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莫辰蹲在凳子上,嫌棄地看著店小二將一盤盤菜端上來,連用鼻子聞一下都覺得玷污了自己的品味。他可是吃慣了靈肉靈菜靈果的高等妖修,又被當年男人的手藝養刁了嘴,這些凡間菜品,於他來說簡直與屎尿無異。然而,坐在對面的神棍似乎對菜色十分滿意,莫辰不屑,心說這土包子還真是沒見過什麼好東西。
&說狐狸都喜歡吃雞肉,我特地點了燒雞,你要不要吃一點?」算命師說著,用筷子夾起一隻雞腿送到莫辰嘴邊。
莫辰哼了一聲,別過腦袋。
&難道你不喜歡吃雞?」算命師見狐狸不領情,只好將雞腿收回來。
等算命師收回了雞腿,莫辰又轉過頭來,緊緊盯著他。其實莫辰今天之所以會跟著神棍來到這凡界不起眼的小飯館,純屬出於好奇。他只想搞明白一件事——這神棍吃東西的時候到底會不會摘面具?若是摘掉面具,他那張臉到底是什麼模樣?
神棍的面具上嘴巴的位置並沒有開口,吃東西總不能也戴著面具吧?莫辰心裡正嘀咕著,就看見神棍將雞腿夾回自己的碗裡,似乎也意識到吃飯的入口問題,於是將筷子放下,抬起手,將手扶在面具兩邊。
莫辰瞪大眼睛,不知為何竟然有點緊張,四隻狐狸爪子都挺得直直的,尾巴都忘了搖。
真的要摘掉了麼!
然後就聽輕輕地咔噠兩聲,算命師竟然按下面具上的機關,只見面具中間偏下的位置頓時開啟一個小窗口,恰巧露出嘴巴。
莫辰:「……」
有那麼一瞬,莫辰真想撲上去一爪子將那面具直接掀翻。
算命師開始吃飯,頂著那樣一個面具,又用這種方式往嘴巴里塞東西,實在是有礙觀瞻,好在男人的吃相還算溫雅,不至於讓莫辰忍無可忍。
&你失望了。」算命師似乎猜到對面的白狐在期待什麼。
莫辰哼了一聲,從凳子上跳下來,準備先離這神棍遠點。
&是,你又在期待什麼呢?」算命師又問,「為什麼想摘掉我的面具?」
這話將莫辰問住了。是啊,他在期待什麼呢?那個人已經死了,雖然這世間有輪迴轉世之說,可是生魂一旦投入往生井,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便盡數遺忘,而且就算男人固執,不肯將孟婆湯喝下,如今也早就換了副皮囊,他為什麼會因為這神棍的一隻眼睛與那人相似,就報以希望呢?
&將那手珠還給我吧,那東西是我的。」莫辰心情忽然又低落起來,再次向神棍傳音。
算命師卻說:「那串手珠是我家祖傳之物,多年前被一個高人埋在我家後院的石榴樹下,是鎮宅子的寶物,三歲那年被我挖了出來,又怎能說是你的?」
&說的那個高人,他是我的朋友,這手串就是他的,他曾經將手串送給我,怎麼不能說是我的?」按照莫辰平時的脾氣,他肯定不會和這等胡攪蠻纏的人多費口舌,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似乎總忍不住和這人較勁。
算命師卻笑了,「你都說了,你那位朋友曾經將手串送給你,既然是曾經,那便是過去之事。俱往矣,何所顧?他後來將這東西埋在我家後院,其中自然有因果,你為何不肯遵從他的心愿,順其自然呢?」
說得容易!他和男人之間的事,有豈能是順其自然四個字便能概括的?莫辰有些心煩,其實他到現在也不懂,為何男人要將那手串送給毫不相干的人。追根究底,那手串本就是他的東西,是他當年在自己的枕中空間裡發現的,算是他和過去唯一的聯繫,只是後來不小心遺失,被男人撿到了。
說起來,若不是這條手串,莫辰和男人也許根本就不會走在一起。他不懂,為什麼這對他們來說很有紀念意義的一樣東西,男人隨手就能丟棄,莫非對他來說,他們之間感情也是可以隨意丟棄的?
