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天色漸黑,莫辰見神棍開始收攤子,難得沒有上前搗亂,窺了眼他今日賺得的銅板,覺得數量十分可觀,心想也許今天能鼓動這神棍去家好點的酒樓,吃頓全雞宴,誰知神棍出了天街,卻沒有往他家的方向走,而是一轉角,往城門的方向去了。
&好!看來這算命先生是要跑!」
&會吧,不是說明日還要去觀摩那混混給狗辦葬禮嗎?而且他還答應了那混混一件事,應該不會不講信用吧?」
&知道,管不了那麼多,總之今夜我也要帶著老婆孩子出城去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不少人見算命先生要出城,便以為他是因為那地動之災,要離開這裡,一時間不免人心惶惶。也只有莫辰知道,這神棍絕對沒打算就這麼走了。
&你這是去哪裡?」跟在神棍身後,莫辰終於忍不住問。
算命師在城門口的糖葫蘆攤前停下,摸出一文銅錢,買了一根糖葫蘆,然後剝下來一枚又大又紅,滾著亮晶晶冰糖皮的紅山楂,遞到莫辰嘴邊。
莫辰嫌棄地瞥了眼,哼,什麼髒東西,也敢餵給他吃!
&想吃?」
莫辰高傲地別過頭,心裡卻想,只要這神棍再讓他一讓,求他一求,他也許看在他這份孝心,也能勉為其難,稍微吃上那麼一小口。
可誰知算命師只問了他一遍,見他不吭聲,就直接將那紅山楂扔進自己嘴裡,吧唧吧唧吃了,然後轉身悠悠然就往城門外走。
莫辰眼睛都瞪圓了,不敢相信這人竟然如此大膽!
那明明是給我買的糖葫蘆啊!你怎麼能吃!
某隻狐狸此時已經大言不慚地將那串糖葫蘆劃歸為自己的財產,於是竄出去猛跑了幾步,一下堵在神棍面前,眼神不善地盯著神棍。神棍走到跟前,低頭看了看他,竟然準備直接繞過他。莫辰哪裡肯容忍這個,直接跟著他移了兩步,重新堵住他的去路。最後那算命師無法,只好停下來,無奈地看著他。
莫辰哼了一聲,準備聽他服軟道歉。誰知討好的話沒等到,眼前卻忽然一黑。
神棍竟然抬腳從他身上跨過去了……
莫辰;「……」
如此奇恥大辱,要是忍下去了他就白修煉這幾百年!莫辰怒火中燒,扭轉狐狸身,盯住那還自顧自往前走的人影,微微眯起眼,箭一般衝出去,後腿一蹬跳起來,直接兇狠地撲向算命師。眼看著就能將那算命師撲個狗啃屎,誰料算命師身後就好像長了眼睛似的,在莫辰即將撲上來的一瞬腳步往左邊一挪,竟讓莫辰撲了個空。
莫辰也不停留,以一種普通野獸不可能有的速度在半空翻了個身,連借力的點都沒有,便又兇猛地迎面撲向算命師。
算命師再如何身手靈敏,也終究是一介凡人,比不得修煉了幾百年的狐狸精,這一撲避無可避,最後讓狐狸撲倒在地上,牢牢壓在地上。
可即便是躺倒在地,算命師也依然舉著那串糖葫蘆,沒讓糖葫蘆弄髒。
莫辰舔了舔舌頭,呲出一口雪亮的尖利牙齒,兩隻前爪摁在算命師胸前,餘光里卻在看糖葫蘆。
算命師一橫手,將那糖葫蘆遞到莫辰嘴邊。
晶亮的糖霜在落日下閃耀著迷人的光澤,糖漿包著酸甜的紅色果實,透出一股誘人的味道,讓莫辰忍不住口舌生津,終於忍不住一口咬掉一枚紅山楂,趴在算命師身上就開始嚼了起來,第一個還沒嘗出味兒來就吞進肚裡,又湊到那竹籤邊咬第二個。
