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趕過來的時候,呂布正和成廉他們嚼著乾糧,因為要潛伏,眾人並沒有生火。
這點苦對於呂布等人若等閒。
此刻,圍在呂布身邊的就是三十六人,人數雖然少卻各個是精銳。
一般來說,甲士只有在戰鬥的時候才會披甲以保持體力,但這些武士呢?就是休息的時候也甲冑不離身,不說這戰鬥警惕性就是這體能也是頂尖的。
再看這些武士身上的甲冑,獸面兜鍪,一身鐵鎧玄黑,胸、背皆是兩面橢圓形的大型甲板組成,腰間束帶,束帶下垂膝裙、鶻尾,下縛吊腿。兩膀各有鐵臂,作龍首狀。
隨意移動一下,膝裙上的甲片就嘩嘩作響,迎面就有一種兇殘肅殺的獸氣。
這三十六人就是呂布的伴當,昔日邊軍最後的精華和遺澤。
可以說,朔方、雲中、九原一代邊軍子弟就孕育了這三十六豪傑,這些人隨丁原、呂布縱橫沙場就沒有折損過一個。
這些人就是放在歷史上也是侯景親從將的水平的,後世侯景中原敗北投靠南梁的時候,核心武人群體也就是八百人,但正是靠著這些馳騎精射的騎士,侯景宰割了諾大的南朝。
而現在呂布身邊的這些騎士,實力更過之。
呂布有并州騎兵千人,但他並沒有將這些人都帶著,而是就帶著這三十六騎,因為在他看來後者比前者更有用。
眾人剛殺完那些沒有人樣的山寮,然後就自若的吃著乾糧,閒聊,呂布也沒有架子,和他們有說有笑。
此刻,呂布見張遼來了,就隨意吩咐道:
「文遠,剛剛前頭已經探過了,泰山軍的大部已經過去了,我估摸著再過一會就要看見那張賊的車架了。」
沒錯,呂布就是要在萬軍之中襲殺那張沖,建立真正的不世偉業。
那張賊縱然勢力龐大又如何?手下兵甲數十萬又如何?在他的方天畫戟下,眾生平等。
只要他衝到那張賊的車輿下,此人的性命就操在他的手上,到時候他倒要看看張賊是何種惶恐和屎尿橫流的醜態。
想到這裡,呂布就一陣快意,我呂奉先也是弒王者了!
弒王者呂布?聽著不賴!
想到這裡,呂布對張遼下令:
「文遠,一會你讓弟兄們將人馬都塞上口嚼子,不要出一點聲,這一次是驚天之舉,我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而失敗。」
張遼默默點頭,然後就讓弟兄們主動將馬口給塞上木嚼子,之後這些人也塞了口嚼子,唾液在口中分泌,順著嘴角慢慢流下。
此時這些人哪裡還是人?活脫脫的一群野獸。
呼吸在急促,三十六騎與張遼、呂布一樣,就在這片林子靜靜地等候。
而他們的前方,山林外的曠野上,時不時就能傳來一陣激盪人心的號角和馬蹄聲,然後緊接著就是密集的腳步聲。
等候中,在場的氛圍越來越緊張,包括呂布在內,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次泰山軍到底是來了多少人。
於是,大夥連呼吸都不敢了,只剩下心臟在怦怦狂跳。
這個時候,遠處山林上,大夥看到一桿龐大的杏黃大纛正飄搖著,他們還能隱約看到上面的字,是什麼「替天行……」。
呂布看了一眼邊上的曹性,曹性負責在外勘查,知道張賊的行止。當後者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後,呂布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牽著他那匹赤兔。
繼呂布之後的是張遼,繼而是成廉、魏越、曹性等等,直到這三十八人離開這片山林,山林再一次安靜下來,彷佛無人來過。
輕輕的他們走了,但他們卻留下了數十具屍體,那些可憐的山寮們生時就如草芥一樣無人在乎,死的時候又如霜露一樣消散無蹤。
他們對這個世界毫無意義,但他們為什麼會沒意義?或者說沒意義就該死嗎?
