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蘭貴妃寵冠後宮,能與皇后爭鋒,寢宮的裝潢擺設自然豪奢無比。燃著銀絲炭的暖爐將空氣中陰寒驅走,蘭貴妃一身百花錦袍靠在軟榻上,纖眉微蹙,保養良好的白皙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似是頭痛難忍。見她如此,旁邊的嬤嬤立刻過來幫她揉按,手法技藝嫻熟,顯然已經做慣。
&妃的頭疼病近日又嚴重了?」坐在對面的雍王生著一雙和蘭貴妃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眼稍微翹,平日裡與人相望,總會給人一種脈脈含情的錯覺,只不過此時眼中滿是擔憂,神色也有些沉重,掩去了幾分風流顏色。
&幾年的老毛病了,沒什麼。」
蘭貴妃說得不在意,但此時在場的人除了他們母子二人,皆是心腹中的心腹,深知當年宮闈秘辛。那轟轟烈烈的廢太子案由巫蠱而起,而當初設計陷害的幕後主使便是蘭貴妃。事情進展的比預想中還順利,蘭貴妃一舉搬倒太子,但也不知是不是這世上當真有因果報應,自那以後她便落下了頭疼的毛病,召遍天下名醫,也毫不見起色。
雍王道:「前幾日兒子府中來了一位法師,頗有些神通,不如讓他來給母妃看看。」
蘭貴妃不屑,「不過是又一個江湖郎中,裝神弄鬼罷了,能有什麼用?」
&妃不知道,這位法師的確有本事,我可是親眼見過他令枯木逢生,憑空便能引火喚水,我府上一位客卿的母親病重,劉太醫都說沒有救了,他只用一顆仙丹便讓人活了過來,現在老太太已經能行動自如,連多年的眼疾都好了。」
&還有這種事?」蘭貴妃這下來了興致。「那讓他來給本宮看看,也並非不可。」
&待奏稟父皇,得了恩准,便找機會將人召進宮來。」
也許是有了擺脫沉疴的希望,蘭貴妃的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於是揮退其他人,母子兩人關起門來開始談正經事。
&國侯之子的案子沒有轉圜了?」蘭貴妃問。
說起這件事雍王就覺得窩火。不過是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如今卻鬧得這麼厲害,安國侯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年紀又不小,若獨子真的被拉去砍了頭,恐怕也等於要了他的命。安國侯在士族中很有影響力,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損失實在太大。其實就算如今,安國公降為侯爵,族中子弟盡數貶謫,說話也不如以前有分量了。
&部的沈天方油鹽不進,卷宗已經讓父皇看了,不可能再翻案,如今也只能用非常手段。」
蘭貴妃喝茶的動作微微一滯,秋波瀲灩的桃花眼中閃出一抹不符合她柔順氣度的精芒,「非常手段?為了一個侯爵之子,也值得這樣冒險?」
&妃,如今剛剛封王,我與老七正是各自立威的時候,若出了事護不住底下的人,以後還有誰肯為我賣命?您也知道,現在不比從前,父皇他……」後面的話雍王沒有說出來,但蘭貴妃卻心知肚明。以前皇帝對她的恩寵何其盛重,然而如今,雖然明面上還是對他們母子恩寵有加,卻能隱約覺察出疏離之意。
儲君之位懸空,怎能叫人心安?蘭貴妃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再勸阻,何況以她母族如今在朝中的勢力,想要辦這點事也並非不可能,於是只提醒道:「沈天方新任刑部尚書,想必對內部多有整改,要在這裡動手腳怕是很難,你準備如何運作?」
&在安國侯之子不在刑部。」說到這裡,雍王眼中出現一抹得色,「當初見沈天方態度不對,我已經留了後手,命人奏請此案三司會審,現在安國侯之子就在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和撫遠將軍交情不淺,蘭貴妃點點頭,不再多說,只低聲囑咐他萬事小心。
由安國侯之子一案開始,話題自然要引向接下來的貴族圈地風波,也就不可避免要提到九皇子寧遠。
聽說皇帝將這個案子交給寧遠辦,蘭貴妃眼神變得陰鬱起來,幽幽道:「當初聽到風聲,知道陛下有意要將這孽障從羲和殿裡遷出來,我就知道要大事不好。派了人給他下毒,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沒想到聖旨下的那樣快。」
&起這個,兒子還覺得母妃行事有些欠妥。畢竟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就算羲和殿守衛疏鬆,也應好好謀劃,怎能如此倉促,甚至讓皇后那邊也得到消息?聽說禁軍的左中副將當時還趕到了,差一點便人贓並獲,要不是老九命大,估計這事早就鬧翻天了。」
