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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母親打來的。讀爸爸 www.dubaba.cc甫一接通,母親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囡囡啊,媽媽中午那會兒沒顧上仔細問,你和你男朋友現在發展到哪一步了?怎麼以前都沒聽你說過這回事?」
發展到……孩子都生了啊!可這話漪喬現在在電話里不好說,只輕咳一聲,道:「見了面再說吧。」
杜旻立刻警覺起來,語氣一肅:「老實說,你是不是在外面幹了什麼?」
漪喬知道母親想歪了,理直氣壯道:「我有那膽子嘛?媽你別想多啊。」
「不談到一定程度不會領家來的,你這事太突然了,從前怎麼沒聽你跟我透過風?」
漪喬不由笑道:「媽,你下午是不是淨琢磨這些了?上午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怎也不見你追根問底?」
杜旻嘆道:「上午那會兒太高興了,一聽說終於有人願意要你了就樂得忘問了。」
漪喬臉色一黑。
杜旻又交代了一些瑣事,末了鄭重警告道:「我可告訴你,不准在外面亂搞!聽見了沒?」
漪喬眯了眯眼,笑著連聲答應。
不准在外面亂搞,所以可以在家亂搞。
等漪喬折身回返時,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她剛一上來,祐樘就將她拉到一旁,輕聲道:「喬兒還有什麼要囑咐的麼?沒有的話,我先回了。」
漪喬抬頭問:「怎麼了?」
不待祐樘說話,嚴峻就跑上來,連忙道:「都是誤會,誤會!同袍別介意。」
「我不過想和他探討幾句漢服和明史,誰知道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唐熠推了推眼鏡,走上前來。
漪喬僵了一下。
在大明,是不會有人說「明史」這個詞的,至多說「國朝史」。中國歷史有一個偉大的傳統——新朝修前朝史。譬如唐修隋史和魏晉南北朝史,宋修唐史,元修宋史,明修元史。明人自然應當認為大明會萬萬年延續下來,所以只需說「國朝史」。若說「明史」,就是在暗示大明的滅亡,大明不亡,何來明史一說?
何況提起明史即便不說到大明的滅亡和後期的幾個皇帝,也免不了對朱家祖宗指名道姓,古人的禮法觀念和宗族觀念都極強,祐樘再開明也不可能若無其事地聽人大談自己的列祖列宗。
古人十分講究孝與禮,直呼對方長輩的名諱是很可能招來一頓打的。漪喬有時候在祐樘面前失言了都覺得尷尬,雖然心裡知道他不會追究她的罪責。
漪喬轉頭看看祐樘,見他沒有出手打人的意思,遂鬆了口氣,心道夫君果然好修養。但轉而瞧見他過於平靜的神色,又生出些擔憂。她略想了想,跟唐熠和嚴峻解釋道:「他不是故意不答話,只是不大喜歡和生人討論這些而已。」
嚴峻面露詫異,暗道大神的喜惡果然難以捉摸啊!面上笑著點頭,表示理解。
唐熠笑了一笑:「這可就奇怪了。他穿戴一身復原度這麼高的明代帝王冠服,難道不是同袍?不是明粉?怎麼就不願討論漢服和明史呢?討論這些還分熟人生人?」
唐熠的臉上還帶著笑,但漪喬聽了卻是面色一陰。
雖然並沒有小老婆跟她玩宮斗磨練她的水平,但近二十年的中宮之主絕對不是白當的,她要是聽不出唐熠話里的不對勁,就真的白混了。
漪喬倏而笑道:「怎麼就不行呢?個人喜好而已,又不犯法,也沒犯著誰,對吧?」
看著她面上的笑,唐熠愣了少刻,心裡沒來由地發毛。回了神,他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畢竟對方不過一個比他還小著兩歲的小女生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呢?
