,還是要與秦氏說一聲。
*
風雪越來越大,落了銀杏一身,她身體都變得冰冷僵硬起來。
謝譚幽知道不能讓銀杏一直在這,是以,她嘗試將銀杏背在身上,重壓之下,她好不容易才強忍住膝蓋疼痛站起來又重重跪了下去,皮肉裂開,她感覺到膝蓋處有滾燙血液湧出,疼的她冒了一身冷汗。
謝譚幽咬牙攥緊拳頭,連連深吸好幾口氣才又重新站起身來,艱難抬腳往前走去。
鵝毛大雪簌簌落下,時不時遮住她視線又落在她頭頂,鼻尖,很冷也很疼,渾身都疼,可她一步也未停,漆黑的雙眸含著淚,卻仍舊堅定的看著前路。
前路漫漫,她一定要堅持住。
蘭香院偏僻,她還是咬著牙從正廳踏著風雪,一步一步背著銀杏入院,將銀杏放至床上,整個人已然虛脫,可她還不能歇下,還得去請大夫為銀杏醫治。
府中華安堂便有大夫,只會給府中的人看病,沒出什麼意外,不會輕易出府,只是這半月,銀杏請了這大夫不下五次,大夫卻是從未踏出過華安堂,原本不想計較,但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將人帶到蘭香院。
謝譚幽到華安堂的時候,大夫正站在院中沉思,見到謝譚幽怔了一瞬,想轉身進屋,卻聽謝譚幽道:「我六歲那年,大夫因給府中得寵的姨娘診脈出了差錯,姨娘因此要求父親打斷大夫的雙手,讓大夫以後再不能治病救人。」
「可是後來,大夫不僅安然無恙還能繼續在府中為眾人看病,大夫可是忘了是誰救了你。」
謝譚幽眼中淚花閃爍:「大夫忘了,我卻記得,是我母親向父親求情,那是父親母親成婚七年,第一次吵架。」
「還是那年,大夫十歲小兒需要難得的藥材救命,亦是母親助你。」
「今日我來,不是逼壓你,只求你看在我母親曾救助過你的份上,救救銀杏。」
淚珠滑落臉頰,謝譚幽難受的吸了吸鼻子,「我在世上已無親人,身邊唯有銀杏待我最好,求大夫救救她。」
大夫遠遠瞧著謝譚幽,渾濁雙眼閃過一抹掙扎,最終吐出一口氣,提起手邊藥箱往蘭香院去。
*
蘭香院。
謝譚幽守了銀杏兩日,見她面頰恢復血色,心下終於松下一口氣,而整個人也算是累倒了。
再醒來,已經是兩日後,府中又流言四起。
七皇子云啟昨日來了相府,不是看望他明面上的未婚妻,而是入了謝音柔所住的沁麟院,聽下人們描述,在後院親耳聽到雲啟低聲同謝音柔致歉解釋娶謝譚幽只是因她有用,一時間,謝譚幽又淪為笑柄。
只是聽聞時,謝譚幽便知此消息是謝音柔故意放給她聽的,畢竟,雲啟將此事鬧成如此模樣,若在傳出這樣的事,豈不是惹人笑話,丟了皇家的顏面,陛下也恐會震怒。
謝譚幽垂眸,冷冷凝著手中的藥碗,其實,若能做雲啟正妃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能離開相府便能自己造勢,可以讓自視甚高的謝音柔心痛難忍,甚至可以查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及報母親之仇。
這樣想著,謝譚幽心中已下定主意,仰頭將難喝的湯藥喝完。
之後的幾日,倒是難得的清靜,正當她以為日子便會一天天這樣過下去之時,銀杏失蹤了。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謝譚幽沉入谷底,這兩日她不知怎的極度嗜睡,夜裡總是早早就睡了第二日又起得很晚,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已經過去兩日,她才發現,銀杏不見了。
謝譚幽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和疼痛感襲來,讓她頭腦清醒不少,轉身就朝院外去,這麼大個府,婢女不會突然不見,只會是被人帶走。
此刻,謝譚幽心頭涌動殺意,頭一次,她是那麼想,在三年前就殺了秦氏和謝音柔。
她明明都一一應了秦氏和謝音柔,為何她二人還要如此為難於她。
出了院子,一路青石地板上都有著絲絲血跡,謝譚幽順著血跡方向走,步子穩又快,額頭出了不少細汗,漸漸的,她發現身體有了不尋常的問題,渾身燥熱的難受,眼前一片模糊,只隱隱約約能看見前方像是柴房,而銀杏就躺在那裡。
謝譚幽咬牙走進去,長長指甲陷入掌心,眼前清明些許,可面前只有攤攤血跡,沒銀杏的身影,她心下發緊,想轉身出去身體卻無力朝後跌去。
「大小姐,夫人讓奴婢過來看看你。」香秀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謝譚幽頭腦昏昏沉沉的,眼睛卻用力睜著,警惕看向香秀,眼下,她再蠢也知自己怕是被人下了藥了。
她緊緊咬牙:「秦氏如此就不怕父親怪罪?」
「怪罪?」香秀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大小姐別不是以為夫人會背著老爺行事?」
「銀杏在哪。」
「拖大小姐的福氣,剩最後一口氣了。」
聞言,謝譚幽心頭一顫,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是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她皺了皺眉,朝門外看去,依稀可見如同一個血人般的銀杏被人如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她路過之地,雪地立馬嫣紅一片。
她瞳孔輕顫,渾身如墜冰窟,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不少,她愣愣看著外面一片片白雪被染紅的地方,耳邊的各種惡毒言語都沒能讓她回過神來,腦海中那被她遺忘很久的記憶突然猛地湧現。
那年,被關入柴房後,同她一起長大的婢女偷偷給她送吃的,當場就被謝靖叫人打死了,場面極為血腥。
本就發了燒,那日之後,更是昏迷好幾日,迷迷糊糊被送出府,真正清醒時,人已經在青龍寺了。
三年來多次徘徊鬼門關,謝靖不聞不問,她本以為是他太忙了,這幾日才是真的明白了。
原來,她一直敬重的父親不是突然變的,而是他一直就是那樣的人,只不過善於偽裝。
她竟是沒發現,母親也沒發現,所以死於非命。
所以謝靖會對自己不聞不問,任由她自生自滅。
謝譚幽整個人像被撕裂一般,疼的她忍不住大顆大顆落淚。
母親當時該是有多絕望啊。
外祖家的那場大火又是那樣的大,他們疼不疼啊。
如今她又淪落如此絕境。
她好恨啊。
香秀瞧著謝譚幽要死不活的樣子,蹲身笑看著她,眼神里是可憐還有殘忍,她緩緩湊近謝譚幽,聲音輕又狠:「大小姐還不知道吧,周嬤嬤死了。」
「是因為你。」
謝譚幽身體猛地一顫,聲音嘶啞震驚:「你說什麼?」
「因為你,所以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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