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看到小坂裕生的手下將屍體扔進大海里。
她看到一條暗紅色的血跡瀰漫了開來。漸漸地,整片海域都被染紅了。然後,天邊出現許多藍色的脊鰭,它們劃破了水面。然後海水翻動,湧出更多的猩紅。這一群鯊魚來的並不突然,它們在幾公里外就可以聞到這裡的血腥味。
她能清楚看到鯊魚那八排朝里的牙齒,粗的跟人的大拇指一樣。陽光下,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
她看不下去了,就回屋睡覺。黑人喬治為她站崗,他的態度又好了不少。還直誇她:「林小姐,我發現你們中國女人和書上描繪的不一樣。你們也可以很勇敢地拿起刀子殺人,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會被嚇尿褲子的。」
怎麼會,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根本就啥都不怕了。
關上了艙門。現在,她該好好想想怎麼進行下一步了——好消息是,小坂先生還沒有出中國的海域。而且他們的行動似乎已經驚動了中國的官方。壞消息是,小坂先生走的是公海。他大概準備繞過海關,沖向日本海峽。
半夜,她仍舊沒睡著。聽到船底下渦輪葉片加快的聲音,好像老掉牙的磁帶。外面的喬治又換崗了,這一回接替他的人是一個越南的小伙子。小伙子還啐了一口:「我們在中國呆的太久了,那些討厭的巡邏船發現了我們!」
「哦,上帝,見鬼去吧!」喬治破口大罵道:「都是那個該死的萬!他非要我們在這裡等了他那麼多天,我們不會被逮住吧?!」
「鬼知道!」越南小伙子看了一眼裡面,壓低了聲音:「而且老闆他收到了內部消息,好像不僅僅是中國的軍方在尋找我們和萬常青,還有一股黑.道勢力也在尋找我們。是不是那個蕭牧,要過來救他的小女朋友了?」
沈悅的心跳都收緊了,而那喬治只是搖了搖頭:「不知道,現在岸上亂的很。我們要趁著他們查到海上之前逃走。」
「哦喬治,別用逃走這個詞。我們殺了那個萬常青,還有了更好的線索。這不是滿載而歸嗎?」越南小伙子做了一個勝利的姿勢。
「對。萬常青死了,我們這一回沒白來中國。」
沈悅裹緊了被子,一宿無眠。現在岸上的形勢……岸上的形勢會是怎麼樣的呢?蕭牧發現自己不見了,肯定要找她的。那麼,他會不會也落入小坂先生的圈套呢?還有小澤,他有沒有回瀋陽去呢?希望他們都平安無事就好。
好不容易挨到了隔日早上。因為船上的儲藏淡水已經用完,喬治只送來半瓶礦泉水。她把這瓶水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到了中午,也是只吃了飯藏起了水。但這飯太咸,她上火了,口腔中湧出一點甜甜的血味。
她希望今天這一艘船能經過海關,或者遇到其他的船隻也行。那麼,她就有機會逃跑出去。
第一個想法是放個火,於是她打開了鎢絲燈——反正白天開燈也不會有人察覺的,而鎢絲過電產生的溫度足夠引起火。
然後,她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客艙里,喬治和潘也不怎麼管她。她良好的配合態度,已經讓他們鬆懈了不少警惕心。
但是吃過午飯,船上開始騷動起來。她看到水手滿舵,而殺手們都提著槍.支。拉下了保險栓,好像如臨大敵的樣子。
她打開了艙門,問喬治:「外面發生了什麼?!」
「哦,林小姐。我們被該死的中國海警發現了,現在正往公海全力衝刺。您就好好待在艙裡面,別出來。」說完喬治關上了門。
海警?!她心裡竊喜。真希望海警馬上就趕過來,最好把小坂裕生就攔截在中國境內。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望著那一扇高高的鐵窗——假如,假如海警來的時候她要逃走,只有這一個通道了。而現在……她可以準備準備了。
她立即搬個凳子,站在上面夠到了鐵窗。稍微測量了一下距離:必須斷掉其中三根以上的鐵柱,她才有可能逃出去。
當然,這是鋼鐵的柵欄。人是不可能扳斷的。不過她聽爺爺說過一個關於逃獄的故事:民國時期,重慶監獄關押了一批政治要犯。這些犯人中有一個學過物理的學者,用浸透了水的衣服,絞斷了鐵柵欄,逃出生天。
想到這裡,沈悅脫掉了上衣,撕成兩塊摺疊好。再拿出一個塑料的盆,倒出儲藏的水,把衣服放進去全部浸透。但就在這時候,喬治忽然打開了門,她大吃一驚,不過面上裝作無聊的樣子。
「你在幹什麼?」喬治冷冰冰地問道。
