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入夢
蓋彤已經來不及獲得更多關於鮮于輔部的信息了。
當務之急就是將大陣列起來來，在濟水邊的曠野上，沒有大陣，遇到成規模的騎軍衝擊，其結果是什麼，他這個騎兵大將會不知道嗎？
幸好，蓋彤足夠謹慎，手裡也有足夠的突騎用來發哨騎，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敵軍的蹤跡，不然是要吃大虧了。
此刻，蓋彤部各軍吏士紛紛從大車上拿下裝備，一邊套一邊在鼓角聲中整隊。
蓋彤部大部分都是老卒，蓋彤用兵又謹慎，所以在泰山軍那邊還沒抵達的時候，大概八千多平原兵組成了四個巨大的方陣，就如田字一樣，橫亘在濟水之畔。
很快，敵軍的突騎就如同潮水一樣出現在平原線上，巨大的煙塵、沙石隨著西風猛烈的刮在這些曹軍臉上。
此時此刻，泰山軍的突騎軍團真的彷佛是天災降臨！
處在東北方向軍陣內的蓋彤站在輜重車上，望著如同黃沙一樣滾滾而來泰山軍騎軍團，臉色煞白。
和曹軍其他軍將不同，曹氏那些人沒幾個真的和泰山軍的騎軍對決過的，甚至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想像不出來數千騎兵在平原上衝鋒的場景。
但蓋彤不是，他不僅見過，還曾帶著同樣規模的騎軍與泰山軍對衝過。
而此刻，數年過去了，蓋彤再一次看到泰山軍騎軍衝鋒的震撼場景，心中只剩下了顫抖。
該死的，泰山軍比以前更強了。
蓋彤舔了舔舌頭，小聲對邊上的令兵喊了句：
「豎旗！」
但這聲音太小了，以至於邊上的令兵壓根都沒聽到。
直到蓋彤又說了句，令兵才反應過來，這才急忙跳下去升旗。
他一面升，一面腹誹：
「豎旗這話不應該喊得鬥志昂揚嗎？怎麼聽得和要交旗一樣頹？」
但不管個中如何腹誹，隨著蓋彤的旗幟升起，所部四個大陣的士氣都高漲起來了。
普通的吏士們自然不明白蓋彤的心虛，他們只看到自家主將在大敵當前，毅然決然的升起了自己的主旗，向所有人表明誓死作戰的決心。
如是，曹軍士氣大漲，眾吏士摩拳擦掌是要與泰山軍一戰！
但誰也沒想到，當蓋彤的旗幟升起後，那些衝鋒中的泰山軍突騎竟然不打了。
在一聲聲雄渾的號角中，已經呈衝鋒態的三千突騎開始繞過曹軍的方陣，然後煙塵絕跡，消失在了曹軍的視野中。
所有曹軍都懵了，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就只有一個解釋了，自家主將威名太盛了，只是亮個旗號就能將敵軍嚇走了。
於是，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歡呼，最後所有人都高呼著蓋彤的大名！
他們能為自己有這樣一位主將而自豪。
但只有那個主將身邊的令兵才知道，他看到蓋彤在抖。
蓋彤抖什麼呢？
此時的他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
「這下完了，那些泰山軍往臨濟去了。」
太武四年，隨著丁盛先後擊破呂虔、鮮于輔部、並直襲濟水重鎮臨濟，原先被曹軍苦心打造的濟水防線就這樣轟然倒塌了。
而此刻趕上來的曹仁甚至只能在野外招收戰敗的殘軍，然後緩緩退往臨淄的北大門西安。
而隨著臨濟被破，儲備在城內的數十萬石粟米就被泰山軍給繳獲，不僅補充了糧秣，還徹底打通了董訪軍團南下的障礙。
如此，董訪大軍傾巢南下，從臨濟過濟水，向著博昌、西安而來。
而駐紮在東平陵的丁盛軍團主力也開始出動，一邊沿路收降曹軍潰卒，一邊連破土鼓、於陵、昌國，直出臨淄境內。
此刻，泰山軍兩大軍團就如同巨蟹的兩個巨螯，一下子就扎在了曹操的心口上。
而更要命的是，正在高密一帶作戰的曹操甚至還不清楚這些情況。
太武四年，二月十七，北海，高密，曹氏大營。
外面的天空黑壓壓的，雷聲剛過，就來了一場大雨。
