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系一條十二幅鳳穿牡丹紅羅裙,隱隱從裙擺底下露出綴著明珠的繡花鞋尖。
一眼望去,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好看。
只是唯有那雙本該畫龍點睛的琥珀色雙眸,裡面卻是半點兒情緒都沒有,仿佛是嵌在木偶娃娃臉上的兩顆琉璃珠。
君天瀾凝望銅鏡良久,沉默著伸出手,遮住了那雙眼。
卻清晰察覺到,有濕熱的液體,從他的掌心滑落。
明明是冰涼的液體,他卻覺得十分燙手。
他抿了抿唇瓣,從木施上取來一根素白緞質腰帶,纏繞在她的雙眼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確定徹底透不出光來,才在她腦後打了個死結。
沈妙言什麼都看不見,就那麼坐在繡墩上,一動不動。
君天瀾想要叫拂衣傳膳,張了張嘴,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他怕他一開口,就是哭腔。
明明他如此喜歡她,明明她也喜歡他……
他轉身,踉踉蹌蹌走到窗邊,一手覆在雙眼上。
一顆濕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滑落。
祝他坐擁錦繡江山,永失所愛之人?
那他要這江山,又有何用?!
他獨自舔傷良久,才恢復了清冷凜貴的模樣,一言不發地走到沈妙言身邊,握住她的手,帶著她離開小隔間。
守在屋外的拂衣和添香俱是一愣,她們小姐臉上,為何覆著緞布?
然而君天瀾周身的氣息實在太過陰冷,她們不敢多問,只低著頭退到一旁。
已是隆冬,廊檐下凝著一尺來長的冰棱,一排排的,煞是晶瑩剔透。
君天瀾牽著沈妙言,走過那長而蜿蜒的迴廊,聲音低沉平靜,「我見不得妙妙的眼淚,這緞布,從今往後,就不許摘下來了。須知,你的心是痛的,我的心,又何嘗好受過?」
沈妙言仍舊一語不發,宛如沒有生命的木偶娃娃。
已是暮色四合,倦鴉投林。
國師府燈火輝煌,花廳中的圓桌上,熱氣騰騰的佳肴擺了滿桌,全都是沈妙言愛吃的菜。
她看不見,君天瀾便一勺勺餵她。
極耐心,極體貼,惹來伺候的宮女們無邊艷羨。
然而也唯有身在其中的沈妙言,才能體會這種寵愛,是何等的煎熬窒息。
待到用過晚膳,君天瀾親自給她沐浴過,用厚厚的棉布把她裹住,抱著她上了床。
正要睡下時,拂衣忽然匆匆進來稟報:「皇上,有姓鹿的神醫求見!」
君天瀾立即想起那位棉城的鹿老,正好自己有事相求,於是抬手示意將人請進來。
鹿老隔著屏風見他,行過大禮後,發現自己看不見屏風後的情況,於是咳嗽一聲,認真道:「皇上,草民斗膽,想澄清一件數年前的錯事。」
「說。」君天瀾擁著沈妙言坐在床榻上,一下一下輕撫她的細背。
鹿老頗有些不好意思,「當年您帶沈姑娘去棉城,尋老夫為她解毒,老夫那個孽障徒弟,粗手粗腳的,居然把老夫珍藏的一顆丹藥,當做解藥扔進了茶水裡。偏偏那丹藥,還被皇上您喝了下去……」
「那丹藥,原是百年前,祖師爺打算獻給當時的皇后娘娘的,後來陰差陽錯沒有獻成,才一直被保存下來。」
他頓了頓,老臉臊紅:「那枚丹藥,若是男子吃了,今生就只能對第二日起床時看見的姑娘,有行房的欲.望……所以,那枚丹藥又名『一生一世一雙人』。」
君天瀾沉默。
鹿老恭敬地從袖袋裡取出一隻木盒,「不過皇上不必擔憂,老夫花費了十年時間,訪遍名山大川,總算叫老夫制出了一枚解藥。」
拂衣上前,小心翼翼接過木盒,呈給君天瀾。
君天瀾打開來,藥香味兒撲鼻而來。
他忽而低笑了聲,低頭望向懷中的女人,「妙妙,鹿老不會替人作假。我既吃了這種丹藥,那薛寶璋肚裡的孩子,又怎會是我的?」
沈妙言沒有表情,沒有言語。
若是從前知道,興許會很開心。
可如今……
她與他之間,橫亘著國讎家恨,這份恨,至死方休。
君天瀾把那枚金色丹藥放到沈妙言掌心,帶著薄繭的大掌托住她的手,引導著她,一點一點,將那丹藥碾成齏粉。
他覆在她耳畔,聲音醇厚,「此生,我只要妙妙一人。」
他很快下床穿靴,負手走到屏風外,「朕雖不需解藥,可仍舊多謝鹿老花費十年,製作那枚解藥。朕親自送你去廂房,請。」
鹿老望向他,十幾年不見,當初的國師,越發有天子氣概。
他撫須笑了笑,隨他離開寢屋。
兩人沿著長廊往後院而去,離開寢屋很遠,君天瀾才背著手緩緩道:「不知鹿老那裡,可有令人無法流淚的藥物?」
「無法流淚?」鹿老訝異。
君天瀾望了他一眼。
鹿老自知皇家是非多,也不願過多摻和,悶悶道:「有倒是有,只是……用了之後,雖不會流淚,卻也不能再視物。」
「無妨。你若為朕制出此藥,朕賜你黃金千兩。揮霍也罷,救人也罷,皆隨你意。」
鹿老動作很快,不過一夜功夫,就做出了那種叫人再不能流淚的丹藥。
清晨,君天瀾把丹藥泡在牛乳中,哄著沈妙言喝了下去。
那丹藥入口半點兒味道也無,沈妙言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喝了什麼。
半個時辰後,溫暖的寢屋裡,君天瀾把沈妙言抱到窗邊的軟榻上,輕柔給她解開纏在眼睛上的緞帶。
他的指尖頓在她的眼角,「妙妙,睜開眼。」
沈妙言揉了揉眼睛,緩慢睜開,入目所及,都是黑暗。
她伸出手往前面摸了摸,耳邊明明有鳥叫聲,窗外明明還有宮女們遠遠的說話聲,可是為什麼,她什麼都看不見?
是黑夜嗎?
她很害怕,緊緊攥住裙擺,「為什麼不點蠟燭?」
君天瀾把她抱到懷裡,冰涼的薄唇抵在她的耳畔,嗓音低啞:「並非是黑夜,為何要點蠟燭?我的妙妙,你今後,再也不會流眼淚了。」
沈妙言心跳極快,掙開他的懷抱,跌跌撞撞往前走,茫然地大喊出聲:「拂衣,拂衣!添香?!你們在哪裡,為什麼不把蠟燭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