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六百七十二章 輪迴

    這是一場輝煌的大勝,潘璋、李輔二人光抓俘虜就抓了兩日,最後實在安排不下了,就在沁水曠野上扎了十三座營盤,好用來看守這三四萬兵。

    可以說,何進的一番自信操作,直接將關東的老本全部砸掉了,最後輸得是血本無歸。

    而且你要是血戰敗了也就是算了,那樣泰山軍直接的傷亡也不小,沒準也能讓關東朝廷苟延殘喘一會,但你偏偏打得是這樣的爛仗。

    戰後,潘、李二部一清點,兩軍加在一起也不過數百人,這點傷亡在和巨大的戰果比起來簡直是不值一提。

    於是,關東的命運可想而知。

    誰都知道,它完蛋了。

    ……

    張沖這會剛帶著大軍通過天井關,還在感慨這等雄關和羊腸坂道的時候,潘、李二將就送給了他這麼大個禮。

    此刻,張沖嘴角的笑是一點都壓不住,他看著被五花大綁的一位公卿,笑道:

    「種公,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這一次你還願降嗎?」

    此刻被綁在下面的正是昔日鎮北將軍盧植的長史種拂。

    在中人亭一戰的時候,其人和一班幕僚一起都被張沖給俘虜了,和其餘那些跪地求饒者不同,種拂視死如歸。

    本來這種視死如歸也就是那樣,屬於敵人中的頑固分子,該殺還是得殺。

    但荀攸、田豐這些幕僚勸住了,說這種拂在天下素來有聲望,此前為任地方,為當地的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殺之會不利於泰山軍的聲名。

    於是,張沖就將這種拂給放了。

    對他來說,連盧毓都被毫不猶豫的放了,更不用說一個昨日黃花的公卿大臣。

    但可惜,種拂從中人亭死裡逃生回到京都,但伴隨他的不是理解而是漫漫的質疑。

    中人亭一戰,死了那麼多人,為什麼你種拂能活著回來?是不是你和張賊私下裡達成了什麼協議?

    而面對這種不可證偽的質疑,種拂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最後種拂只能在家中隱居,漸漸的就被排除在了朝廷的決策權之外。

    但這也給了種拂一個意外的結果,那就是在那幾年的權力鬥爭中置身事外,沒有被牽累。

    所以當後面何進執政後,朝廷中能有種拂威望的大臣公卿已經是寥寥無幾。

    而為了裝點何進幕府,何進就將賦閒在家的種拂重新徵辟入朝。

    但也就是如此了,何進對於種拂的政治傾向也有懷疑,所以雖能提拔卻不能用。

    不過種拂倒是一如既往的忠事,在數次大事上都建言獻策,這一次大將軍要出征上黨,其人也是持反對意見的。

    但作為心腹的幕府長史王謙尚且不能勸動何進,更不用說已經毫無威望的種拂了。

    所以,最後的結果沒有任何改變。

    本來種拂也是被何進留在京都的,但最後卻是種拂懇求隨軍,說是就是做軍中一個荷戈的老卒也好。

    就這樣,種拂再一次加入了征伐泰山軍的遠征軍,只是這一次他只是一名距離何進車架老遠的文書隨行。

    也正因為遠離何進的車架,種拂沒能阻止何進的棄軍而逃。

    再一次成為張沖的階下囚,種拂並沒有表現的如之前那般激憤謾罵,而是非常的平靜。

    也正是這份平靜讓荀攸等人認為種拂可能會鬆動。

    正如荀攸此前說過的那樣,種拂作為京都公卿中的進步派,對於京都是有很強的影響力的。

    別看此前眾多公卿大臣對種拂避之唯恐不及,但那是因為泰山軍是賊。而等泰山軍兵臨京都城下的時候,那這些人恐怕就是另外一副對待種拂了。

    所以,在荀攸看來,種拂就是那種具備統戰價值的人,招降此人對後面攻打京都會有作用。

    然後,他就將種拂送到了張沖面前,試圖對其招降。

    其實,對於荀攸他們的想法,張衝心里是不以為然的,他不認為現在的關東朝廷上還會有什麼進步人才,就算之前有,也必然早就投了曹操或者袁紹了。

    不過,對於種拂這人,他還是想見一見的。

    不為什麼,就單純覺得與這種被主流排擠的局外人聊一聊,應該會有收穫。

    此時,種拂身上的麻繩依然沒有解開,其人就這樣坦然坐在張沖的面前,看著他。

    這倒不是張沖或者是其他人苛責這個老頭,而是種拂直接要求的。他還強調,如果強行解他的麻繩,他拒絕對話。

    於是,他就這樣被送到了張沖這裡。

    當張沖笑著問他願不願意投降的時候,種拂笑了。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問了一句:

