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汝州至華州,有數條道路可走,但捷徑多為山路,拖家帶口的甚是難行。王丙略一合計,便決定走官道,由汝州城西五十里溫塘鎮轉頭向北,至西京洛陽再向西行,過澠池入陝州,西出函谷關後再北渡黃河,經芮城縣、永樂縣,西渡風陵渡,便會抵達潼關。
這條官路王丙年少時曾隨父兄走過,略微還留有些印象。當日下午,王丙一行便已趕到了溫塘鎮。話說這溫塘鎮內有一地下溫泉,素有「溫湯神泉」之稱,相傳軒轅黃帝前往汝州城西崆峒山問道於廣成子時曾在此處溫泉中沐浴,故此地又被稱作「湯王街」。
王丙行至湯王街,已覺腹中飢餓難耐,見路旁有一家面鋪,便將大車停靠在了街邊。王丙剛剛走到那面鋪跟前,便聽身後有人呼喊:「不知前面可是王三郎麽?」
王丙回頭便看,只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正對著他笑嘻嘻地言道:「冒昧一喊,沒成想果然是王三郎。三郎不在汝州城,來這湯王街有何貴幹啊?」
王丙只覺這人頗為面善,一時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王丙只得尷尷尬尬地問到:「不知,閣下是?」
「三郎果然貴人多忘事。貴東家楊老爺現在住的那院宅子,之前可不是我的麽?」
「哦」王丙拍了拍腦袋,「原來是李員外,失禮失禮,想當初在下福薄,與員外只見得聊聊數面,時長日久,竟給忘記了。還請員外多多包涵啊。」
「不敢不敢,我也是因為與你家大郎熟識,所以才記得三郎身形相貌。三郎此番來到湯王街,李某不免要盡一番地主之誼的。三郎且去我家坐坐,如何?」
「員外客氣了,這如何使得。還是不要麻煩員外的好。」
「三郎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當年若非三郎幫我妥善處理了那座宅院,我就只好將其賤賣了事。客隨主便,還望三郎不要再推脫了吧。」
王丙看李員外盛意拳拳,也不好再作惺惺之態,便趕著大車隨李員外來到他的家中。李員外眼看王丙年紀輕輕就兒女雙全,口中連稱羨慕。那王丙也是實誠之人,便將楊府一事一五一十地講與李員外知道,李員外聽罷不免一陣唏噓。二人再說了些汝州舊事,一時賓主皆歡。王丙酒足飯飽,當晚便借宿於李家,第二日方才駕車轉頭往北,朝西京洛陽迤邐而去。
王丙此時當然不知,就因這晚一時口快,卻惹了個天大的禍事出來。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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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無量山琅嬛福地。
段譽讓位於高升泰之後,便與木婉清、王語嫣、鍾靈等三女居於此處。經此一事,段譽的心思似乎活絡了許多,每日裡也不過分糾結於佛經,許多時侯也會陪諸女往無量山附近四處遊逛。
一日,段譽與木婉清來到當年定情的那個山頭,祭拜過一回黑玫瑰,便坐在崖邊聊起了當年往事。段譽看著木婉清那張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秀麗絕俗的臉龐,不覺情動:
「婉妹,直至今日方才知道,原來我心中最愛的人是你。」
「這會不想你的神仙姊姊了?」木婉清撅了撅嘴說到。
「那冰冷冷的玉像,那及得上活生生的人兒?」
「王姑娘可不是冰冷的玉像。」
「神仙姊姊是神仙姊姊,王姑娘是王姑娘。我們在這琅嬛福地住了一年有半,每日都會看見那座玉像,時間久了我才明白,那只是當初我心中的一股執念罷了。」
木婉清頓覺心頭一暖,想到:「難道,這呆子終於開竅了麽?」
兩人正當濃情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嘶啞難聽,仿佛破舊風箱般的聲音:
「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說話間,崖頭便鬼魅般出現了一個青袍怪客,赫然便是消失已久的惡貫滿盈段延慶。
「段譽,我暗中跟了你很久了。以你現在的武功,竟然直到現在都沒有覺察,真是令我失望啊。」段延慶搖了搖頭。
「我的事不要你管。」段譽站起身來,對著段延慶喊到。
「我可以不管你的事,但是我不能不管段家的事。你被人奪去了皇位,竟然就這般不管不顧。我原以為你只是見高逆勢大,暫且隱忍於此,待謀定而動,沒想到你整日不是遊山玩水,就是和這些個女子卿卿我我,佛經是讀的少了,功夫卻徹底不練了,你難道就想這樣子終老一生麽?」
「反正我也做不好皇帝,倒不如讓給高升泰。」
「混賬!沒有誰天生就會做好一件事情。你不會,可以學。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如此置祖宗家業於不顧,死後又有何面目去見段氏先人?」
「舉國兵馬皆聽命於高升泰,文武百官皆受其逼迫,我勢單力孤,如何成事?更何況,那高升泰以父母令名要挾與我,為此我寧可不要性命,何況區區皇位乎?」
「好!好!好!此事你不可為,我便替你為之。只是希望事成之後,你別枉費我一番心血。」段延慶仰天大笑,只是聲音從腹內發出,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我敵不過三十七部數萬兵馬,難道就殺不了他高升泰一人麽?」說完便飄然而去,轉眼間不見蹤影。
段譽終究放心不下,便連忙與木婉清回到琅嬛福地,喚來傅思歸、朱丹臣,簡要告知二人方才發生之事後,便派遣他們速去皇宮打探消息。