算命師撲哧一聲笑出來,「既然想吃,方才為何還佯裝不喜?」
莫辰懶得和這人廢話,一心一意吃著糖葫蘆,一雙爪子還牢牢摁住神棍,不准他起來。
&是心非。」算命師無奈地搖頭,趁白狐吃得專心,飛快地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
一人一狐就保持著這個造型,來來往往出城的人都能看到這奇怪的一幕:算命先生被自家白狐壓在身下,白狐還在不緊不慢吃著糖葫蘆。
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莫辰其實是故意讓這神棍出醜,好藉此報復他,直到將一整根糖葫蘆吃光了才趾高氣昂地從他身上跳下來。
說起來,這人界的糖葫蘆,莫辰是第一次吃,可是也不知道是何緣故,他竟覺得這味道很熟悉,隱約中好像記起也有過那麼一個人,給他買了這東西,好像還只吃了一半,便叫個小女娃娃拿走了。
&拿我的東西送人情!」
&家都親了你,還不給點好處?要不你也親我一下,我給你買十串糖葫蘆?」
奇怪的對話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莫辰腦海里,其中一個聲音莫辰很確定是自己的,另一個聲音很像男人的聲音,可是他和男人什麼時候一起來過人界?而且他也沒給自己買過糖葫蘆啊。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算命師已經走遠,莫辰趕緊跟了上去。
&你到底想去哪裡?要離開這個地方嗎?」
算命師走到一片小樹林,這裡看看,擺個石頭,那裡看看,再插上一枝樹杈,看似隨意,可莫辰冷眼看去,發現這神棍竟然擺出一個簡易的陣法,也算不得如何高深,卻足夠將普通的野獸凡人攔阻在陣外。
&今晚就在這裡睡?」夜幕降臨,莫辰見神棍爬上一棵大樹,就要在樹杈上躺下來過夜,「怎麼不回家?」
算命師悠閒地枕著胳膊,好像身下不是硬邦邦的狹窄樹枝,而是舒適的軟床。
&為今夜適合露宿星下,觀月,賞景,形影相弔。」
莫辰知道這人又在胡說八道,竄上樹枝,一隻爪子按在枝頭,陰險地咧開嘴,「到底為了什麼,說不說?」不說就把你搖下去哦。
算命師立刻妥協,抱住樹杈以防被這狐狸使壞,「因為今夜回家會有殺身之禍,自然不能回去。」
殺身之禍?
竟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莫辰還想再問,可是神棍卻不肯再細說,翻了個身支著腦袋就開始呼呼大睡。
知道有人要殺自己還能睡得這麼沒心沒肺,莫辰有時候真想扒開這神棍的腦殼,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心中好奇被勾起,莫辰再也坐不住,離開前回頭看了看樹上的神棍,心裡一邊嫌棄一邊隨手甩了個防護法術,將這神棍護在其中,然後便化作一道遁光飛回城中,隱匿了身形回到神棍租住的房子,想看看究竟是哪個活膩了的要將主意打到神棍身上。
等了半夜,還是沒有絲毫動靜,莫辰正要不耐煩,卻忽然耳朵一動,察覺到空氣中一絲靈力波動。
莫非這附近有修仙者?