「我幾天都沒洗澡了,衣服髒了。」她很平靜道:「洗一洗,不成嗎?」
「你們女人真是麻煩!」喬治啐了一口:「好的,林小姐。現在中國的船隻對我們緊追不捨。看起來,待會兒有一場好戲看了。」
她瞥了一眼他:「這件事和我無關,你最好把我們的門給關好。」
「不,和你有關。必要的時候你是我們的活命牌!」
喬治走了過來,她繼續搓揉水盆裡面的衣服。然後,黑人忽然把她的一隻胳膊給抬了起來,她被迫著看向他,卻沒有一點害怕。喬治滿意道:「林小姐,您可真是個勇敢的女士。」然後,喬治抬起手,拿出刀子劃了她一刀。
頓時,血就流了下來。她痛的幾乎昏過去,卻聽喬治道:「知道我們會怎麼對付試圖逃跑的犯人嗎?我們會拿他們餵鯊魚。」
她當然了解他的意思。昨晚的那一幕,她還沒有忘記。所以冷笑著反問道:「你的意思就是說,我現在身上有傷口了,而且短時間內不會癒合。一旦碰到海水,鯊魚聞到血腥味,就會齊聚過來把我給吃了,對不對?」
「對,這一帶的鯊魚很多。我想它們應該喜歡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妞。」說完,喬治就走了出去。臨走前還踢翻了她的水盆。
但是沒關係,她很高興喬治起碼是個物理白痴。她濕了的衣服還在,她把衣服捲成兩條藏了起來,然後等待最好的時機。
很快,她聽到外面的甲板上騷動了起來,而門外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她推了推,發現門被鎖起來了。又喊了喬治,根本沒人在外面。她明白了,喬治把她的手臂劃傷了,又把門給鎖了起來,就覺得她一定逃不了了,所以去干別的事了。
對,她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落到海里想必沒幾分鐘就會被鯊魚給吃掉。
這些海中霸王可是水裡嗅覺最好的動物,一點兒血味都會使它們發狂!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正在想辦法,外面忽然傳來槍聲,一人慘叫著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悶響。接著,是白化人潘的大叫聲:「該死!他們直接開槍!快,喬治,朝他們開炮!把你的手榴彈也拿過來,扔過去!」
話應剛落,「轟!」地一聲,甲板上掀起一陣氣浪。把她的小客艙也差點震碎了。
時間忽然變得緊迫起來。沈悅速度想到了一種可能:假如小坂這一伙人寡不敵眾,就會拿她當人質,威脅對方放他們走。到時候她的生命又身不由己,說不定還會因此走漏了小坂先生。
該死!她討厭自己的命掌握在別人手上!這一回她要死也要死在自己選擇的地方,被鯊魚吃了,也好過當這一群日本人的擋箭牌!
不假思索,沈悅關掉了燈,然後拿下那鎢絲燈的玻璃燈罩。這時候的鎢絲剛剛熄滅,溫度很高。她深吸一口氣,把胳膊上的傷口伸了過去。鎢絲「滋!——」地一聲響,就烤焦了她的皮膚。焦黑的皮擋住了傷口,血流不出來了。
接著,她顧不上疼痛。拿出那濕了的上衣,捲成一條,然後爬到窗口邊,將上衣穿過左右兩根鐵條。再打了個結,同時不停地把兩端收緊,絞成麻花狀。漸漸地,鐵條就彎了下來。她再照這個辦法,把其餘的鐵條全部弄彎了。
這時候,她終於可以通過這個窗口爬出去了。然而,她並不知道外面什麼個情況。跳下去,或許就是個死。但是,她不想在這裡待著等著變成人質。所以,她把半截身子伸出了窗外,悄悄翻了出去,落在了船的側舷方位。
前面不到半步就是大海,這裡也是船的一個死角。她只能緊緊貼住船身,一隻手扒住側面的輪胎,另一隻手抓住一根繩索,再慢慢往船的後面靠過去。那邊有一個救生艇,假如她能搶奪過來,那麼就能學昨晚萬世軒那樣逃走了。
她很小心地移動,希望不要驚動到任何人。但忽然間,甲板上又炸開了鍋,似乎有人在吼:「他們要追上來了!」沈悅心道不妙,卻聽小坂裕生的聲音:「把林小姐請出來。告訴對面的人,再攻擊我們,就砍下林小姐的人頭!」
這時候,她已經不緊不慢下到了船艙,離那救生艇就剩一步之遙。卻聽到開門的聲音,繼而是黑人喬治的怒吼:「她逃走了!她逃走了!夥計們,那個該死的林是個大騙子!」然後,喬治的半顆腦袋就從窗戶邊上伸了出來。
沈悅一回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黑人的眼睛,憤怒的時候尤其猖狂。而瘋狂的喬治,拿出了槍要瞄準她。一瞬間,沈悅權衡之下就跳入了大海之中。「砰!」地一聲,喬治的子彈落了個空,前後相距不過半秒的時間。
接著,喬治往水裡打了幾發子彈,但她已經沉了下去,子彈通通沒中。
