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宮的書房燒了地龍,十分暖和。
沈妙言從廊下過來,守在門口的宮女立即挑起厚厚的帘子:「三姐。」
她走進去,在書房角落的火盆旁蹲下,伸出手烤:「楚雲間,去看雪吧?」
正在批摺子的男人頭也不抬:「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這兩個月來,他吃了這姑娘不少苦頭。
這般會捉弄人的女孩兒,也不知君天瀾是如何忍了她那麼久。
沈妙言抬頭看他,他的右手攏在袖管中,仍舊在用左手寫字。
她起身走到他跟前,「你的右手還沒好嗎?」
楚雲間挽起衣袖,從手肘到手腕處的口子已經變成淡紅色,儘管痊癒了,可乍一眼看上去,依舊觸目驚心。
他用右手試探著握了下硃砂筆,大約是使不上勁兒,硃砂筆從手中滑落在龍案上,在奏章上烙下一道不合宜的紅色。
於是他淡淡笑了下,並不在意的模樣:「御醫並未明,但朕明白,這隻手,大約是廢了。」
沈妙言表情有些微妙,過了會兒,她挪開視線,「出去看雪吧?我保證不害你。」
楚雲間輕笑出聲,合上奏章起身:「走。」
此時大雪初霽,景色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兩人漫步於雪地里,楚雲間瞥向沈妙言,只見她低頭朝掌心呵了團熱氣,似是有冷。
他解下紫貂毛斗篷,正要披到她身上,姑娘卻主動站遠些,依然是不肯親近的態度。
他只得重新披上,兩人沉默地走過一段路,四周的景色卻越加荒僻。
不遠處,林木的掩映下,一座破舊的宮殿靜悄悄的立著,角落裡隱約可見幾片漆黑殘瓦。
然而就是這樣荒涼的環境裡,幾株紅梅開得艷麗至極,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暖色都聚在枝頭,絢爛得令人驚嘆造物主的神奇。
「這裡是長春宮?」楚雲間聲音清淡。
「嗯。」沈妙言雙手攏在袖袋裡,沒過一會兒,就瞧見身著半舊櫻花色長裙的秀美女子端著盆木炭出來,一縷濃濃的煙霧從炭盆里升起,那女子似是受不了了,將炭盆丟到地上,仔細拿火鉗夾出冒煙的炭塊,放到雪裡浸滅。
似是才看到站在路上的兩人,沈榕怔了怔,連忙走過來,不可置信般愣了許久,才紅著眼圈開口:「陛下?!」
楚雲間面無表情。
沈榕連忙擦去眼淚,笑道:「今日天冷,陛下若是不介意,可以到臣妾宮中坐坐。」
楚雲間還未回答,沈妙言搓了搓手:「是有些冷,沈美人宮中可有斗篷?」
「有的!」沈榕連忙頭。
沈妙言沒管楚雲間,自個兒先跑進了長春宮。
楚雲間無法,只得抬起步子跟上。
沈榕找來件素色的斗篷:「這還是剛進宮的時候,陛下賞的,可能有些薄,三姐不要介意。」
「無妨。」沈妙言接過,她也不是真冷,不過是尋個進長春宮的由頭罷了。
楚雲間喝了口沈榕親自沏的茶,微微蹙眉,望了眼茶湯顏色,心中不喜:「這是敬事房送來的茶葉?」
「是嬪妾去問敬事房的公公討要的,茶葉雖粗陋,水卻是好水,都是嬪妾天還未亮的時候,從梅花瓣兒上掃下來的。」沈榕笑容純真,仿佛並沒有因為敬事房的苛待而有怨言。
楚雲間看了她一眼,又品了口茶,倒是能隱隱嘗出梅花的冷甜與雪水的澄澈。
他放下茶盞,打量了下宮殿,殿內原本那些華麗的擺設都不見了,顯得很有些空落落的,不過還算乾淨。
「朕記得,那多寶格上,還有好幾尊貴重的白玉淨瓶,去哪兒了?」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沈榕面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旋即低下頭,輕聲道:「宮中的姐姐們前來拜訪的時候,很喜歡,嬪妾就送給她們了。」
楚雲間是明白人,沈榕是送,怕實際上,是他那些個妃嬪們過來搶的吧?
眼皮子這樣的淺,難道他過去虧待了她們不曾?
再看這宮殿裡外冷冷清清,以前的宮女,大約都揀高枝兒飛了。
皇宮這種地方,本就比別處更容易看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對那些嬪妃與宮女的厭惡便又多了幾分,手指敲擊著桌案,「你將這裡收拾得很好。外面的幾株梅花,照顧得很用心。」
「嬪妾這幾個月閒來無事,讀了些書,知道文人雅士講究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追求的是高潔的生活。嬪妾想要模仿那些高士們,可惜宮中沒有青竹,便只能用梅花代替,還請陛下不要笑話嬪妾。」
沈榕神態輕鬆閒適,與過去那個總是畏畏縮縮的庶女,氣度風華竟全然不同了。
楚雲間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又看到那多寶格上果然擺著幾本書,英俊雅致的面龐上,不禁泛起柔和的笑意:「你的很好,朕不會笑話你。是個不錯的消遣,能夠開闊人的眼界。可惜後宮女子,總忙於爭妍鬥豔,所以身上,也就缺了詩書的靈性。你愛,這很好。」
「陛下謬讚。」沈榕垂眸,白皙的面頰上,暈染開緋紅,像是顏色最美的胭脂。
兩人又談了會兒,沈榕起身,「臣妾為陛下添茶。」
著,往前走了兩步,眼前卻一黑,徑直往地上摔倒。
楚雲間起身抱住她,她緩了好久,才勉強睜開眼,臉色很有些蒼白。
「我去叫御醫!」沈妙言丟下茶盞,目光若有似無地瞄了眼沈榕的肚子,立即跑出去了。
半個時辰後,御醫已經趕來為沈榕把了脈。
他捋了捋鬍鬚,對坐在一旁的楚雲間拱手:「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沈美人她懷了身孕,已經有兩個月了!」
楚雲間一怔,「兩個月了?」
兩個月前,在鳳儀宮,他的確臨幸過沈榕一次。
沈榕睜開虛弱的雙眼,瞳眸中都是欣喜:「太醫,沒有診錯嗎?」
「老夫行醫多年,斷不會有錯。」
沈榕幾乎是喜極而泣,伸手緊緊拉住楚雲間的手,「陛下,嬪妾懷了咱們的孩子了」
她的聲音那麼柔弱,配合著蒼白的面容與微微顫抖的手,叫人不得不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