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祐樘此次出行走得極是匆忙,次日清晨便動身了。慈慶宮似乎一下子就變得冷清了起來。而漪喬雖然每日幾乎都在看書、練瑜伽、餵鴿子、逗狗這些事情之間打轉,已經儘量將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了,但仍然感到心裡空落落的,還會經常忍不住去算日子。
日子水一樣地流淌著,就這麼不咸不淡地便也過去半月有餘了。漪喬覺得自己這段日子過得一天是一天的,做什麼都興致缺缺的沒什麼心情。
她端來了一碟切碎的熟肉放在羞羞面前,看著它津津有味地吃著碟子裡的狗食,她卻托著腮發起了呆。
她猶記得臨別那日的情景。
那日清晨他起身的時候,她也在生物鐘的召喚下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他看她蹙著眉用手揉著太陽穴,滿面的難受之色,不由輕嘆口氣道:「喬兒,日後切莫貪杯了。你今日不必去請安了,我會差人代你說明的。等一下你起了之後,記得去喝醒酒湯,我已經吩咐下去了。還有——我不在的日子,要好生照顧自己。」
「你說什麼?不在的日子?!你……」漪喬一下次就清醒了過來。
「嗯,」他輕輕笑了笑,「我今日就要啟程了。」
「這麼突然?」
「原本昨日就要和喬兒說的,但我瞧著喬兒昨日著實醉得不輕,就思忖著晨起之時再知會喬兒好了。」
漪喬一愣,繼而有些迷茫地看著他:「我昨晚醉得很厲害麼?」
祐樘聽了她這話不由失笑連連。他唇角噙笑,語帶揶揄地道:「喬兒這是不打算認賬了麼?」
漪喬見他如此,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激靈,吞吞吐吐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我我……我都幹什麼了?」
祐樘眸光流轉,面上的笑意加深,旋即突然傾身附在她耳邊輕輕吐息道:「喬兒什麼都沒做——只不過差點兒主動把洞房補上了而已。」
漪喬嘴角抽搐,瞬間渾身一僵,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騙她的吧?不然這也太……
然而祐樘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話鋒一轉,溫聲道:「喬兒保重,等我回來。」言畢,他伸臂輕輕地抱了抱她,然而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隨後便起身站了起來。
「至於昨晚那筆帳,」他笑看著她,「喬兒也不必太過愧疚,我想討要時自會討要回來的。」說完,他也不看她反應,轉身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
三足的瑞獸形香爐緩緩地吐著淡淡的煙氣,紫砂爐里的茶也早已經涼掉了。他的話語猶在耳旁迴響,可人卻是的確已然離開了很有些日子了。
「皇嫂在想什麼呢?」朱祐杬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漪喬的思緒。
他最近時不時地就會跑到慈慶宮來逗逗狗什麼的,這些日子下來也和漪喬熟稔了很多,所以現在見他不請自來,她也沒有感到意外。
「沒什麼,」漪喬輕輕笑了笑,「二皇弟又來看羞羞了麼?課業做完了?」
「我就是覺得這狗還挺有趣的。至於課業嘛,不著急——皇嫂,你再讓它表演一個唄。」他蹲□看著羞羞,興致勃勃地道。
漪喬見此,不由在心裡感慨其實他還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而已。她拍了拍手,正專心致志地舔著爪子的羞羞便立即搖著尾巴晃到了她面前。在一段時間的相處之下,這隻白色的捲毛狗已經逐漸和她混熟了,並開始有了將她當做主人的自覺。而漪喬也利用一些閒暇的時間對它做了一些簡單的訓練,後來發現還是很有成效的。不過漪喬也在想,可能是這狗之前就受過訓練,不然它也接受得太快了一些。
漪喬的手在空中晃了晃,來迴轉了個圈,然後命令道:「羞羞,轉圈。」
羞羞聽到口令,吐了吐舌頭,隨即便徑自在原地打起了轉。
漪喬隨後變換手勢:「打滾。」
轉得有些暈暈乎乎的羞羞嘴裡「咕嚕」了一聲,接著聽話地頂著一身雪白蓬鬆的柔軟捲毛就勢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打起了滾兒。那情態,簡直就像是一團活了的超大號毛球。
漪喬見朱祐杬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摩著,想起他方才的話,不由隨口問道:「二皇弟沒做完課業就跑到我這裡來,不怕聖上檢查麼?」
「父皇最近忙著呢,估計是沒那個閒工夫了,」朱祐杬摸了摸羞羞身上的毛,「近來也很少來永安宮了,倒是貴妃那裡還經常去。另外,聽聞父皇這些日子龍體欠佳,我本是想前往乾清宮探望一番的,卻被母妃給攔下來了,說什麼父皇正為政事操勞,要我不要去打攪他。」
聞聽此言,漪喬不禁感到疑惑:永安宮可是皇帝常去的地方,如今居然很少去了?是為處理政事?還有,邵宸妃的反應也有些奇怪,按說既然是龍體欠安,那此時前去探望不正是一個表現孝心的好時機麼?難道朱見深還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尤其還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兒子。那麼看邵宸妃如此謹慎,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在拖著他呢……
漪喬正暗自思忖著,一個柔媚的聲音突然自門外傳來;「哎呀,我都說了多少回了,今兒個我是和太子妃約好了要來的,你們一個一個的攔著我作甚?快些讓開,誤了事情你們擔待得起麼?」
是萬亦柔。
漪喬微微蹙起了眉頭——約好了的?她何時與她約好了?這萬姑娘今日唱的又是哪一出?