莫辰越仔細想越難過,第二天無所事事,只能又跑去找那神棍。說來也算可笑,男人將手串送了別人他覺得傷心,可是若是如今沒有找手串這個執念支撐,讓他時時刻刻惦記著,恐怕早晚會成為心死神滅的行屍走肉。
因為有了昨天的一鳴驚人,今天神棍的生意還是非常紅火,不等他將那破幡旗撐起來,算命攤子前便排起了長龍。
天街算命,兩文一位。
本來有了昨天的火爆場景,大家還以為這算命師會坐地起價,誰想那幡旗展開之後,居然還是原來的價碼,大家不由心中稱奇。
升斗小民的煩惱,也不外乎柴米油鹽醬醋,大抵上都是圍著那一畝三分地轉,頂多再讓測算測算因緣,或是開工破土求個吉祥日子。莫辰覺得自己能一直耐著性子看下去,還真是奇蹟。他不明白,整天靠給人算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混兩文錢,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打個哈欠,莫辰從神棍頭頂的房蓋上站起身,正準備活動活動去別處轉悠,忽然聽到下面傳來兩個敏感字,不由動了動狐狸耳朵。
嗯?出>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嘛?
妖族天性淫`盪,雖說莫辰自從男人離開之後,素了二十多年沒開葷,但也不妨礙他聽聽別人家的床幃八卦事,於是立刻從房樑上飛竄下來,跳到男人的算命攤子旁。
此時坐在算命攤前的,是一個年過四旬的農婦,看穿戴家境不算富裕,臉上布滿皺紋,和富貴人家的四十歲婦人相比,簡直像差了一代人。這農婦本來就很緊張,坐椅子也只坐了半邊,說話時也是哆哆嗦嗦遮遮掩掩,好不容易在算命先生的鼓勵下將自己的問題說清楚,這忽然憑空裡跳出一隻白狐狸,嚇得她一跳,差點連魂都沒了。
&要怕,不要怕。」算命師安撫農婦,轉頭略帶責備地看了莫辰一眼。
莫辰才不管他,慢悠悠溜達到農婦腳邊,尾巴一盤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農婦看,似乎在說,你說啊,別管我。
&繼續說,不要管它。」算名師對農婦溫和笑道。
農婦戰戰兢兢地看了眼白狐,在膝蓋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四周瞄了一圈確定沒有別人聽,這才繼續磕磕巴巴地說下去。莫辰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總算聽出個前因後果。
原來,這農婦家裡有幾畝薄田,本來相較於一般人家還算殷實,除了溫飽之外,還能余富出來一些錢供膝下獨子讀書。她這兒子也算是出息,年方十六就中了秀才,本來前途無量,正要說門好親事,誰知卻在議親時忽然病倒了。這病的病症更是難以啟齒,竟是不分白天黑夜,止不住地出`精。因為家裡就這麼一個兒子,農婦和丈夫簡直傾家蕩產,請遍了大夫,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藥,卻還是不見好轉。
如今自病發時才不過幾個月時間,農夫的秀才兒子竟然就有油盡燈枯之勢,眼看就要活不了了。家裡再也拿不出余錢給兒子看病,絕望之際,農婦聽說這天街一位算命先生頗有些神奇,這才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來試試。
不是莫辰沒有同情心,只是他也算活了挺多年頭了,卻從未聽說這樣的病症。竟然是活活出`精出死了?太讓人啼笑皆非了吧!
對於莫辰這樣活了幾百年的妖精來說,凡人的生死實在不足掛心,他反而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去看那神棍,想看看他如何應對。
老農婦說完了自己的事,心頭還是惴惴,之前請過的大夫在了解他兒子的病情之後,無不露出或是鄙夷或是異樣的神情,還總是拿一些問題來刺探。這樣的羞辱她本以為還會再經歷一番,誰知面前的算命先生聽完之後竟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掐指測算,甚至連露在面具之外的那隻好看的右眼,也是平和坦然的。老農婦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還未等這算命先生給兒子看病,就已對他敬服了三分。
&位夫人,恐怕令郎得的並不是什麼病。」算命師終於測算完,對農婦說著話便起身,竟是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收攤子。
&生,您這是……」老農婦不解,眼中甚至流露出失望之色,以為這算命師是覺得他兒子無藥可醫,要撂攤子走人了。
&是方便,可否現在就帶我前往貴府查看查看?」
農婦一呆,似是完全沒想到,這算命先生竟然會親臨大駕?!農婦不由一連串地千恩萬謝,同時還有點沒底氣地說:「先生,我們家裡現在沒有現錢,不過您放心!只要您能救我兒子,我和孩子他爸就算是賣身為奴,也會重重酬謝!」
算命師卻只是道:「夫人不用擔心,您的兩文錢已經足夠,事不宜遲,還是在前面帶路吧。」
莫辰見神棍要挪窩了,在心裡對他那故作慈悲的態度翻了大白眼,卻還是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