蘭貴妃聞言只是柔柔一笑,溫柔眉眼間卻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狠辣,「傻孩子,皇后能知道,自然是本宮讓她知道的,母妃還巴不得讓她拿住把柄呢。不然你以為母妃是吃素的,能眼睜睜看著那王統領帶人衝進羲和殿?」
雍王微微挑眉,自己母妃聰慧絕倫,心機手段絲毫不遜於男兒,知道是自己心急錯怪,忙陪笑著給她道不是,又不解道:「母妃既然想要除掉老九,為何這麼多年都沒動他,偏偏這時候……」
蘭貴妃慈愛地拍拍雍王的手,搖頭嘆氣,似在感嘆他還是過於年輕,許多事看得並不通透。
&年的事,皇帝既然已經心軟要寬赦九皇子,母妃原本心虛,又怎敢再對他窮追猛打?廢太子案出來,滿朝上下牽扯之人無數,那幾日皇宮裡每一絲空氣都沾著血腥氣,母妃也嚇壞了,連著多年都活得戰戰兢兢,生怕被陛下發現是我陷害了廢太子。」蘭貴妃說到這裡,朱紅唇角微微一牽,竟扯出一絲嘲諷笑容,「直至今日,母妃才發現自己當年實在太過天真。堂堂一國儲君,又怎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妃子構陷而被連根拔除?」
雍王一愣,「母妃這話是什麼意思?」
蘭貴妃深深看了雍王一眼,「我兒並不愚笨,難道還需要母妃將話說明白?」
雍王沉默,他的確是個聰明人,自然不需要蘭貴妃挑明,但心中還是無法接受父皇在明知廢太子無辜的情況下還斬盡殺絕的事實。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當真會這樣冷酷無情?
&父皇本就是涼薄之人。」蘭貴妃似是能看穿雍王心思,冷冷說了這樣一句話。
雍王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都道天家無父子,父皇待人涼薄,他又能強上幾分?知道母妃派人給老九下毒他心中卻十分坦然平靜,並未念及半分手足之情,不也是涼薄至極?說到底,生在這帝王之家,所求的不過是那獨一無二的至尊權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就算手足相殘父子相背,也在所不惜。
&實我倒是對九皇子沒有將下毒之事告發很感興趣,他為什麼要將這事瞞下來?」見雍王神色越來越不好看,蘭貴妃適時轉了個話題。
雍王還沉浸在思緒之中,因此只是不在意道:「也許是性情膽怯不敢惹事吧。在朝中見過幾面,都沒怎麼見過他說話。」
蘭貴妃眼睛微微眯起,冷哼道:「他最好膽子小一些。貴族圈地積弊已久,朝中凡是有些品級的,有幾個沒有私圈過土地?若他還算識時務,便應該看清楚朝中局勢和自身處境,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
&地案觸及利益頗多,這件差事並不好辦,我會找機會和他談一談,若能讓他乖乖依附於我們,也總比他被老七拐去添亂好。」
雍王告辭從蘭貴妃的昭華殿出來,並沒有注意到身後跟著一隻小尾巴。
莫辰聽不懂人類的權謀算計,只對剛才雍王口中的那個法師很感興趣。能引火喚水?那是什麼戲法?莫非這人身上也有個和鴛鴦枕一樣的寶貝?所以他決定跟上雍王去一探究竟。
出了三重宮門,坐上回府的馬車時,一個荒誕念頭突然在雍王腦中閃現:沈天方在安國侯之子的事上如此不留情面,是不是因為沈家受了老九的指使?
不過這個念頭只在雍王腦子裡一閃就消失了。他搖頭嘲笑自己為了爭儲君之位,已經謀划算計得近乎瘋魔。
當年廢太子案爆發時寧遠尚未滿兩歲,根本對前因後果一無所知,他身邊的太子府老人盡數被除,跟在身邊最久的丫鬟也是後來才進宮的,而且無論是宮裡還是朝中,世人對廢太子案均保持緘默,他不可能知道母親和長兄是因為蘭貴妃而死,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對他展開報復。
況且就算他想要報復,那沈家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幽閉在冷宮多年無權無勢還身份尷尬的皇子,就要與他翻臉?想必只是那中書令老狐狸見皇帝扶持廢太子弟弟,又聽說了一些宮闈中的風言風語,以為蘭貴妃失寵,才企圖倒向皇后一邊。
經過寧遠的郡王府時,只見門庭清冷,裝飾寒酸,竟比不上一些顯貴官員的府邸,雍王的馬車呼嘯而過,並無半分停留。想到那個年幼皇帝平日低眉順眼的安靜模樣,雍王又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實在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