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說變就變。
昨日還是晴空萬里,今日就開始陰沉了下去。
此時,在河陽城外的泰山軍大營,一場祭祀就在這陰霾密雲天開始了。
張旦一臉悲痛的舉著火把,將淋滿了火油的柴堆給點燃了。
熊熊的烈火中,李敢的遺體就這樣躺在那裡,一顆木頭雕琢的頭顱取代著原先的位置,讓李敢的遺體得以完整。
張旦曾讓人去和關內的漢軍協商,讓他們送回李敢的首級,他們願意用百金相付,但關內只是回了一句:
「咱大漢是缺錢的?」
最後李敢的頭顱到底還是沒有被送回來,張旦就這樣帶著遺憾火化了李敢的遺體。
在火化儀式上,哭得最傷心的就是史弼,這個八尺漢子哭得就和一個孩子一樣,上氣不接下氣。
他認為就是自己缺陣才使得李敢戰死,他向張旦求戰,請求充當陷陣,為李敢復仇。
但張旦搖了搖頭,讓史弼好好休息,養好病體。
張旦就是這樣,越是危急的關頭,他就越穩。李敢的戰死並沒有激怒張旦,他明白這樣直接攻打河陽城,除了增加傷亡之外,對戰局毫無益處。
此刻,張旦就如同一個狩獵的豹子,他忍著飢餓,疲勞,看著那群肥美的羚羊們在他面前放肆的跳舞。
他收斂著他的爪牙,克制著他的怒火,靜悄悄的等待著。
他要等一個機會,直到對那些罪人進行徹底的審判?
哼!你何氏很有錢是嗎?
……
三月十六日,一支從京都支援到河陽前線的騎團正緩緩湧入南岸的河陰城。
昔日的孟津渡口此時已經被建設為一個巨大的兵營,到處都是人聲馬囂,亂作一團。
這支騎團的主將叫朱符,是現在平西大將軍朱儁的長子,其人年紀只有二十六,但隨父在軍旅就已經有十年光景了,可以說年少老成,軍旅倥傯了。
這一次來,他就是受其父帥之命,帶著越騎五百來支援河陽三城的。
在得知大將軍覆軍於沁水平原,朱儁就意識到河陽三城已經是京都僅剩下的防禦了,所以縱然艱難,他還是將自己最精銳的五百越騎支援了過來。
這五百騎是朱儁從平越賊之亂就帶在身邊的,先後經歷過汝南大戰,崤函之戰,可以說是朱儁手上最精銳的武備。
但縱然這越騎再精銳,讓人捉摸不透的是,這守河陽城需要這些騎兵有什麼用。
朱儁點的騎將是自己的長子,朱符。
這就讓朱符更加弄不清名堂了,因為自己是純粹的騎將,對於守城之法是一竅不通,父帥讓咱去河陽有甚用?
但朱符有一點好,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愚鈍,所以父帥說什麼,他都聽著。
說到這個,朱儁也頗為心酸,作為天下聞名的大帥武臣,但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肖於他,都是中人之姿。
也正是如此,朱儁才比較看重一些後俊,如孫堅這些人,希望他們中有一二能出挑的,後面也能幫扶自己這兩個不成器的兒子。
卻說此時朱符就看著河陰城亂糟糟的樣子,心裡對於何氏一門打心裡瞧不上。
這幫人不是靠著何太后的關係,人在自己等人之上?他們這些人才是為漢家流血的。
在朱符鄙夷河陰糟糕的軍紀的時候,一旁的幕僚陸康剛安頓好入關的五百騎,正走了過來。
他見朱符這樣子,忍不住勸道:
「阿符,還是少表這等鄙夷顏色,那何榮不是個大度的。我們是來支援河陽關的,不是來結怨的。」
陸康又補了一句:
「你也別嫌這何榮沒本事,實際上他只要姓何,這個位置就是他的。能廝殺的武臣多了,不少何榮這一個,反倒是這個時間,他這個位置,姓何才是讓大家都放心的。」
陸康雖然是朱儁幕府的佐吏,但同時也在朝廷里有任職,所以算是漢家之臣,與朱氏的平西幕府並沒有明確的上下級關係。
同時,陸康本身自己也是德高望重的,他今年接近五十,正是政治威望最高的時候,他當年就做過朝廷的兩千石,只是後面被宦官誹謗而被奪官。
之後又被起復為議郎,後面又因為鄉誼被朱儁起用,做了幕僚。