唐熠心裡較了勁兒,不肯落了下風,繼續笑道:「那怎不提前與我們說一下?結果鬧得不愉快。我們也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奇怪的習慣。」
嚴峻正捂著腫起的半邊臉揉按,一聽唐熠將他也捎帶上了,當下便急了,揉臉也顧不上了,忙對漪喬笑道:「剛才小唐不知內情冒犯了這位同袍,我和這位同袍也不熟,不知道該怎麼勸……」
他這話看似只是隨意地補充,但實際上輕輕巧巧地就把他自己撇開了。
漪喬上下端量了嚴峻一番,笑著頷首,算是回應。
嚴峻愣了愣,趕忙也笑了笑,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漪喬轉向唐熠,笑道:「那我現在說了,不是就該知道了?作為初次謀面的人,知道了之後,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表示尊重麼?為什麼要揪著刨根問底?」
「但他的反應確實很奇怪。」剛才還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呢,一聽到學術討論臉色就不好看了,連句話都搭不上,到底怎麼回事,自己心裡最清楚吧!唐熠暗暗冷笑。
漪喬問:「那你認為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唐熠只是笑,不答話,眼中划過一道譏諷。
漪喬突然呵呵冷笑:「一個大老爺們兒,說個話扭扭捏捏含沙射影的,跟古代那群整日窮攪和的酸子一個德性!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啊,豺狼朝羊堆笑臉,膈應誰呢?」
漪喬其實很想大喊一聲「來人,把這廝拖出去打板子,」然而這裡不是大明皇宮。她忽然有些憂傷,這一點很不方便啊。
祐樘望著漪喬的側影,眼眸幽微。
唐熠和嚴峻都愣住了,萬沒料到她會直接撕破臉。
唐熠與漪喬雖是同班同學,但並沒多少交情,他因為成績總被她壓一頭而心裡不平衡,今日見她又借著一身皇后冠服大出風頭,心底更不是滋味了——漢服研究可是他的強項,而在他眼裡,漪喬對漢服一無所知。
他們漢服社裡大手雲集,他不信社外的同學裡能有什麼真正的高手。他的專業課和漢服關係不大,但他自身是個死要強的性子,這兩三年切磋學習下來,他自認他已是當之無愧的漢服大神,哪怕在專業學者面前,也是不遑多讓的。他雖和漪喬不熟,但也知道她並非同袍。一個外行,忽然穿了一身復原度如此之高的漢服,不是想顯擺是什麼?何況那種檔次的漢服價比豪宅,她連租都租不起。
原來不過是個傍著富二代到處顯擺的拜金女,以前還高看她了。唐熠看了論壇上那些圖文並茂的帖子後,冷笑連連。他在心裡將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狠狠抨擊了一番之後,便來上晚自習。結果冤家路窄,眼下還撕破了臉。
撕破臉就撕破臉,怕了她不成?唐熠冷聲笑道:「意思就是他其實什麼都不懂唄,我想給你們留點面子,你還偏要逼我說出來,那就別怪我說話難聽。」本來麼,一個富二代,能懂什麼漢服和歷史?遇上懂行的自然就蔫兒了。
嚴峻瞬間拉下臉:「小唐,說什麼呢!」
唐熠不以為意。
漪喬被逗笑了:「終於肯說了。」說著話便掇轉身跑到祐樘跟前,「老公老公,你聽見了沒?他說你不懂。哈哈,我覺得我可以指著這個笑話笑一年。」
祐樘笑著拉住她,道:「喬兒繞了一圈就為讓他說出來?」
「是啊,我要先說了,他不承認怎麼辦,」漪喬笑嘻嘻看著他,晃了晃他的手臂撒嬌,「快誇我機智,快點嘛。」
嚴峻張了張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女生的畫風果然變得快!