人的生存本能在這時候發揮到了極致。
沈悅憋著一口氣,潛水繞過了半邊船艙,才重新浮出了海面。感謝上帝這裡沒什麼風,也沒有什麼大浪。她所學會的換氣,自由式,全部派上了用場。不一會兒就遊了大概100米,只是喝了一口咸澀的海水,口腔裡面生疼生疼的。
忽然她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撲通!」似乎是有人下水過來追她了。她急忙往前游,但是回頭一看,卻發現那只是一具屍體而已。而且是之前給自己站崗的那個越南小伙子的屍體。小伙子的腦袋被打穿了,半張臉全是血。
而子彈,來自於船的另一邊。她遊了過去,拉出一點距離。這才看到小坂先生的船對面,還有另外一艘船。兩艘船相距不到500米。但那不是海警的船,不過船上有許多許多的人,也端著槍。他們朝著這邊射擊,兩邊交火很猛烈。
她覺得自己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那個人,反正現在在海水裡死不了。
但忽然間,她覺得腰部被什麼撞了一下。條件反射往下看,她就看到了一隻銀灰色的鯊魚。鯊魚優哉游哉經過她,然後向著死人的屍體游過去。不一會兒,成群結隊的鯊魚遊了過來。它們把掉進海里的越南小伙子給瓜分了。
沈悅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的。鯊魚的狂歡後,海面上都是紅色的黏液,在陽光的折射下,漸漸變成了暗黑色。她一輩子沒見過這麼恐怖的場景,反應過來,卻是拼命往前游去。一旦她也沾染了血腥味,就會變成鯊魚攻擊的對象。
她往前遊了一段距離,然後轉了個大彎,開始往對面那一艘船游過去。這時候,她的體力迅速消耗著。潛水是非常費體力的活兒,你必須保持不斷地動作,才可以勉強在水面上露出個頭。一旦停止划水動作,就會下沉。
又遊了五百米,她開始嗆水,但是沒有任何漂浮的東西可以抓住。只能憑藉一股子心勁,不斷地往前游著。奇怪得很,她的脖子以下部分全部泡在海水裡面,已經冷得麻木不已。但是露在外面的頭,又被太陽烤得火辣辣的。
熾熱的太陽,甚至讓人產生一種幻覺:這裡就是死去的世界。
當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卻發現那一艘大船似乎緩緩動了一下。然後,螺旋槳動了起來,她看到船是向著自己而來的。
然而,時間快來不及了。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沒有辦法思考,感官全部麻痹,甚至連浮起來都成了問題。這時候,一個大浪打來。她被水壓在了底下,掙扎浮出來,用光了最後一絲絲力氣。只能停止了划水的動作,輕飄飄地往下沉。
忽然覺得背部又被什麼頂了一下,她看到鯊魚的魚鰭。魚鰭是那種流線型的形狀,光滑的肌理上,閃耀著斑駁的光輝。但奇怪的是,這一條鯊魚並不攻擊她。
想不到最後一刻,是一隻鯊魚陪伴著自己。
沈悅慢慢閉上眼。整個身子,都逐漸沉入大海裡面。眼前只有這一雙鯊魚的魚鰭,在不停地游來游去,像是許多幽靈拉著手在跳舞。
忽然間,鯊魚,深藍,還有咸澀的感覺全部沒有了。她感覺自己被什麼人抱住了。那個人死死把她從死亡的深淵裡拽了出來。
抬頭,露出水面。藍藍的天,還有不平靜的海面。
她大口大口地**,鯊魚的魚鰭,拉著手跳舞的幽靈,全部都消失了。只餘下一片片的茫然。而那個人的手也沒有鬆開她。她知道這是誰,因為這種感覺太熟悉不過了。寬厚的胸膛,緊緊頂住了她的後背,他對她說:「姐姐。」
「小澤。」她咳嗽完了,喚了他一聲。杜以澤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沒事了。」他鳧水的功底比她好的太多,她被他抓住了手,往那條船游過去。船上的人也下來接應他們。不過幾分鐘,她就跨過了鬼門關,到達安全地帶了。
「咳咳咳!」她嗆水了,咳嗽個不停。
因為在水裡泡的太久,她的皮膚都凍成了紫色的。杜以澤上岸以後,就拿過一條毛巾裹住了她。她道了聲謝謝,他一聲不吭,然後打橫抱起了她。她有點不適應,但還是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任憑他把她抱進了船艙裡面。
外面,交火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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