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48章 他比誰都能藏(兩更合一求月票)

    幾場雷雨中,京城入夏。

    天氣一下子熱起來,悶得人不舒坦,火氣也重。

    金鑾殿上激烈爭論過兩回。

    有堅持大張旗鼓、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反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把李渡找出來就誓不罷休的。

    也有認為該放緩腳步,不要為了李渡牽扯過度,重新分辨輕重緩急。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找不到李渡,誰能心安?」

    「他不缺銀錢,給足他時間招兵買馬、養精蓄銳,這叫放虎歸山!必須步步進逼,讓他做什麼都難。」

    「唉,找人都是開始容易後頭難,最初那一旬沒有發現行蹤,如今繼續找就是海底撈針。」

    「臣看他是躲起來了,他逃出京師,身邊即便還有些人手可用、也掀不起大風浪,恐怕如今只想隱姓埋名活命,未必還有再爭之心。」

    「若是能找到,自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白白耗費精力。」

    「是啊,京城也好,底下州府也是,各個衙門都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比起抓不曉得何時露面的李渡,還是應該加緊內務,該興農的興農,該振商的振商。」

    「老臣也不是說就不找李渡了,而是所有事情都要穩步推進,不能顧此失彼。」

    「我們若是為了找他耽擱了民生,那不是給了李渡在背後嘲笑的機會?」

    你一言、我一語。

    各有各的立場,也各有各的道理。

    徐簡倒是沒有說話,站在隊列里一副認真模樣。

    李邵聽得很不耐煩。

    他本就不是什麼緩和脾氣,對李渡的脫身亦是一肚子埋怨。

    最近幾日早朝上翻來覆去都是如此話題,偏偏進展微小,以至於全是車軲轆話,講不出多少新道理來。

    一大群人在大殿裡站著,不用多久就悶熱難耐,偏還有蚊子嗡嗡叫著飛來飛去,越發惹人煩躁。

    御前講究姿態儀容,李邵想打蚊子都不能暢快出手,一不留神,手背上又是一個包。

    李邵悄悄拿指甲掐蚊子包,嘴上嘀咕道:「早知如此,就該把李嶸吊在城牆上,然後該幹嘛幹嘛去!」

    正有朝臣在長篇大論,李邵這點兒聲音並未傳開,只他周圍幾人聽到了些。

    李沄看了眼李邵就收回了視線。

    平親王轉過頭來,打量著李邵好一會兒,微微搖了搖頭。

    李邵注意到了,循著目光看去,見是平親王,他只能暫且低頭。

    輩分有別。

    連父皇對上平親王都是客客氣氣、禮數周全,李邵不過是被打量兩眼,還不敢在金鑾殿裡給這位叔祖父甩臉色。

    早朝上,依舊沒有討論出最後的結果。

    聖上退朝離去,又讓徐簡到御書房。

    李邵原也想過去,見平親王拄著拐杖過來,他便退開了。

    還是別去觸霉頭了。

    萬一叔祖父在父皇那裡告一狀,說他口無遮攔,又得挨上兩句訓。

    平親王也要去御書房。

    徐簡扶他一道走。

    自從前回病倒,平親王休養了一陣,這兩天才剛剛復朝。

    「老了,」平親王走得不快,感嘆道,「很不中用,有心想為聖上再做些什麼,身體也吃不消。」

    徐簡道:「太醫說您該多靜養。」

    「我也想養,可這個局面,哪裡能靜下來?」平親王嘆了一口氣,「李浚被毒殺,李渡又逃出京城,我一想起來就頭痛。

    先帝走之前把聖上託付給我,我既應了這輔政的差事,也想把事情做好。

    前頭幾年

    都很順利,我還以為能頤養天年了,突然就出事了。」

    說到這裡,平親王左右看了看,確定不會叫不相干的人聽了去,才壓著聲問徐簡:「聖上與你都有些別的考量沒有在早朝上說吧?」

    「是,」徐簡頷首,「的確有一些想法,想少了怕被措手不及,想多了又怕弄得人心惶惶,這才沒有掛在嘴上。」

    平親王心裡有數了。

    等下問問聖上就是了,不用為難徐簡開這個口。

    兩人一塊到御書房。

    平親王問及狀況,聖上點了頭,徐簡便把古月的狀況、以及後續的一些想法都提了提。

    越聽,平親王的臉色越難看,明明白白把對李渡的不滿都寫在了臉上。

    「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我還能勉強說是他有他自己的野心與目的,」平親王冷聲道,「身為皇子,想當皇帝,哪怕失敗了也不甘心,誰讓他姓李呢?