唐熠的臉色有些陰沉。他忽然覺得,他好像被人當猴耍了。
漪喬挽著祐樘就將他往前拽,興奮道:「老公快去打他臉,啪啪啪使勁打!雖然他和唐寅都姓唐,連首字母縮寫也一樣,但唐寅是有大才的人,而且人家唐寅雖然狂,但性格可愛多了!我看唐寅就特別順眼……」
祐樘聽到後來,當下反手握住她扯著他的手,一把將她拽了回來。漪喬一時沒站穩,半個迴旋後,正好一頭撞入了他懷裡。只是她下意識地雙手一抓,差點將他的前襟扯開。
如今剛過飯點兒,教學樓里往來的人很多,路過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停下來,站在不遠處圍觀。眼下看到此處,眾人驚呼一聲,後又唏噓不已——怎麼就沒扯開呢!
唐熠忍不住道:「說得好像你見過唐子畏一樣。」
漪喬就著這個擁抱的姿勢回過頭去,勾唇笑道:「我說見過你也不信啊。你祖籍不是蘇州那邊的吧?我希望不是,不然唐寅要是活過來,看見你也得找一塊豆腐撞死。」
「你……」唐熠看了一圈,見周圍人似乎都在笑他,又氣又窘,瞪著漪喬道,「你別太過分了我告訴你!」
祐樘瞥眼間看到唐熠的神情,即刻眸光一凜,眼風銳如利刃,颯然冷聲道:「你非要自取其辱麼?」
音量不大,但被這話砸到的唐熠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他愣了愣,僵立在原地,想要反唇相譏,但面對著眼前的人,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嘴。他不知道他所說的自取其辱是怎樣的結果,他的噤聲僅僅出自於內心難以言喻的畏懼。
嚴峻明明知道祐樘那話不是衝著他的,但仍舊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干站著尷尬,但又不敢出聲,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漪喬還在給自家皇帝陛下順毛:「唐寅再可愛也沒老公可愛啊!我看他特別順眼是因為他把沈姑娘娶了啊,哈哈哈……」言罷便趴在他懷裡笑個不停。
祐樘笑著將她拉起,攬著她的腰,低聲道:「我去去就來。」
漪喬立馬乖巧地點點頭。她忽然想,唐熠自恃多才多藝,如果再腦抽要和她老公比拼琴棋書畫什麼的就更好了,到時候必定讓他懵得開始懷疑人生。
祐樘步至唐熠面前,平靜地看著他:「你很喜歡研究大明史麼?」
唐熠語塞。他只是做漢服功課的時候順道了解一下相關歷史,對中國古代史並沒系統研讀過。何況他沒有專攻哪一朝,因此其實只是對各朝代史有所涉獵,對明史也就談不上什麼研究。方才之所以敢出言諷刺,是因為斷定面前這個富二代是個史盲。然而目下觀之,他剛才的判斷好像並不是那么正確。
「是啊,現在想切磋了?可我不想和你說了。」唐熠死撐著道。
祐樘哂笑道:「我與你切磋甚,要切磋也要尋個懂的。」
唐熠冷冷道:「口氣真大。」
「我說的是實情,我不想與一個專信稗官野史的人論史。另,若你生在大明,從你方才那些胡言亂語裡隨便拎出一條,就夠你吃不了兜著走了。」
漪喬好奇湊上來問道:「他剛才說什麼了?」
「說太宗文皇帝可能是蒙古人,還有太宗活剮三千宮人……喬兒笑什麼?」
「關於太宗身世的事,巴圖蒙克也曾經拿出來刺過我。他說什麼,當年元順帝的皇后弘吉剌氏北逃途中被咱們太-祖皇帝擄為妃子,但她那時已有孕三月,只是因為產期延長了三個月這才沒有露出破綻。而她生下的皇子就是太宗,」漪喬撇撇嘴,「我就說,還懷十三個月呢,怎麼不懷三年生個球出來啊?還能劈出個哪吒呢。哼,明著說太宗皇帝,實際上他就是想污衊你有蒙元血統。」
祐樘笑道:「他當太-祖高皇帝是什麼人?」
漪喬點頭:「是啊,簡直侮-辱智商。」朱元璋何等心機手段,會容許朱家血統左謬?