她正思索間,萬亦柔已經閃身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臉為難的爾嵐。
「娘娘,萬姑娘說今日與您有約,就這麼一路半推半搡地進來了,奴婢……」爾嵐似乎是知道二人平日裡並不和,此刻她就這麼把人給放進來了,生怕漪喬生氣,趕忙低著頭解釋道。
漪喬盯著萬亦柔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要開口說什麼,卻突然注意到那萬姑娘正暗暗朝她使眼色。漪喬略挑了挑眉,隨後輕笑一聲看向爾嵐:「本宮確與萬姑娘事先說好了,你沒做錯,下去吧。」她倒要瞧瞧她今日又是來和她說什麼的。
「二皇弟,我要招待客人了,」漪喬轉首看向朱祐杬,「不如你先帶著羞羞去外間玩兒?」
朱祐杬撇撇嘴,收回放在萬亦柔身上的目光,然後站起身掃興地道:「不必了,我還是回永安宮吧,沒準兒母妃一會兒又要差人尋我了。皇嫂,告辭了,我改日再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一見這屋子裡就剩下她們兩人了,萬亦柔即刻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然後迅速地回身關上了門。
「萬姑娘到底有何急事?」漪喬坐在矮几旁,挑眉看著她。
「太子妃怎知是急事?」
「一個勁兒地朝我使眼色,還那麼著急忙慌地關門,不是急事是什麼?另外,姑娘連行禮都忘記了。」
萬亦柔一愣,隨即苦笑道:「太子妃果然是個剔透仔細的人。不錯,我是有急事,而且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漪喬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大一樣,心裡隱隱升騰起一絲不安。她微微頷首道;「姑娘請講。」
誰知她話音剛落,萬亦柔就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認真地看著她,正色道:「請你想法子救救樘哥哥。」
什麼?!
漪喬覺得一個晴天霹靂劈下來,心中猛地一凜,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萬亦柔咬了咬下唇,深呼吸幾下穩定了一下情緒才接著道:「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芥蒂,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下面說的話,不然若非事情緊急而重大,我也不會給你跪下以顯誠心了。姑姑怕我將事情外泄,將我軟禁起來了,我是使計逃出來的,所以時間有限,長話短說。」
漪喬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面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默不作聲地聽著她的下文。
「姑姑想除掉樘哥哥已久,尤其她近日來身體每況愈下,這份殺心就更加有增無減。於是,此次河南府鬧水災的事情在姑姑眼裡就變成了一個機會。她極力慫恿皇上將此次視察災情的差事交給樘哥哥,然後再暗中調度,安排了負責刺殺的殺手,又收買了隨行的部分神機營兵士和幾個貼身護衛太子的衛兵,到時候在他歸來的路上來個裡應外合,以達到除掉他的目的。如今樘哥哥歸期已近,姑姑的計策也快要實行了,所以要儘快將這件事情告訴他讓他提前有個防備才行。」
「萬貴妃的計劃皇上知道麼?」
「此事關係重大,是一定要知會皇上的,但姑姑先斬後奏,安排完了才告訴皇上的。皇上後來知道了原本怪姑姑胡鬧,但姑姑又是提起往日的舊情又是以死相要挾,說她和太子世間只能容其一,等到他即位後一定會反攻倒算,一定會將他看不過眼的人全部趕盡殺絕云云。也不知姑姑的話說中了皇上的什麼心事,後來皇上居然默許了,還應姑姑的請求,答應了事成之後以護佑太子不利的罪名換掉現在的神機營統領,將之交給姑姑的親信掌管,也算是為萬氏一族留一條後路。」