傅、朱二人走後,段譽心內依然忐忑,便取出蓍草卜了一卦。稍時現出卦象,段譽定睛一瞧,這一卦分明是「明夷卦」,「九三:明夷於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貞」。
段譽心想:「得其大首,定是說高逆伏誅。不可疾貞,不可操之過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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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無眠。
第二日大早,朱丹臣回報:段延慶前往皇宮,用悲酥清風迷倒了一干巡夜護衛,尋到高升泰後便是一場惡鬥,高升泰不敵,且戰且退,將段延慶引至御花園一處早已布置的機關附近,段延慶不知有詐,誤中機關,被高升泰擒住,正當高升泰洋洋得意之際,形勢風雲突變,段延慶不惜自毀軀幹,掙脫羈絆後奮起全力將高升泰擊為重傷,段延慶亦被匆匆趕來的侍衛亂刀砍死。
暫且不說段譽聽聞朱丹臣之言,心神恍惚,張著嘴久久發不出一個字來。大理皇宮內此刻已然是亂作一團,高升泰平躺於龍床之上,七竅出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高升泰長子高泰明伺於榻前,看著父親只有出得氣,卻無進的氣,知道這條性命是保不住了。於是心想:「段延慶身為四大惡人之首,武功非比尋常,臨死前蓄力一擊豈是等閒人等所能受得?聽聞那段譽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遠超段延慶多矣,他要是來尋仇,我是萬萬抵擋不住的。更何況,大中建國僅兩年不到,根淺基薄,我並無父親那般雄才大略,如何壓得住群臣?不如,且將皇位還回段氏罷了。」
高泰明正思索著,忽聽見龍床上高升泰大叫一聲:「痛煞吾也!」
這個短命的大中國皇帝,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氣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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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泰明一邊為其父操辦後事,一邊傳見列位臣工,言道:皇帝身染惡疾,中道崩殂,下遺詔將皇位歸還於段氏。
眾臣工且驚且喜,紛紛傳令手下遍尋段譽。唯有司徒華赫艮、司馬范驊、司空巴天石三人無顏面對舊主,紛紛掛印辭官,不告而別。
消息傳至無量山琅嬛福地,段譽思及段延慶臨去那晚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只是希望事成之後,你別枉費我一番心血」,言猶在耳,段譽不覺精神一振,心想:「我就不相信,我做不了一個好皇帝。」遂招呼眾人,往皇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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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一年又半,段譽重新坐上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皇位。只是這次,段譽決心將它穩穩地一直坐下去。隨即,段譽便下達了一系列政令:
改回「大理」國號。
改元「天授」。
撤司徒、司馬、司空,封朱丹臣為丞相,領三司之職。
封高泰明為大將軍,令其統率三十七部兵馬收復鄯闡府高升祥、永昌府高泰賢、騰衝府高泰運、鄯巨府高泰慧等高氏諸侯。
封傅思歸為御林軍總管,統率神策軍及宮中禁軍,護衛京城、皇宮。
立木婉清為貴妃,立王語嫣為淑妃,立鍾靈為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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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眾臣工見段譽經此一役,變得如此勤於政事,均喜出望外,額手相慶,大呼蒼天開眼。唯有木婉清等寥寥數人知道,段譽此番轉變皆因段延慶而起。
無量山山腳一處僻靜之地,大理國皇帝段譽,領著貴妃娘娘木婉清,在一座墳頭靜靜而立。那墳前立著一塊石碑,走近前細看,石碑卻光潔如初,並無篆刻一個字上去。
只聽段譽嘴裡輕輕念到: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父為天,母為地。我改年號為『天授』,於你也算聊作慰籍罷。」
說完,便攜著木婉清,飄然而去。
那座墳旁也是植了株樹的,既非松樹,亦非柏樹,正是天龍寺外那棵菩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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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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