「不過活剮三千宮人又是怎麼回事?」
「我以前好像也聽說過,不過不知道出處在哪,」漪喬看向唐熠,「既然你說得起勁,那你一定知道出處了?」
「網上到處都有的東西,你問我出處?自己找去。」唐熠故意避實就虛。
祐樘挑眉道:「所以你其實是信口雌黃?」
眾人鬨笑。
唐熠臉色漲紅,忽然掏出手機低頭查找了一番,片刻後道:「出處是李朝實錄。」
祐樘微詫:「朝鮮國的實錄?拿原文來我看看。」
唐熠譏諷道:「說得好像你真懂一樣,你知道李朝實錄是什麼?六七千萬字的書,鬼知道在哪。」他剛才順道看了李朝實錄的資料。
祐樘好笑道:「朝鮮國的實錄編寫體例是仿照大明實錄的,你只要說出這件事是哪一年發生的,不消兩刻鐘就能找到。不過念你連出處都是現找的,我還是不難為你了。」轉頭拉住漪喬的手,「咱們走吧。」
唐熠怒道:「等著!我現下一套李朝實錄!」
嚴峻使勁揉了一下臉,暗罵唐熠蠢。他從前找過李朝實錄,總共二十七部實錄、近千冊的書呢,想在網上找到全套資源都難,現下個整套?鬧什麼鬧?何況網上的資源全都是掃描下來的影印本,以為可檢索呢?即便下下來,看得你兩眼發黑也不一定能找見。
嚴峻崇拜地看了祐樘一眼,暗贊道:大神幹得漂亮,激將*好!
唐熠滿以為網上有整理好的成套資源,沒想到都是零散的。他打著刁難祐樘的主意,所以才說要下一套李朝實錄,然而眼下似乎不行了。他查了年份對照了一下,永樂十八年對應的是朝鮮國的世宗朝,於是只好悻悻地下了一套李朝實錄的世宗實錄。
這部朝鮮國的實錄里沒有半個韓文,反倒是一水兒的豎排繁體漢字,實打實的文言文,與中國的史書別無二致。這個排版看得實在不舒服,繁體字也看著不習慣,他自己試著翻了幾頁,沒一會兒就不想看了,伸手遞給祐樘:「既然你說的那麼輕巧,那你來找。永樂十八年的,找吧,我拼著不上晚自習也等著。」
漪喬嘴角抽了抽。需要舉證撐面子的人到底是誰啊?祐樘要故意忽悠說他沒找見,唐熠你是認栽還是不認栽啊?
漪喬正想說別理他了,但祐樘卻將手機接了過去。她探頭看過去時,祐樘將文檔滑到了首頁。封面左側豎著「世宗莊憲大王實錄」八個大字,漪喬看到「大王」兩個字時不禁笑了笑。
朝鮮國是大明的附屬國之一,其國主只能稱王,即國王,朝鮮國人則尊稱為大王。作為附屬國,朝鮮國每年都要納貢,逢著大明的正旦節、萬壽聖節和皇太子千秋節時,朝鮮國王都要派使臣送點土特產來朝賀,大明則依例翻倍給賞。大明的宗主國地位不可動搖,朝鮮國王連死後的諡號都需要大明賜予,封面上那個「莊憲」就是諡號,算算時間,應當是代宗朱祁鈺賜的。
用手機翻看掃描出來的pdf古籍文檔很不方便,漪喬心疼自家老公的眼睛,臨時借了個平板來,將文件傳過去,讓祐樘用平板看。
眾人好奇地圍過來參觀,待到瞧見那文檔的樣子,抽氣聲此起彼伏。
豎排繁體文言文就算了,還全是毛筆字!全是毛筆字也就算了,還因為掃描的是原版,有些字跡十分模糊,缺筆少畫的,很難辨認。這還不算完,最關鍵的是,因為是攤開同時掃,一頁文檔上濃縮了左右兩頁的內容,於是字挨著字,列擠著列,打眼一看,就是一片深淺不一的黑疙瘩。
一個工科男生耐著性子看了半列就暴躁了,衝口道:「我擦!這種排版真是看到蛋都碎了!」
漪喬不滿地斜他一眼。又不由自主地往自家老公身下瞟了一眼,撇了撇嘴。