    「張王覺得自己是贏了嗎?」

    張沖笑了一下,覺得又是這一套話術機鋒,他這次也高興,於是就讓蔡確搬個馬扎過來,他倒要和這老頭好好辯一辯。

    咱張沖不僅要在肉體上打倒別人,更要在精神上打倒他們。

    殺人,更要誅心!

    張沖箕坐在馬紮上,指著東方,大咧咧的回道:

    「老兒,你且看我所指的方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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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拂順著方向看,看到遠方是連綿不斷的大帳,沉默了一會道:

    「是我關東的俘兵。」

    張沖一拍手:


    「對嘛,所以不是我覺得我贏了,而是我已經贏了。那邊的應該是你們關東僅剩下的機動兵力了吧。傾覆了這支主力,關東這艘船也算是要沉了。而你想想,誰又會老老實實呆在一艘破船上,而無動於衷呢?所以你看這個!」

    只見張沖順手扔給種拂一個小包裹,種拂翻開一看,裡面都是一些請降表,看落名都是河內各縣的。

    看來,這些河內的各縣令長都降了。

    也是,連大將軍何進都跑了,這些人還有什麼理由為漢室盡忠呢?

    想到這裡,種拂一陣悲哀。

    不過,這並不能打倒種拂,他反而笑著道:

    「張王,以為這就贏了?之後你要遇到的是河陽三關,那裡固若金湯。如今關東攻雖然難,但守卻有餘。張王如今可想好破三關之策嗎?」

    張衝壓根不搭理這個話,他甩甩手,不以為意:

    「老兒,你也不要拿這話擠兌我,這麼和你明白說吧,論攻城,這天下還沒有我泰山軍打不下來的,所以什麼河陽三關,就那麼回事吧。再且說了,還是那句話,你關東如今就是一艘破船,還指望誰為你們死戰到底?」

    種拂頓了一下,他攤開手:

    「張王不愧是雄主,我姑且以張王說的都對,但張王有沒有想過,你長驅上洛,中原和關西各家就會無動於衷嗎?到時候,張王兵圍京都之時,就是諸雄群起而攻之時,我怕……。」

    這一次張沖直接打斷了種拂後面的話,他有點瞧不上這老兒了,絮絮叨叨說一些片湯話,他只是伸出手指點著直接:

    「老兒,你不會覺得我傾大軍,耗費錢糧無數,然後在戰前會想不到這些?現在要被你教?你們吶!我聽荀攸說你當年在宛縣做過不少好事,以為會有些不同,但如今看來,也是那種空談的清流一類,談之索然無謂。」

    此時張沖已經站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就是在浪費時間,雖然他現在也沒事,但用在這類人身上,還是嫌棄的。

    但就在張衝起身的時候,種拂卻詭異一笑,同樣還是那句話:

    「所以,張王是覺得自己是贏了嗎?」

    還是同樣的一句話,但沖種拂這樣子,這背後的意思肯定不同。

    張沖皺著眉,有點煩這種故弄玄虛,索性直言: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完。我是非常認真的說這句話,希望你能自己把握住。」

    說著,張沖再一次坐了下來。

    他只給種拂一次機會。

    只聽種拂乜笑道:

    「張王你如今所為不過又是一場輪迴而已。」

    「我解釋一下,輪迴是釋家所說的世界的……。」

    張沖再一次打斷了:

    「我知道什麼是輪迴,你不用給我解釋這個,繼續說,怎麼我現在做的就是一場輪迴了?」

    種拂非常滿意張沖的反應,他說道:

    「張王,我絲毫不懷疑你最後能一統山河,成為這場逐鹿的勝利者,甚至我也覺得你們泰山軍所謂的黃天之世,也能在張王的手上實現。但這又如何呢?」

    他指著張沖身邊的那架乘輿,它剛剛被潘璋、李輔二人一同送來,然後感嘆道:

