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痛降臨之前,滾燙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葉離枝咬緊牙關,居高臨下的看著倒在地上雙眸緊閉的男人,青白的臉色毫無生氣,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殺了他,趁現在!
葉離枝急促的喘息了幾下,緩緩的蹲下身子,目光不停的在對方身上的致命之處來回梭巡。
手中的匕首劇烈的顫動了一陣,最後顫顫巍巍的再次舉起。
可就在刀尖即將吻上對方的胸膛之時,一顆心突然要命的疼痛起來!
不……
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她心底尖銳的慘叫起來。
你會後悔的……一定!
葉離枝的目光緩緩上移,看著那張熟悉依舊的面容,燭光柔緩了他忍痛的神色,不難讓人記起那些曾被他溫柔了的歲月。
這個男人是如此愛你。
可你卻殺了她,又一次殺了他!
曾經你犯下過那般不可饒恕的過錯,他依然饒過了你!
可你呢?
你是如此的殘忍,揪著他迫不得已的過錯緊逼不放,甚至想要將這個愛了你兩世的男人,再次害死!
呵。
他死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再沒有人敢愛你。
因為你是如此的——忘、恩、負、義!
「不……」葉離枝猛地丟掉匕首,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嗚咽了一聲,無助的哽咽道: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自心口處淌出的血還在源源不斷的自傷口處流出,蜿蜒著來到她的腳邊。
葉離枝被燙到似的往後狼狽的退出幾步,看著眼前這血腥殘酷的一幕,如噩夢初醒後,又陷入另一個噩夢般,整個人一下慌了,掙扎著爬到安如晦的身邊,看著他蜷縮起的身體,抬起手,卻哪裡也不敢碰,只能無措的急聲喚道:
「隱元……你怎麼樣?你別嚇我……我錯了……你快醒來吧,嗚嗚……」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昏了頭,才會對這個男人下如此的狠手!
要是他被自己第二次害死……
葉離枝拼命搖頭,渾身冰涼的跪在血泊中,完全不敢想像,再次失去他的自己,會有多絕望……
良久,她才從自責和驚惶中回過神來,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扭頭朝外喊道:
「太醫……快宣太醫!」
皇帝陛下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消息如投入湖中的巨石一般,很快驚動了整座皇宮。
事發當場,屋裡只有三個人——皇帝陛下本人,皇后娘娘,以及剛剛來到世上不久,連自理能力都沒有的二公主。
兇手是誰,一目了然。
總不可能是皇帝陛下一個無聊,摸出刀子來對著自己捅了幾下解悶兒吧?
皇太后得到消息後,更是驚得當場昏厥,險些要跟著大兒子一起去了。
不過好人自有天佑。
經過太醫們的一番仔細診斷後,發現傷口雖看起來猙獰,內里卻毀損不大,頂多算得上是嚴重級別的皮肉傷。
只差一點,差一點那刀子就能戳入心臟,徹底要了皇帝陛下的命。
但這一點終究沒有走完。
這到底是出於皇后娘娘本性的仁慈,還是心底的不忍,亦或者所有仇恨中那怎麼也無法泯滅的愛……就沒有人知曉了。
朝日燦然,轉眼間已是三日過去。
安如晦自昏迷中悠悠轉醒,模糊的視野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眼睛下意識的四處環顧,卻看到了正坐在他的床邊,支著額角打盹的皇太后。
他一愣,立刻就明白了過來自己這是沒死成,心內一時百感交集,又是苦澀又是甜蜜,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個本以為已經失去的人,開口道:
「母后……」
聲音乾澀的厲害,看來已經昏睡了很久。
皇太后一驚,連忙張開眼睛,看到安如晦已經平安醒來,眼圈兒立刻紅了,半真半假的嗔怒道:
「你可總算醒了!想嚇死母后不成!」
「咳……孩兒知錯。不過,母后,枝兒呢?」
一聽到這個名字,皇太后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強忍著怒氣道:
「死了。」
安如晦大驚,猛地坐起身來,卻忘記自己身上的重傷未愈,在難以忍受的劇痛之中又不得不跌了回去,纏繞在胸前的雪白紗布立刻滲出了一層殷紅。
皇太后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激烈,也跟著嚇了一跳,見狀立刻驚呼道:
「太醫!」
「不必,」安如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急道:
「枝兒呢?她怎麼會死?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皇太后下意識的道:「她差點害死你,你怎麼還……」
卻在看到兒子比之前更加慘白的臉色後,訕訕住嘴,沒好氣的斥道:
「也不知那個女人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將你迷得五迷三道!她那樣對你,你還尋她做什麼!弒君之罪,罪無可恕!」
「弒君之罪,君願恕之,」安如晦語氣堅定道:
「她若死,我絕不獨活。」
「你氣死我算了!」
皇太后猛地甩開他的手,見他目露痛苦後又立刻後悔,不情不願的道:
「那女人……現在大概還在門外跪著呢。」
自從安如晦出事後,她就一直跪在安如晦的寢宮外,不曾稍離。
皇太后深知自家兒子對她的看重和愛護,縱使群臣激憤,想要將那個女人就地處決,卻還是被皇太后力排眾議,一力護了下來。
事實證明,她做的沒有錯。
因為兒子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嚷嚷著要將兇手繩之於法,而是跟丟了什麼貴重的寶貝一般,迫切的詢問那個女人的下落。
唉……
她那麼聰明的娘,怎麼生出了這麼傻的兒子。
人家都把匕首捅進他的心窩窩裡了,他卻仍一心記掛著她……搞什麼,受虐狂嗎?
皇太后眼神怪異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卻見對方正努力撐起上半身,準備翻身下床,忙擋在他的面前,斥道:
「傷還沒好呢,亂動什麼?你要見,我讓她進來見你好了!」
順手還扯過一個靠背塞到他的身後,讓他倚在上面。
安如晦抬頭,臉色蒼白的沖她一笑,虛弱道:
「那就有勞母后了。」
皇太后冷哼一聲,扭身走了出去。
不多時,一道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卻是有些虛浮。
安如晦緊盯著安置在床邊不遠處那道擋風的翠玉屏風,滿心的期盼之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絲懼怕——
他不怕死,更不怕死在她的手中,而是怕……
她留下他的一條小命,不是因為尚且愛他,而是因為——還沒有折磨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