那男生抱怨的工夫,祐樘已經又連著往下滑了兩頁。他瞠目結舌地打量了祐樘幾下,見他不僅沒有任何蛋碎的跡象,還似乎看得悠遊又投入。那男生不由驚嘆道:「哥們兒,你歷史系的?這得多紮實的古文功底啊!」又忽然想到這書里全是干支紀年,但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計算好了年份的,因為從始至終都沒看到他有停頓的時候。工科男暗暗心驚,認定了眼前這個是歷史系學霸。
漪喬偷笑。她老公每天都要批閱山巒雪堆似的奏章,閱讀速度不是常人可比的。
唐熠卻在一旁道:「只找個數字『三千』而已,當然快。」
漪喬冷笑:「那你來找啊。」
唐熠又不作聲了。
不一時,祐樘道:「永樂十八年沒有記載此事,我又往後多找了一年,也沒有。」
唐熠一臉不信:「你翻這麼快,誰知道是不是裝模作樣,其實根本沒看內容。」
漪喬臉色陰沉,拉了祐樘就要走。
祐樘握了握她的手,轉頭對唐熠道:「我再往後翻三年,將永樂朝的記錄查完。」
不論旁的,僅以兩人態度而言,便已高下立分。
圍觀眾人鄙夷地看向唐熠,有幾個女生還勸祐樘別搭理這種人了。唐熠也是優秀慣了的人,哪裡受過這種鄙視,幾乎氣個半死,但孽是他自己造的,現在轉身走人更丟臉。
「找到了,」祐樘忽然出聲,用手指虛畫出一句,「是這個吧?『凡連坐者二千八百人。』」
漪喬瞧了瞧,笑道:「原來是取了整數啊,多給太宗算了兩百。那再傳下去會不會翻倍,變成六千、九千?」
祐樘繼續低頭看文檔:「這個很難說。」
漪喬對唐熠道:「這個不是光找『三千』就能找到的吧?」
唐熠沒回應,只避重就輕道:「現在找到出處了,你們怎麼說?」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出處麼?」祐樘抬頭問。
「你想賴賬?」
「若只有這個,那便是孤證,很難立住。李朝實錄雖則是官修正史,但卻是他國的。尤其朝鮮國又是大明的附屬國,附屬國寫宗主國之事,難免失實。」
「你怎知就會失實?」
祐樘笑道:「我給你念一念此事後續里的一段吧,裡頭『魚呂之亂』指的就是所謂活剮兩千八百人那件事——『宮中諸女秀才曰:「近日魚呂之亂,曠古所無。朝鮮國大君賢,中國亞匹也。且古書有之,初,佛之排布諸國也,朝鮮幾為中華,以一小故,不得為中華。又遼東以東,前世屬朝鮮,今若得之,中國不得抗衡必矣。如此之亂,不可使知之。」』」
話猶未了,眾皆譁然,議論驟起。
漪喬一驚:「不是吧?還要不要臉了!我們待他們不薄吧!背地裡就這麼說我們?還說他們國家差點成為中華?多大臉啊!」
嚴峻嘖嘖道:「『遼東以東,前世屬朝鮮,』前世倆字真妙啊,跟講神話似的。不過後面那兩句更玄幻,哈哈哈,原來本性真的是一脈相傳的。」
剛才那個蛋碎了一次的工科男懵了會兒,問祐樘:「大神,亞匹啥意思?」
「同輩、對等之意。」
「血槽已空,」工科男倒抽一口氣,「我地理不好不要騙我啊,『朝鮮國大君賢,中國亞匹也』,他們君賢不賢我不知道,但國土面積怎麼著也比不上中國吧!居然拿這個跟中國類比?國大?哪兒大了啊?這得多自信啊!哎,大明就由著他們這麼蹦躂啊?」
祐樘又低頭看了幾眼,凝了會兒神,嗟嘆一聲:「他們實錄的編修和刊行全部由其春秋館史官完成,保密得很,雖國王而不可隨意窺探。何況,大明哪會想到他們能幹出以宗主國自比、訕謗宗主國的事,自然不會閒得去查看他們的史書。」