而朱儁對於陸康素來敬重,這一次被請來也是幫助其長子的,所以朱符在陸康面前就是小兒輩,直呼其小名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朱符對於陸康說的卻不以為意,他聳肩道:
「那何進都不知道零落到哪裡了,他們何家算是完了,那何榮自身都難保,還想如何?」
見陸康還要再勸說,朱符止住話:
「好了好了,陸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多聽少言可行了?」
陸康還能說什麼?只能話口一轉說到:
「我已將越騎安頓好了,一會你和我先去拜訪何榮,其他的話不要說了,先把眼前這難關度過再說,你也體諒你父帥,這幾日他已為了朝廷局面已經是宵衣旰食,你別給他弄什麼亂子來。」
朱符聽到了這句話,才真的老實下來,他輕蔑了看了一眼那群三關守卒,然後就隨著陸康向著北岸的河陽城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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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岸走到北岸不遠,大概四里地的樣子,兩人無帶步,只能走。
朱符年紀輕走的無所謂,陸康到底年紀大了,沒走一會就開始累了。
這時候,一雙粗壯的手抓住陸康,然後就將他背到了背上,卻是朱符心疼老人家,直接將他背到了背上。
陸康心裡溫暖,他知道這小子就是這樣,心腸不壞,就是行事太欠考慮了。
而這亂世,越是心腸好的,命運就越慘,所以陸康忍不住教他:
「小子,你知道你父帥為何要你來這河陽城嗎?」
朱符背著個陸康,步履一點不亂,顯示了紮實的下盤功夫,此刻聽陸公談及這個,朱符想了一會,回道:
「小子之前在汝南的時候遇到過泰山軍,那時候咱們在汝水東岸,泰山軍與皇甫大帥在西岸,也是那一戰,咱才知道泰山軍有多厲害。想那皇甫大帥是何等人?那是我父帥都要尊崇的,但就這樣還險些死在了張賊之手。」
陸康對於這一段故事倒是知道不多,黃巾起義的時候他被褫奪官職賦閒在家鄉吳郡,所以這會也認真聽朱符說著過去。
朱符感嘆道:
「那一戰我們是在東岸圍攻馬元義和波才的聯軍,其實也是打得艱難,要是那一次泰山軍打的是我們,我們父子可能就死在那一戰了。所以,對於泰山軍的戰力我非常了解,我並不覺得何榮那樣的貨色能守住河陽城。」
陸康頷首,他遂直言:
「是的,現在圍在河陽之外的還只是泰山軍一路,據說此時整個河內已經望風而降了。那張賊的大軍就是走得再慢,再有三兩日也能到河陽城外,到時候彼輩陳兵十萬於北岸,那河陽就是再堅固也守不住的。」
這下子朱符不淡定了,他罵了句:
「那父帥還讓咱來這河陽城?這不是推兒子入火堆嗎?」
陸康敲了一下朱符的腦袋,罵道:
「休要胡說,你呀,以後就懂了。現在先去面那何榮,我還有事與他說呢。」
朱符無言,只能加快腳步。
年輕人就是腳程快,一刻多一點,他們就來到了河陽城。
別看朱符有多看不上何榮,當何榮親自出關迎接他們二人的時候,朱符還是笑得和什麼似的。
說到底朱符還是年輕人,把場面看得最重要。
何榮昨日剛小勝了一把,心裡也高興,所以接待朱符和陸康的時候也很熱情。
其實何榮自己也清楚,雖然他們何家還有何太后在上面撐著,但隨著何進覆軍之後遲遲不得現身,何氏的局面已經越發危險了。
這個時候,有關東另外一位實力派大帥的支持,對於他們何氏度過這個難關至關重要。
而且何榮也覺得這一次對他來說也是個機會。
如果他能將泰山軍阻擋於河陽關外,到時候憑藉這個戰功,他去頂替何進做那個大將軍也不是沒機會。
畢竟做大將軍需要的只是姓何,又不非得是何進,你說是這個道理不?