莫辰打起警惕,竄到房頂,眯起眼看著街道盡頭,只見空中一條好像蛇形狀的黑煙正飛快向這邊靠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從門縫竄進算命師的房子。
良久沒有任何動靜,直到莫辰倒吸一口。
那縷黑煙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人髮指。現在回想,就算是莫辰自己,想要準確無誤將那東西擒住也做不到,只能採取被動防護,更別說是神棍這樣的凡人。很顯然,即使是自己在身邊,如果神棍今夜在這裡沒有任何防備,他也無法保證他安全無虞。
所以這黑煙的主人究竟是什麼人?看這道行已經遠超過他,莫非是人類的元嬰修士?可是一個元嬰修士想要殺神棍,神棍卻能事先一步算出,這未免也太過匪夷所思。
其實像是預言算命之類的本事,在凡界常見,在修仙界反而不常見了。因為修仙者不似凡人,都有靈力氣海護體,叫人難以看清本命。而且越是修仙,越是受天地靈力所擾,無法窺探天機。因此若修仙界能出一個預言者,那絕對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這近千年,縱觀整個修仙界,也只有妖界的一位天機老人能叫得出名號。
神棍算天算地算盡眾生,莫辰卻從未放在心上,直到這一刻,意識到他竟然連修仙者的行為都能算出,他才真心覺得以前是小瞧了他。
黑煙竄進屋子裡,似乎沒有找到既定目標,過了一會兒又飛出來,沿來路返回。莫辰屏息凝神,準備跟上去瞧瞧,看它到底出自何處。他這一路分外小心,生怕被那黑煙的主人察覺。這麼做,莫辰也是仗著他剛剛進階,倘若他如今還是凝丹初期的妖獸,還真不敢如此冒險。
跟著黑煙在城中奔波,終於來到城中一片十分偏僻的地方,黑煙往狹窄的巷子裡一鑽就不見了,然而莫辰卻已經能看出它去了哪裡,因為巷子裡其中一戶人家,整座院落的上空都冒著沖天黑氣,這黑氣凡人不能看見,修仙者卻一見便知——那正是濃郁到極致的魔氣。
&物!」
地下室內傳來冰冷的聲音,含著怒意。先前那被混混等人揍得鼻青臉腫的山羊鬍道士趴在地上口吐鮮血,對著一扇封閉的石門連連磕頭。
&那房子根本就是空的!方才那一縷噬魂煙耗費了我不少元氣,卻一無所獲,你準備拿什麼來償還?」
&上上仙,小的也不知,可是那個房子的確是,是那人的住處啊,小的偷偷跟了他很久,他每天收攤都會回家,並沒有其他住處……今夜怎麼會,會沒人……」山羊鬍嚇得臉如白紙,拼命磕著頭,將額頭都磕破了。
&尊現在正是凝結魔嬰的關鍵時候,不能輕易分心,暫時無法出關。限你三日內解決了那個搗亂的毛頭小子,若是誤了本尊的大事,你可以想像自己的後果。」
山羊鬍連連稱是,等好不容易從地下室爬出來,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嚇得尿了褲子。
其實山羊鬍此時內心是千萬個懊悔,後悔自己不該一時貪心,招惹這麼個魔頭。說起來,那還是十年前的事。
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當時那長得美若天仙的男人就出現在自家門前。男人看著氣色並不好,嘴唇幾乎沒有什麼顏色,似是受了重傷。他告訴他,只要他肯聽他的話,保證他此生富貴榮華。從那以後,山羊鬍就有了些通宵陰陽的本事,從一個苦哈哈的放牛娃搖身一變,成了方圓內有名的陰陽師,錢來得極其容易。而那個將這一切賜給他的男人,卻一直在他家的秘密地下室閉關,十年間他再未見過他。
剛開始山羊鬍確實是將這男人當神仙供奉,言聽計從,可是漸漸地他卻發現不對勁,卻再也下不了賊船。
如今這上仙要凝結所謂的「魔嬰」,山羊鬍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可是卻聽男人說過,他需要十萬生魂。
那「兩文一位」的算命師所預言的地動,其實不過是這男人布下的一個局而已。
男人曾向山羊鬍保證,只要他乖乖聽話,便放他一條生路,因此山羊鬍一直等著盼著,希望那傳說中的「地動」快點到來,男人遂了心愿,他也可以獲得解脫,至於城中百姓的死活,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可是好死不死,眼看就剩下不到十日的功夫,卻偏偏出來這算命師來搗亂,這不是將他往死路上逼?
因此這一夜山羊鬍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算命師得逞,令城中百姓盡數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