唐熠待不住了,轉身要走,漪喬適時出聲:「不討論了麼?明代漢服還沒說呢。」
唐熠定在原地,去留皆不是。
祐樘緩步上前道:「我方才仔細瞧了瞧活剮兩千八百人那件事的始末,我覺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並且若果真有此事,太宗次後在三大殿走水後頒的罪己詔里也理當提一提,可是並沒有,不信你自去鉤稽。」他說著話將平板送還原主,道了謝,繼續道,「再者,你以為兩千八百人是天上掉下來的麼?說殺就殺?太宗節儉,宮人數原本就不多,一下子殺這麼些人,一時又不可能補齊,宮裡還用人不用了?何況還是凌遲,凌遲這種重刑是能濫施的麼?你可以去翻翻大明律。你也可以設想下兩千八百人被凌遲的場景,我估計劊子手都忙不過來。又說太宗『皆親臨剮之』,你以為太宗很閒麼?」
漪喬忍俊不禁。朱棣的雙商都被侮-辱了。
祐樘接著道:「李朝實錄還說『遼東以東,前世屬朝鮮,今若得之,中國不得抗衡必矣』,你信麼?這完全是典型的小國口吻,自卑且自負,狂妄尊大卻又自知己弱,只敢在背後過過嘴癮,關起門來自欺欺人。這話在大明跟前說說試試?即刻出兵收了它,建省立縣,成全它想做中華的心。」
眾人哄然大笑。
「所以,他們編排大明皇帝的話,你也信?」
唐熠臉皮漲紅,憋了半天,才道:「好吧,我承認,剛剛是我盲從失言。那個,你……你是朱棣粉?」
漪喬竊笑,他不是朱棣粉,他是朱棣的五世孫,如假包換。
祐樘聽他直呼太宗名諱,面色沉了沉,沒做理會,拉了漪喬就走。
眾人面面相覷,竊議不休,紛紛猜測這人什麼來歷。有幾個女生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想追去問些問題,可想起他剛才的威色,又不敢,一時皆是悻悻。
漪喬一面跟著祐樘下樓一面不甘道:「你該讓他跟你道歉的,剛才看他那得意勁兒,心裡不定怎麼貶低你呢。」
「與他較這種真兒作甚。」
「那夫君剛才為何還要去翻李朝實錄?」
祐樘步子頓了頓,笑道:「好奇朝鮮國的實錄怎麼說我大明的。」
漪喬氣道:「他們每回來朝貢的時候,都裝得跟孫子似的,沒想到背地裡就這麼踩我們!我們也沒少給他們東西啊,他們每次來,我們都賜宴賞東西,他們拿那點土特產值幾個錢啊,每次來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沒文字的時候直接用的漢字,後來發明自己的文字也是融了漢字進去,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去自吹自擂。」
「他們長期做附屬國,心中不忿而已。」
「他們的子孫後代不學漢語都看不懂他們自己的史書,真諷刺啊,」漪喬嗤笑一聲,又看向祐樘,「陛下回去後敢不敢去看看李朝實錄里的弘治朝部分?」
「饒了我吧,讓我緩緩,我怕萬一看到個什麼,受不住。」
漪喬正笑他,嚴峻就扯著唐熠追了上來。
唐熠似乎是得了嚴峻的授意,在嚴峻的眼色下,別彆扭扭地跟祐樘道了歉。
嚴峻又客氣了幾句,便重新將話轉到了邀請他們入社團的事情上。漪喬表示他們倆都沒空,嚴峻便笑說:「二位忙的話,社團活動可以不參加,這個沒什麼。或者,我們辦活動的時候,可以湊一湊二位的時間,二位看……」