    他是有理由不甘心!

    可正因為他姓李,他斷不該去與古月弄什麼裡應外合,若再拉扯上西涼,更是錯上加錯。

    古往今來,想借別人的手來坐龍椅的,全沒有好下場!

    不止自己滿盤皆輸,連祖宗基業都得被葬送在裡頭!」

    聖上道:「那依皇叔之見,眼下如何抉擇?」

    「我這兩天一直在聽、也在想,各種論調皆有他道理,」平親王說得很實在,「聖上的想法應該也與我一致。」

    如果錯得站不住腳,直接就駁斥了,根本不配拿出來討論。

    就像他先前聽了一嘴的李邵說的什麼「把李嶸掛城牆上去」這種只為泄憤的話。

    能被反覆討論的,自然是存在利弊之處可以商榷。

    平親王思考了一陣,一面斟酌,一面分析。

    「李渡行事很少有高調之舉,哪怕是賊襲寶平鎮、火燒定國寺,他也把自己隱藏得很好,更不用說他與董妃娘娘之間的恩恩怨怨。」

    「他的警覺性很高,越防著他,他越收緊。」

    「當年又不是沒有細查過?不都是證據不足嗎?最後先帝處罰也只罰了李浚與李汨,李渡全身而退,毫髮無損,這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我們要還密不透風地找他、抓他,我敢說,他比誰都能藏。」

    「這麼看著,還是應該讓各處政務一切如常、按部就班,不能為了他李渡就荒了正事。」

    「同時,也要提高警惕,我們不主動大張旗鼓地找他,但要防著他突施冷箭。」

    「這一點上,我倒是贊同徐簡的意見,引蛇出洞。」

    「不是說真把京城露出來給李渡當目標,而是適當給李渡留出一些轉身之地,他動起來了,水面有波紋了,他在哪兒也就曝露出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都建立在裕門交戰的前提下。」

    「李渡勢弱的狀況下,蘇議還願不願意與他聯手,這得兩說。」

    「聖上若不想全盤被動,倒也可以考慮策反蘇議,加固與古月的聯繫,我們大順和古月好好做買賣,聯手防備西涼,也斷了李渡的外援。」

    御書房裡,三人一直討論了半個多時辰。

    平親王退出來時,滿面疲憊。

    聖上擔心他的身子骨,讓準備了小輦,由徐簡陪著一道去靜心堂。

    因為平親王想見一見李嶸。

    靜心堂里。

    李嶸休養多日,已經康健許多。


    得了太醫允許後,他白日適當在院子裡走動著活動筋骨,曬曬太陽。

    因此,母子兩人比先前有更多的接觸機會了。

    這也是在皇太后的默

    許之下的。

    既然要讓晉王妃盯著李嶸、判斷李嶸,怎麼能不給她近距離傾聽、感覺的機會?

    從偏殿出來,李嶸幾步穿過院子,站在台階下,抬頭看著廊下的晉王妃。

    晉王妃出神了,沒有注意到他。

    「母妃,」李嶸輕輕喚了聲,「您眉間皺紋都深了,我看您一直心事重重的。」

    聞聲,晉王妃回過神來,沖李嶸笑了笑。

    李嶸問:「您在擔心父王嗎?」

    晉王妃不由捏緊了手中帕子,她深深看著兒子,良久點了點頭:「擔心,很擔心。」

    李嶸又問:「您擔心他回來,還是擔心他不回來?」

    「都擔心,」晉王妃伸手摸著兒子的頭,「我只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

    不管李渡還要做什麼,只要能不連累她和她的娘家,晉王妃就不在乎了。

    她真正擔心的是,李渡布局太深,把嶸兒牽扯在裡頭。

    嶸兒這個年紀,大事想來是參與不上,小事卻也不是做不得,真被李渡哄著勸著去做些無法挽回的事,那真是往她心窩裡插刀子!

    這幾天,晉王妃在佛前磕頭,求的都是李渡兵敗如山倒,速戰速敗,早死早了!