無人回答他們。
只有鳥獸在雀躍,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
呂布牽著馬在前,後面張遼等人魚貫而出,在林木的掩映下,眾人很快就來到了山林的邊緣。
他們在一處巨大的岩石後潛伏著,在這裡他們感受到了比之前更加強烈的衝擊和震動。
前方的平原上,無數車騎正沿著夯土路顛簸前進,又有無數的杏黃軍衣的步卒扛著巨大的長矛向前方趕路。
這些人如同無數黃色的蛾子,成群結隊,從這個平原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而且不窮無盡。
不僅如此,這些人的行軍還非常有規律,不論是何種陣型,都在圍繞著所屬的旗幟緩緩前進。
人潮洶湧,這就是人潮洶湧。
呂布這些人也算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在崤函戰場上,關東關西兩家先後出兵也達到過十萬人次,但那是各個戰場加在一起的,遠不如現在來的更受衝擊。
呂布非常關注泰山軍的士氣,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是能感覺到這些人的疲憊的,看來這些泰山軍行軍至此,還沒有休息過,是個好消息。
然後他又看了不少游弋過去的騎兵,這一看就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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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那些騎兵中有不少都是胡人,雖然他們的著裝打扮都和漢人沒兩樣,但常年在邊地與這些人打交道久了,呂布一眼就能聞出這些人的味。
此刻,他對於刺殺張沖又有了這個理由,這種里通外族,伐我中國的人,人人得而誅之。
我呂布就先除掉這個禍害。
有了這個正義感,他就更加焦躁了,眼睛也不斷掃射,急切得想找到張賊的所在。
很快他就看到了,在距離他們大概有數百步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車輦,此輦由十二頭健牛拉動,行動遲緩卻非常穩健。
扈衛在這個車輦旁的是數百名衣著華麗的騎士,他們身著玄甲,披錦繡,手中的馬槊沖天而立,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奪目。
在這些人包圍的後方,有一桿巨大的大纛,那面杏黃旗就是掛在那個上面。
呂布的眼神非常好,清楚的看到那大纛上斗大地寫了四個字:
「替天行道」。
呂布一聲冷哼,沽名釣譽之徒,該死。
在確定了張賊的所在後,呂布就不看了,在他心裡,此人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先是檢查了一下赤兔馬的狀態,這匹先帝賜予的汗血寶馬今年已經三歲了,正是戰馬一生最巔峰的時候。
為了保證赤兔的衝擊力,之前整個過程呂布都沒有騎乘過它,還餵過了幾次雞子,狀態非常不錯。
而赤兔也通人性,看見主人撫摸著自己,也親昵地舔舐著呂布的手掌。
感受著溫潤和濕滑,呂布突然感嘆:
「要是先帝沒有駕崩,我的命運是不是會發生改變?先帝在的話,也許萬年公主就會嫁給我吧!到那個時候……,哎!」
想那麼多已經沒用了,呂布只能無力嘆息,悲嘆命運的不公。
但他不信這個,這一次他就要向世人證明他的驚世之舉動。
他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弟兄們,看見他們目光中的堅毅,內心豪邁:
「有這些弟兄幫襯,這天下必有我的舞台,既然老天不給我機會,我就自己去要,去搶,總之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人馬移動的轟鳴震動依舊在繼續,巨大的煙塵遮蔽著陽光,讓所有人都看得灰濛濛的。
看見那車輿越來越近,呂布終於開口:
「上馬,帶弟兄們取富貴!」
於是身後三十七人翻身上馬,挺著馬槊隨呂布衝出了山嶺,向著那杏黃大纛狂飆突進。
真可謂:
「并州鐵甲膽氣豪,張王車輦已動搖。」
「博浪一擊圖意氣,馬銜枯骨鐵未銷。」
……
距離呂布位置最近的一陣是梁興。
此君是當年中人亭大戰後反正的漢吏,現為拱聖軍的百人牙將,此刻他正帶著一名旗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作為扈衛王上的親軍,即便是行軍他們都是披著鐵甲的,這也是保證一些突發情況,他們這些主帥的帳下軍可以立即出動。
不過同樣也造成了,他們的體力消耗極快,需要間歇性地和其他軍的親軍換防。
而梁興的這部已經披甲走了五里,快要輪到換防了。
隨著太陽越來越高,梁興越來越熱,這會他已經忍不住將兜鍪放下,用絹布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他往北面看,正想看看換防的巡隊牙兵什麼時候到,他也好到後面休息一會。
突然,他的衣角被人拽了一下,看過去正是自己本家的族侄正張著嘴指著自己身後。
梁興轉過身去,就看見一隊鐵甲騎兵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奔來。
他一陣奇怪,好像並沒有看到自家有這樣甲冑樣式的騎兵呀?難道是別的新軍的?