漪喬笑道:「那多不好意思,還是……」後頭「算了吧」三個字尚未出口,嚴峻緊接著又道:「怎麼不好意思,只要二位肯入社,什麼都好商量的。」
漪喬乾脆徑直道:「社長不會是因為我們今天穿的那帝后冠服才如此力邀的吧?其實我們真的只是隨便穿穿,我們稱不上同袍。」
嚴峻覺得那腫起的半邊臉更疼了。
隨便穿穿?那種漢服是能隨便穿的?走在漢服復原仿製前沿的漢服商家雲想華夏,他們家的高端定製系列比江湖傳說級別的明華堂的價位還高,一套起步價就要十萬,價錢高工期長,一套定製的婚服幾個繡娘一起做也要做半年,要換成帝后冠服,做個一兩年都是可能的。然而眼前這兩位的漢服復原度這麼高,雲想華夏怕是都做不出。何況他們的冠服用的珠玉寶石又全是上品,嚴峻琢磨了一天,居然連他們這漢服是哪裡做的都想不出,至於價錢,他簡直不敢估量。
但估不出價錢,有一點他卻是萬分肯定的,那便是這兩人的背景一定不一般。這也是他極力邀請二人入社的原因。能與這樣的人結交,只會對他有益無害。雖然唐熠說那女生家境並不十分優越,但嚴峻不以為然。萬一人家以前只是低調呢?嚴峻覺得那女生的氣質透著難言的優雅雍容,她剛才打量他的時候,他愣是生出一種被元首夫人審視的感覺。退一萬步講,就算那女生真的沒背景,那男生的出身必定不俗。大學就是個小社會,嚴峻又因漢服社社長的身份,結交甚廣,他自信不會看走眼。也正因此,他才硬拉著唐熠來跟人家道歉,他不想因唐熠之故讓這男生遷怒漢服社。
嚴峻的目光又在祐樘的龍袍上打了幾個轉,想起那個困擾了他一天的疑問,終於忍不住道:「請問,您這龍袍哪裡做的?雲想華夏?淨蓮滿堂?復原小組?還是明華堂?不過我覺得這些商家都做不來這麼高檔次的……」他說罷才意識到他居然不由自主對一個平輩用了尊稱。
漪喬抿唇笑了笑,道:「確實都不是。社長不要問了,我們得先走了。」
「等一下,」嚴峻忙道,「敢問同學那套皇后冠服能不能讓我瞻仰一下?我上午那會兒沒趕上,後來只看了論壇里大家發的照片。」
漪喬看嚴峻是個懂的,想到他可能比較了解文物行情,就點頭道:「好啊,我擱宿舍了,明日拿與你看。」
嚴峻聽得臉都僵了。為什麼聽她這語氣好像只是說起家常衣裳一樣,不會就直接放宿舍柜子里連個保險箱都沒用吧……她那一身要是文物,光是一套頭面就夠把他們學校買下來了。
「入社的事二位再考慮一下啊,」嚴峻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揚聲道,「不是同袍也可以成為同袍啊,屆時共同復興我漢家衣裳!」這兩人若能助力漢服復興事業,必成砥柱中流。
唐熠看看前頭的兩人,對嚴峻道:「社長,你有沒有覺得這倆人說話很奇怪?尤其那個男生,好似真的是古人口吻。」
嚴峻白他一眼:「你管這些幹什麼?以後要再見著他,說話小心些。」
唐熠想起剛才的事,嘆氣道:「他真是刷新了我對富二代的認識。」
嚴峻道:「真正的上流社會裡,可不是光有錢就行。」
漪喬本打算將祐樘送到校門口,但祐樘說他認識路,讓她自去溫書去。漪喬拗他不過,只好依了。又想起方才那事,擔憂地看著他:「陛下……」
她剛開了個頭,他就知曉她要說什麼,淡笑著打斷道:「我其實之前就想到過這個。大明若真的國祚永續的話,喬兒就該還是我大明的子民。喬兒既是來自五百多年之後的人,那麼起碼錶明大明在五百多年後就不存在了。這一點我多年前就想到了的。」