有倒是春雨潤如油，可曹操的心情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正是這場大雨延遲了他和關羽的決戰。
這一次他率領兩萬精兵南下，本來就是為了以快打快，在迅速結束了戰鬥後，就可以立即返回。
在他和荀彧的計劃中，目前的形勢雖然是南北都有了泰山軍，但這兩股兵力對於曹操來說是不同的。
由於曹軍在一開始就在青州北部地區進行了堅壁清野和決斷交通線的舉措下，北面的泰山軍想要快速南下是不現實的。
因為正常來說，如果沒有良好道路的支持和沿途的補給，大軍最多可帶三日之糧。
三日時間地區足夠讓平原的泰山軍走到臨淄，但不要忘了，曹操還在濟水一帶布置了三萬大軍，而且以臨濟為糧站，足以將濟水守住。
只有三日糧，泰山軍就是再精銳，又能如何？
而相反，插入到北海的關羽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北海不僅事關青徐之間的聯繫，還因為道路設施完善，可以讓關羽部迅速調動，一旦讓他占領北海，繼而北上臨淄，那他曹操就會被困在齊國這個彈丸之地。
到時候就算他曹操有孫吳之能也回天無術了。
所以北面和南面只是放在檯面上，曹操和荀彧就知道肯定是不能坐以待斃的
但對於如何破局，曹操和荀彧是有衝突的。
荀彧從全局的看法認為，其實無論是北面的丁、董二部還是南面的關羽部都不是這場戰事的主角。
他認為此時的青州就是死地，只有迅速從青州跳出去，然後與具備廣闊縱深的徐、揚聯軍匯合才是正確的。
到時候合青徐揚三州之兵與張沖的主力大軍打一兩場大戰。只有殲滅敵軍的主力，這局勢才能徹底扭轉過來。
但曹操卻不同意荀彧的觀點，認為他太過於悲觀了。
他更想的是，在北面之敵沒能南下的戰略空隙期，集麾下精兵主力迅速南下殲滅關羽，然後再回身打丁盛、董訪。
他和荀彧的看法不同，荀彧是看到敵軍還有主力，而曹操則看到關、丁、董三軍就是張沖僅剩下的機動兵力。
一旦他能在青州之地殲滅掉這三股兵力，駐紮在中原的張沖就陷入到了他和徐州的包圍之中。
到時候如果張沖還敢南下和徐州決戰，他曹操就可以在青州出兵襲擊張沖的後方糧道。
當然，就曹操自己的看法，如果關、丁、董三軍真的被他擊潰的話，那張沖肯定是不敢繼續決戰了。
喪失了所有機動兵力後，張沖肯定也就龜縮在洛陽一帶，到時候整個中原都得放棄。
只有將戰局推進到這個程度上，這天下己方勢力才能進入到實力的均衡中。
但你別看曹操的企圖有點不現實，但在他眼裡卻比荀彧的那一套要實際多了。
荀彧說的什麼放棄青州，合青徐揚三州與泰山軍張沖的主力決戰。
曹操一聽這話就直皺眉頭，他打那麼多年仗，從來沒見過令出多門的時候，軍隊能打勝的。
他和徐、揚兩家合兵一處，聽誰的？
負責任的講，以兵法韜略肯定是得聽他曹操的。但徐州和揚州能同意嗎？
徐州那邊還和他曹操有仇，雖然自己嫁了個女兒過去，但這仇肯定不是輕易化解的。
所以徐州那邊不會聽他曹操的，而揚州呢？情況也差不多。
當年關東世家們要清君側的時候，為了解除皇甫、朱儁兩家的兵權，不就合謀去賣了當時的孫堅嗎？
孫堅後面一系列苦難，險死脫身，可以說都是豫州那些豪勢們害的。
而他曹操呢？就是這件事的策劃者之一。你說孫堅那邊會聽他的調度嗎
所以他曹操很清楚，他做不了這個聯軍的主帥。
可對不起，不是他自負，決戰的時候，如果不是他作為主帥，那決戰他們肯定贏不了。
既然贏不了還過去決戰，那就不是他們要聚殲泰山軍了，而是給泰山軍聚殲他們的機會了。
而拋開這些，曹操還有個內心的不願意，那就是他不想拋棄青州、寄人籬下。
在青州，他是全軍之主，是整個青州的唯一核心，掌握所有權力，更能掌握自己的性命。
但離開了根基之地，跑到他女婿陳登的地盤，等待他曹操的會是什麼結局？
要知道軍隊不是天然附屬於某個人的，它是由一張張嘴組成的，是要吃飯的。能供應上這些嘴的時候，你可以談一談恩義，談一談感情。