甚至,何榮也曾幽暗的想過,自家族兄遲遲不來找自己,是不是也擔心這一點。
何榮將二人迎入河陽城後,不僅置辦了一場規格不低的席面,還找來了一群舞姬。
於是,河陽城外是金戈鐵馬,城內是觥籌交錯,歌舞昇平。
真真是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而這個何榮做事也的確有一套,他不僅在河陽這邊招待朱符他們,被朱符留在河陰的五百越騎也各自有酒有肉,可以說雨露均沾了。
事情弄得漂亮,何榮待人手段也高明,反正小年輕的朱符是被弄得五迷三道的,這會微醺起來,更是一個勁拍著胸脯:
「有我朱符在,必教泰山賊不敢入咱這河陽城。「
對於這句話,何榮只是笑笑不說話。
他看重的是朱符這個人,有他在自己這裡,其實就是朱儁對自己的支持和站台。
何榮豈能不懂得這一點?
於是,何榮給朱符又敬了一杯,然後神神秘秘的說了一句:
「朱君,我與你一見如故,今日我給你看看一蓋世珍寶。」
說完,何榮就讓家老去準備了。
那家老欲言又止,最後嘆了一口氣,無奈下去了。
……
家老是何進父輩那代人,一直為何氏服務,此刻他憂心忡忡的走向軍府的隔壁去準備何榮說的那個稀世珍寶。
家老弄不明白,何氏上一代還是家風剛硬朴健,雖然家族裡也沒什麼了不得的人才,但做事就讓人感覺踏實。
但僅僅只是一代人,家老就眼看著何氏的家風墮落下去。家主何進還好,還比較老派,但如何榮這些新一代成長起來的,各個都沾染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家老有時候真被搞糊塗了,怎么子弟們都有文化了,但這卻還不如父輩們呢?
想到這裡,他也心疼那個叫楊豐的少年,也是苦命人啊!
走到院裡,家老一眼就看到那個美若雕玉的少年,內心也感嘆:
「雌雄難辨,真是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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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的時候,楊豐正坐在水井邊磨刀,身邊還站著幾個軍吏。
楊豐磨刀磨得非常認真,隔著一會就給磨刀石淋上一點水。不一會,在他的手藝下,一把短刀已經鋒芒畢露。
此刻,見到家老來了後,楊豐將短刀遞給旁邊一個軍吏,還囑咐道:
「這刀縱然不用,也多磨一磨。刀是好刀,別糟踐了。還有你也是武士,要刀口舔血的,你平日如何待它,它才會如何待你。平日用心,關鍵保命。」
說完再不理那些人了,而是看著家老過來。
楊豐沒有說話,而是回到了舍下,等再出來的時候,已是艷妝濃抹,一襲裙羅,飄然而出。
一眾吏士們都看呆了,儘管只是浮光掠影地瞟到幾眼,但已經是他們這輩子看到的最美麗的風景。
他們都是軍中粗胚,壓根想不到一個男人竟然比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艷麗絕倫。
最後,家老讓人搜檢了了一遍楊豐,見安全後,就帶著楊豐走了,只留下滿院香風縈繞在眾人的口鼻間,久久散不去。
人群中,那個從楊豐手上接過短刀的軍吏忍不住捏著短刀,偷偷地藏入了懷中。
……
楊豐是隨著一群歌姬入堂的。
進去的時候,何榮等人已經喝得迷離熏紅,就連陸康這會也躺在一個舞姬寬闊的胸懷裡,醉成了爛泥。
但等楊豐一行人進去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楊豐給吸引了。
美,真的是太美了。
此刻,軍府內大放光明,楊豐一人的姿麗就照耀了這裡,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放光。
本來還手裡捏著紅葡萄玩弄的朱符更是呆楞的張著嘴,他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正準備回頭問何榮。
就見到何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眼神迷離的走下了堂。
看著艷麗絕倫的楊豐,何榮呆呆的問了一句:
「我叫你阿若可好?」
楊豐笑了,隨後就拔出了自己的髮簪,在長發飄落中,插在了何榮的脖子上。
鮮血從何榮的脖子處噴涌而出,他艱難的捂住自己的傷口,緩緩倒地。那邊,朱符已經驚駭欲絕,正要起身,就被楊豐兩步趕上摔翻在地。
接著,楊豐一腳踩著朱符的胸口,隨後用朱符自己的割肉刀割破了他的喉嚨。
頃刻間,一場宴會成了血宴。
主客雙方殞命,只有陸康依舊幸福地睡在無垠的廣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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