「她真是無法無天了!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怕遭報應是吧?除掉殿下之後她想扶誰上位?二皇子麼,」漪喬冷笑一聲,面上一片嘲諷,「好個一箭雙鵰啊,既掃清了障礙,又穩固了自己的勢力——皇上也真的是一點也不顧念父子之情了,所謂虎毒不食子,這就是人人擠破了頭拼命想攀附上的皇家麼?」
「皇上本就討厭樘哥哥,欲立二皇子為儲君,姑姑此舉正好遂了皇上的心,」萬亦柔嘆息一聲,「只是樘哥哥好歹是他的血脈,他這樣做,確實太無情了些。」
漪喬沉了沉氣,凝眉思索道:「可是殿下如此聰慧之人,會不知道其中有詐麼?」
「姑姑此事做得極為隱秘,我每日在她身邊留心著都沒有察覺到。若非那日我夜間一時起意去給姑姑送補品,偶然間聽到她和皇上的談話,我也被她瞞過去了,」萬亦柔抿了抿唇,「所以樘哥哥知道與否,很難說。」
漪喬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事情耽擱不得,即刻問道:「那你知道她打算具體何時行動麼?」
「原本是在回京的路上的,但後來考慮到離得太遠的話不好控制局勢,又加之得到了皇上的默許,到時不會來援軍,故而選在了太子的車隊即將進城的時候。到時就在他必經的崇文門外趁亂伺機而動,」萬亦柔抬頭緊緊盯著她,「我如今也不曉得要去向誰求援。我是姑姑這邊的人,太后大概不會相信我的話,就算是相信了,她老人家久居深宮,有沒有法子還是兩說,又容易打草驚蛇。若是姑姑為此提前動手,就更加不妙了。我知道樘哥哥手裡面掌控有自己的勢力,太子妃,你平日裡也算是與他極親密的,你可知道怎麼找到他的部下?」
漪喬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那可如何是好?我這趟不是白來了……」萬亦柔神情激動起來,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不過,我有法子去給殿下送信,萬姑娘莫急。」漪喬沉吟片刻,斟酌著開口道。
萬亦柔面上一喜,正要說什麼,卻又被漪喬打斷了:「萬姑娘快些回去吧,若是被萬貴妃發現你私自出逃,事情就更難辦了。」
「那一切就交給太子妃了,」萬亦柔不穩地從地上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朝漪喬行了一禮,「亦柔這裡先謝過了——一定不能讓樘哥哥出事。」
「那是自然,」漪喬平靜地看著她,一字一字地道, 「我是他的妻子,我拼了命也要保得他的周全。」
她的聲音雖輕,但卻擲地有聲。
萬亦柔眸色暗了暗,面上閃過一絲複雜,但也沒有多言其他,只說了一句「那便好」,就轉身打開房門匆匆離去了。
漪喬穩了穩心神,攤開手才發現掌心都是汗。
她方才不是不心慌不是不著急的,方才的鎮定不過是因為她遇事習慣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分析而已。
她將事情簡單地在頭腦中理了理,緊接著就在紙上奮筆疾書,將之濃縮成了一張小字條。疾步走到了鴿籠旁邊。她將字條綁在了小耳朵的腿上,確定捆綁妥善之後,她才一伸手放飛了信鴿。
不錯,這就是她說的法子。她自己自然是不可能去送信的,千里迢迢的,身邊也沒有可以指派的人。所以她就只好求助墨意了。他有這個條件,同時她也信得過他。雖然已經不想再麻煩他了,但此事非同小可,她別無選擇。只是沒想到他當初送給她的信鴿,如今居然派上了用場。
為了穩妥起見,漪喬特意在信上囑咐讓他在看到此信之後即刻再回復她一封,以此確定他已經收到並且有所動作。
她一點點攥緊拳頭,望著霞光漫布的天幕,清湛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片絢麗的玫瑰紫,口中喃喃地道:「小耳朵,一定要快些把信送到你主人的手上,一定要快。祐樘,不管你知不知道此事,我都一定會全力以赴的。因為,我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