可要是這些嘴餵不住，你就是親兒子也要跑到別人家裡喊父親。
所以沒了根基地的曹操，就算有軍隊也只能寄人籬下。
另外一個位面中，無論是劉備還是呂布想來對這事都有特別的體悟。
所以當荀彧想到一處的時候，曹操已經想了很多很多。
但真的是荀彧想得片面了嗎？
在得知了曹操的計劃後，荀彧沉默了很久，直到曹操一直盯著他，他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主公有咱們，有這五萬雄兵，就算放棄了青州日後也能打回來。可要是丟了這些兵力，就算還有青州又有什麼用呢？」
曹操被這句話干沉默了，最後訥訥說了句：
「我有萬分把握可聚殲南面之關羽。」
是啊，關羽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咱老曹的手下敗將嗎
此刻，曹操枯坐在大帳里，外面的暴雨嗶哩啪啦的打著，他一想到自己和荀彧說的這番話，臉就紅溫。
想到這裡，曹操罵了句：
「我以為關羽也算是當世豪傑，沒想到也是鼠輩，竟然避著我軍走。」
沒錯，自曹操南下後，關羽就開始避著曹操和他打圈，偏偏不和他決戰。
關羽不和他打，他老曹就是有萬般兵法都無處使啊，這可讓老曹愁壞了。
這個時候，曹操其實多半也明白自己可能是落到了關羽的算計里了。
那關羽明顯就是要將他拖在北海，好讓青州北面的丁、董二人能率軍南下。
但曹操明白過來又能怎麼辦呢？他沒有任何可以反制關羽的手段。
在兵法中，欲逼著敵軍決戰可以攻擊其必救之處，敵軍自然就過來了。但現在他曹操總不能去打泰山吧。
要是他真的頭腦發昏去攻擊泰山，那關羽直接從後面一抄，然後駐紮在魯中南一帶的泰山軍主力再一分兵，就可以將他完全堵死在山裡。
所以攻山肯定是不能攻的。
坐在胡床上，曹操心裡越想越煩躁。
在這個暴雨天中，青州兩萬大軍就只能陪自己在爛泥坑裡忍受著泥濘和潮濕。
現在這個情況，曹操有兩個選擇。
一個就是儘快止損，那就是帶兵火速返回臨淄，先穩住北面的情況，讓後讓徐州方面出動琅琊一帶的兵力北上驅趕關羽。
另外一個選擇就是，他還帶兵北返，但這只是佯裝的，曹操真正的意圖是釣外圍的關羽過來。
你關羽不是想拖著自己嗎？現在我不管你了，直接帶兵撤退，你關羽能忍得住嗎？
所以，他曹操也給關羽設了個套，就等著關羽過來追。
其實這也是過早暴露出作戰意圖後的弊端，一旦你的目標被別人知道了，那敵人就可以利用你的意圖，針對性的反制。
去年裡，曹操實際上就是用相似的手段，成功重創了關羽。
而這一次曹操不過稍稍一變，就可以拿來繼續用。
如果那關羽真的上套，可見這關羽也就是那樣！
自覺地想清楚的曹操讓外面的扈兵們進來，和他們講了雨停後就北返臨淄的決定，然後就讓他們去各營傳達了。
扈兵是走了，曹操一個人靜靜的聽著外面的雨聲，可他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曹操又站了起來，在胡床邊不斷踱步，心裡計較著剛剛的決定是否正確。
如果是一般人這個時候多半就開始懷疑自己了，然後立即就去更改軍令，可曹操有著無比豐富的經驗。
他能辨析自己的這種情緒，這就好像將箭矢投入投壺前的緊張，其實什麼都沒有出現，擾動他心境的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一次他曹操輸不起。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患得患失。
此刻，曹操努力的吐出一口氣，再一次在心中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然後就躺在胡床上，合衣而睡了。
很快，曹操在雨聲中進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