漪喬默了默,伸臂抱住他趴進他懷裡。半晌,喃喃道:「別難過。」
祐樘靜默片晌,拍了拍她:「回吧。」
漪喬見他不肯正面回應,知他心中沉重,一時舒解不了,便不繼續糾纏,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一口,又忽轉了話鋒:「回酒店後別隨便出來也別隨便開門。」
「這又有什麼說頭?」
漪喬哼了一聲:「我怕有什麼提供特殊服務的找上門!」
祐樘瞧著她的神情也能猜出她說的是什麼。他忽然圈緊她的腰,不豫道:「我倒是忽然想起來,你一會兒溫書的地方是不是男女同處一室的?」
漪喬嘴角一翹:「是啊,我的座位前後都是男生,怎麼樣?哎——你幹嘛往回走?」
「隨你去把書拿來,去酒店溫書。」
漪喬一把扯住他:「開什麼玩笑!那樣我還能看得進書嘛!」
「不看書做什麼?」
「做……做……」漪喬撇撇嘴,「你說做什麼。」
「適才那個,平素就與你不對付麼?」
漪喬知道他說的是唐熠,遂道:「平時都不怎麼打照面的,我也能瞧出他好像看我不太順眼,只是今天才知道他心眼兒還這么小。」
「我其實沒想到喬兒會直接翻臉,畢竟是同窗。」
「平時還能維持表面和氣,橫豎礙不著我。今日都犯到我頭上了,敢對我夫君不敬,我可不忍他,」漪喬笑道,「夫君是多少才當曹斗的先生教大的,教授都要甘拜下風的,他不識東家丘,活該出醜。」
祐樘笑了笑,交代她累了就趴著睡會兒云云,這才似有些不情願地放漪喬回去。
捻指間,已是考試周的最後一日,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後,學生們歸心似箭。
琳雪一回公寓就問漪喬:「小喬考得怎麼樣啊?」
漪喬正在打點行李,聞言回頭翻她一眼:「每回你這麼問我的時候,不管我怎麼回答都要被你打。你想打我就直說,不過我告訴你,這回不一樣,我會讓我老公為我報仇的!」
琳雪「嘁」了一聲,抱胸看她:「說考得好是炫成績,當然要挨打,說考得不好那是不老實,更要挨打!你們學霸全一個德性,考完試出來一個個都說考砸了,結果成績出來,考得比誰都好!我年少無知的時候還相信過學霸的話,見我們班一個學霸說考砸了就問怎麼回事,結果給我來一句寫錯一道選擇考不了滿分了!」
屋內幾人鬨笑不已。
琳雪嘆氣道:「咱們老師太狠了,結課的時候本以為會說考試重點的,結果來一句『我講的都是重點』!要不是這樣,我哪會巴巴地等著你這個見色忘友的來自習!你倒好,那天人都到了,居然又跑去秀恩愛去了!」
「但我最後不還是跟你們自習去了嘛。」
琳雪不懷好意地一笑:「是啊,所以為了感謝你,我打算送你一樣東西,作為臨行禮物。」
「這麼好啊,」漪喬笑嘻嘻看著她,「什麼?快拿來。」
琳雪笑得陰險:「聽說你要帶你男朋友回去見家長,所以我特地準備了這個。」琳雪迅速掏出一樣東西,抓過漪喬的手就塞,「記得啪啪啪之前來一粒。」
漪喬的手被琳雪包著,只感覺到手裡是個盒子,倒也起了好奇心,促狹笑道:「他吃還是我吃?」
「一人一粒最好。」琳雪說著就鬆開了手。
漪喬低頭一看,竟是一盒炫邁口香糖。她嘴角一抽:「這個有什麼用?」
琳雪笑得見牙不見眼:「根本停不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