    只要李渡死了,李嶸又沒有做出任何不妥的舉動,那他們娘倆就能好好生活下去。

    皇太后允諾過她。

    她知道,把未來寄托在別人身上,並不能萬無一失。

    可落到這般田地,除了相信皇太后之外,晉王妃也沒有太好的法子。

    晉王妃伸手把兒子抱在懷裡,輕輕撫著他的背。

    如若只想求自己與娘家的平安,她現在並非束手無措,她可以直接拋下李嶸,李嶸的所作所為都與她無關,她從頭至尾都是被瞞在鼓裡的。

    可她又怎麼能捨得呢?

    嶸兒是她的親兒子!

    但凡能有救嶸兒的機會,她怎麼會視而不見?

    「母妃,」李嶸垂著眼,問,「什麼都別想,什麼也不用做,我們慢慢等著就是了,反正我們也只能等。」

    晉王妃眼眶一紅。

    是啊。

    只能等。

    等李渡的結局,也等他們娘倆的結局。

    看顧的嬤嬤過來,稟道:「平親王與輔國公來了。」

    晉王妃忙放開了李嶸,抹了下眼角,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狼狽。

    李嶸看向大門,對進來的兩人問了聲安:「平叔祖父,輔國公。」

    面對晚輩,平親王很是寬厚。

    讓人搬了把椅子來坐下,他拉著李嶸的手細細問了許多。

    出城那天的狀況,在莊子裡如何,又是怎麼跑出來的,在山裡吃了多少苦

    徐簡陪在一旁,聽李嶸一一回答。

    越聽,越有一股奇怪的感覺。

    李嶸的答案沒有任何問題。

    十一歲的小少年,又是伶俐的,說話有點小大人的意思,口齒清楚,條理明確,從頭至尾說得很順暢。

    可就是,太順暢了。

    順暢到幾乎與徐簡前些時日來問話時相差無幾。

    這個「無幾」,不是單指內容,還包括了言辭用語。

    徐簡不由多看了李嶸幾眼。

    在順天府待了不少時日,從前也累積了許多經驗,徐簡在「供詞」一道上多少算是有些心得。

    一份供詞,今天說與明天說,對小吏說與對府尹說,勢必會有一些區別。

    這是極其常見的事情。

    口述,從來就是一個補充的過程。

    如果次次都相差無幾

    用單大人的話來說,就是「你小子跟本官背書呢?」

    現在,李嶸就給了徐簡一種背誦的感覺。

    明明時隔多日,明明問話人的身份截然不同。

    他徐簡問話,是問案調查,平親王來問,是一副長輩與晚輩嘮家常,口吻語氣大相徑庭。

    這麼明顯的區別之下,李嶸的回覆卻大差不差,怎能不是個「怪」呢?

    當然,僅僅以此來判斷李嶸有問題,倒也不充分。

    一來,侄孫兒與叔祖父,親戚是親戚,可要說多親、卻也未必,長輩要嘮家常,小輩刻板應對,也是見怪不怪了。

    再者,李嶸的確準備了一套完整的說辭。

    茲事體大,他又是逃回來的,被人懷疑亦在情理之中。

    為了自證清白,他必須把事情都總結好、記清楚,確保無論誰問起來都不出錯。

    小少年嘛,有這份心,自然也能做到這一點。

    想求個平安與周全,背書也是一種手段。

    平親王問了不少,末了拍拍李嶸的胳膊:「吃苦了,這段時間好好休養。

    你父王是你父王,你是你,你既不想跟著他造反,往後就與他劃清界限。

    別的事情,叔祖父不敢說,只一樣能答應你的。

    你孝順你母妃,與你父王再無瓜葛,叔祖父能護你與你母妃好好生活。」

    李嶸咬著唇,點了點頭。

    一旁,晉王妃含淚謝恩。

    平親王說完,起身離開。

    徐簡一路送他出去。

    小輦上,平親王閉目又睜開,輕聲與徐簡道:「十一歲,不小了,該懂的都懂了,至於懂了後能不能有一個通透的心,就看他自己了。」

    徐簡目送平親王離開,轉身又往靜心堂里看了一眼。

    這一刻,他想到的是老親王在御書房裡給聖上的建議。

    「策反」。

    平親王建議策反蘇議。

    他來靜心堂,也帶了點策反李嶸的意思。

    他明確地擺出來,正是因為平親王亦認為李嶸的回來並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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