到現在,梁興都沒有懷疑過對面,一方面是因為泰山軍最近階段在不斷整編,不斷有新的部隊形成,他不認識是很正常的。另一方面,他潛意識裡就不認為有任何敵人能滲透到這個位置。
梁興準備上前攔這些騎兵,這裡已是王上車架的範圍了,只有手上高舉金箭的橫撞將才能馳馬。
但這個時候,他看清了最前面的騎士的裝扮,一眼就看見此人壓根沒有代表身份的肩章,這時候他哪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梁興大喊:
「敵襲!列陣!」
但他話剛說完,對面當頭的那個雄壯武士抽弓就是一箭,那箭矢直接從梁興的嘴巴灌入,再從後腦勺射出,正正好好的撞在後面旗杆上。
箭矢頭因為透骨而出已經鈍了,但巨大的撞擊依舊將那個雄壯的扛旗吏士撞了個趔趄。
能為一隊扛旗者,哪個不是雄壯的好漢子?此時竟然被一個二次傷害給打個趔趄。
那扛旗的吏士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前方的牙將梁興重重的倒下,他才意識過來。
當即也要高喊,但又一支箭矢射來,這一次他和旗幟雙雙倒地。
衝突發生的太快,梁興臨死前的警示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為這片平原太吵了,到處都是車粼馬嘶聲,那一聲吼叫壓根就翻不出什麼聲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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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梁興身邊的人可聽清了,在百人將和扈旗先後戰死後,這些人按照步操主動結成一個小陣,準備抵抗敵軍的衝鋒。
但已經來不及來,早已將馬速全部拉起來的呂布等人,宛如電光,直接就撞進了這支百人隊中。
因為是在行軍,這些泰山軍正以一個豎陣行軍,整個陣型壓根就沒能來得及展開,於是呂布等銳騎就如一把解牛刀一樣,絲滑得順著縫隙,肢解了這支小隊。
赤兔馬背高五尺,呂布踞坐馬上,手中方天畫戟橫掃千軍,所向披靡。
他能感受到赤兔的興奮,因為他同樣如此。
他和赤兔一樣,註定是為戰場而生的,置身於這般龐大的戰場,僅僅只帶著三十七名騎士沖那千軍萬馬,但呂布依舊沒有任何的恐懼。
他能感受到血液正瘋狂的往腦上涌,他能感覺到時間流逝的越來越慢,紛繁複雜的戰場在他的眼裡越來越清晰。
這是呂布天生就帶有的戰場直覺,靠著這種直覺他總能發現敵人的薄弱處,總能恰到時機的抓住戰機。
而現在,呂布的直覺告訴他,向前,繼續向前。
在擊破了一陣泰山軍後,呂布明顯發現別處的泰山軍已經反應過來了,步兵正在搜索著縫隙,阻攔在車架前,騎兵也開始催馬過來想要截擊,明顯阻擋在呂布前方的營兵也正以視死如歸的氣魄在用他們的軀體來阻擋戰馬。
但依舊還是太慢了,三百步不到的距離,當呂布等人的坐騎已經全速催動的時候,也就是十個呼吸的時間。
這十個呼吸,人從驚愕到行動能做什麼?什麼都做不了,幾乎就靠本能。
那些呆楞的敵軍如浮光一樣被呂布甩在身後,他看著那站立在巨大車輦上的年輕人,猛然發出了最強音:
「殺你者,九原呂布!」
這聲咆哮和這幕場景註定要留名青史,為後世無數名家國手所描繪,因為它是這個時代最強的兩個武人,最直接最猛烈的對決。
而他們的命運也正如那句話: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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