    「再興炎漢的光武當年也是天運所鍾,一干謀臣猛將盡在麾下,彼時他們也是弔民伐罪,穩定社稷,也占天下公義。但後面呢?不數年,大漢又回到了那個大漢,二百年後又走這一遭。這不是輪迴是什麼?只是可惜呀,當年光武中興還能有二百年的輪迴,但到了張王這裡,怕是要二世而亡,甚至人亡政息了。」

    張沖並不生氣種拂這話下面的詛咒,而是讓種拂繼續說。

    這個時候種拂也開始說出了他的看法:

    「這天下很怪,或者說這人道很怪,那就是正不勝邪。有些東西明明是一種進步,但最後卻不能長久,反而那種越符合人性之惡的,卻能綿延長久。你就說始皇帝所創之郡縣制吧,可以說終結了戰國之亂世,給天下百姓一口喘息的機會。但始皇帝死後,秦二世而亡。庸者只將秦亡歸罪於秦二世,但當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時候,那二世不過才登基,又能對天下影響什麼?」

    張沖聽得很認真,這倒是他第一次聽這個看法。

    他發現歷史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同一件歷史事件總能從不同角度來解釋,甚至形成不同的觀點。

    所以他難得的沒有打斷種拂,而是順了一句:

    「那秦亡是為何?」

    這一刻,張沖像是學生,種拂就是老師。

    於是就聽種拂道:

    「秦之亡就在於秦政遠超過於人心的想像。它對太多人來說都是新的事物了,當它能給大家帶來好處的時候,秦政還有其價值。而一旦這個新政稍有挫折,那必然會激發所有人對過去的依戀。」

    「他們會想,是不是回到過去那樣子,現在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在當時,始皇帝憑藉自己的威望強行在關東推行郡縣制,關東的百姓沒能享受到郡縣制的好處,就已經遭受了它的壞處。所以,這些人才將過去的王公子孫再一次請回來。所以與其說秦亡於六國,不如說秦亡於歷史,亡於人心循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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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沖在想這個事,他倒不是覺得種拂這話說得有多麼對,因為如秦亡這麼一個大課題,遠遠不是什麼一兩個原因或者觀點就能囊括的,但種拂的解釋依然給他帶來了某種啟發。

    他在想,現在泰山軍同樣在開創一個嶄新的世界,這個世界是所有人都陌生的,甚至一些準則都是反人性的。

    別的不說,就單單不勞者不得食這一條就不知道多少人會驚詫。現在泰山軍都還是窮棒子,大家都會擁護這一條。但當最先得利的那些人漸漸發展起來了,他們還會這麼想嗎?

    他們只會覺得這事太離譜了,明明我坐擁土地就能獲得利潤,我為何還要親力親為?

    所以這就是人心隨著位置不同,變了。

    張沖在思考的時候,種拂依舊在說,這註定是一場屬於帝王的教學:

    「而高祖得了天下後,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一方面他知道秦制好,一方面他又知道大家都眷念分封,所以他兩個結合,慢慢用時間去讓人心熟悉秦制,這種日拱一卒的方式,不過百年,天下已是秦制,而人心不異。這就是黃老之道,如水一般潤物無聲。」

    「你再看王莽之敗,他復興周禮,同樣弄了一個過於新的東西,於是天下大亂。而這人能力又不及始皇,所以不用人亡,便已經天下反覆。之後呢?光武之興,不過也是順應了民心對於過去那種秩序的眷念罷了。」

    此時種拂非常複雜的看著張沖,如是道:

    「張王,你所謂黃天之世不過也是某種周禮的復興,雖然這種制度在千年前有用,但它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已經太過於陌生了。張王你的確天縱神武,但你依舊還是人,也是會死。等你死後,人心會覺得黃天之世太累了,那些掌握中樞的功勳朝臣們就會懷念漢室的公卿,覺得那樣才是人心正道,而那個時候你的繼承人如何能是這些功勳大臣的對手?怕又是一場內亂到來。到那個時候,這黃天還會在嗎?」

    最後,種拂終於圖窮匕見,他異常誠懇道:

    「所以,張王你如再不幡然悔悟,秦鑒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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